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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夜里,陣陣微風,點點繁星,排排明燈,遙遙而上,燭火悠悠,溫暖明亮。空氣中還有郁金香氣。碩大無朋的明月在點點孔明燈下顯得浪漫起來,可是此時卻並不是應該浪漫的時刻。楚留香的笑在這靜謐的夜里有幾分詭異,可是我知道,這份詭異來源于我強加的臆想,來源于初遇時對他在遮天的古樹下鎮靜自若的回憶。

「你來了。」他雖然是陳述的語氣,但是眉毛卻有訝異揚起的痕跡。看來,對我的到來,確實在他的意料之外,那麼他放這漫天的孔明燈是在等誰?

「你在這里做什麼?」我雖然對楚留香沒有敵意,曾經的好感雖然也不至于蕩然無存,只是現在的兩個人卻仿佛隔了萬水千山。

「我在放燈。」他揚起潤和的下巴,露出修長的脖子,俯仰之間風流盡顯卻不自知。他望著天空的燈,眸子里便映滿了光亮,是燈還是星,糅雜在一起,已然分不清。

「放燈做什麼?」在這長明塔前放燈又不會真的長明,這里常年幽森,鮮少人會來,他為何來這里放燈。

「在等一些人。」楚留香終于收回視線,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心頭一動,別扭的挪開視線,他的眸子里飽含的內容令我一時間承受不大來。

我本來想問等誰,但是一想到,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這塔黑漆漆,我阿爹真的會在這里?」我側視聞人顏。

聞人顏的視線沉吟了下,道︰「或許不會。」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我沒有了耐性,明明是我的阿爹,但是楚留香和聞人顏的樣子分明告訴我,他們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在。」楚留香突然插話,他離我有三大步的距離,廣袖飄飄。

「既然你如此確定那又為何在不久之前同我說那些?」

「你看,有人來了。」他安撫的沖我笑了笑,他背手嘆氣的樣子仿佛真的無可奈何。

此刻,我,聞人顏,楚留香,三個人將視線齊齊落在不遠處一行黑衣人身上,他們的黑衣並不是真正意義的黑衣蒙面,而是一水兒的黑色長袍,有年輕人也有老人。

「他們是誰?」我問。

「殺人凶手。」楚留香這樣回答。

「你怎麼確定?」我又問。

「因為,他們的衣服。」楚留香意味深長的說。

此刻再一看,突然發現他們衣服的樣式同楚留香的就不大一樣,似乎不是這個朝代的衣服。

「有何不同?」

「你可知長明塔的來歷?」

「不是放有一位得道高僧的舍利?」我說話的時候,聞人顏在一旁很安靜,我悄悄瞅了他一眼,他依舊面無表情。我確實只知道這麼多,這些還是死去的撐船人告訴我的。

「那你可知那位高僧是何人?」楚留香又問。他說的不疾不徐,不緩不慢,而遠處的那一行人卻越走越近。

「不知道。」

「一位皇帝。」聞人顏冷冷的開口,風吹起了他的發,他此刻擋在了我的身前。

黑衣人越來越近。

「哪位皇帝?」我覺得稀奇,如今的國家已經興盛近百年,如果說是皇帝,起碼也不會是當今的這位。

「自立成王,前朝的血脈。」楚留香展開折扇,又啪嗒一聲,無意識的展合間說︰「便是這道貌岸然的高僧。」

楚留香的話讓我眉頭一凝,有些東西漸漸清晰了,可是還有不通的地方。

「住口,口出狂言!」其中一角落位置的黑衣人厲聲阻止。

「哦?難道那假意布道實乃反明復燕的人不是這位高僧嗎?」他施施然反問道。

「找死!」說著,竟是要沖出來的架勢,如果不是為首的人擺手制止。

「哈哈,今天是個好日子。」為首的黑髯中年男人撫須大笑,「江湖上最近名頭正盛的曲南雅州的新任州主也在這里,也不用我再費力的找了。」

「你找我找的還少?」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三番五次的暗殺我,確實費力了。

那人卻不理我,反而將話題引像了楚留香,「都說香帥是千變萬化,倏忽來去,今在河西,明至江北,我看不然。」

「哦?是哪里不對?」楚留香模鼻頭的手微微一頓。

「我看應該說是,千嬌萬女,多情多意,今在河西榻,明臥江北花。」說著,又是一陣放浪大笑,我听得刺耳,卻又覺得這評價中肯。

楚留香可能是個臉皮厚的人,他無所謂笑了笑,卻在下一句變了色。

「東方姑娘和張潔潔,你覺得哪個更美一些?」那人真是不怕死,或許可是說是傳說中的藝高人膽大。 ,這話不僅楚留香會變色,我也會變色,連冰塊聞人顏都有些降溫。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不樂意听,楚留香估計也不樂意听,都說打人不打臉,這下可好,兩個人的臉都打了,如果說容貌,我沒有見過張潔潔,暫且不提,但是如果說喜愛,毋庸置疑,一定是後者。

氣氛驟然降溫,「你知道,我從來不殺人,可是當听完你這句話的時候……」楚留香搖頭輕笑了一聲,轉而繼續道︰「我竟然動了殺人的想法,你說,是不是你太該死了?」

「楚留香,你的武功確實絕佳,你的輕功也是天下第一,但是有一樣東西,卻是你的輕功也比擬不了的。」

「哦?是什麼?」楚留香說話間,視線與我相交。面若敷粉,眉目似畫,劍眉朗目,泠然俊貌如清風緲緲。所以每次望著他的臉,听著他的聲音,我都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究竟是哪個大師打造出如此絕妙的公子?我別開視線,不去看他。

「風,你比不過風。」

此言一出,我不禁提高了警惕,質問道︰「你為何要殺我雅州上百人口。」此刻的我異常平靜,雖有憤恨,卻無力表達,在殺人凶手面前,尤其是這樣心智不明,如瘋如癲,不可理喻的人面前,過多的關于憤怒的表達,都是徒勞也都只會增添他們的滿足感。

我突然很好奇,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百余口無辜的人陪葬。究竟是什麼原因不遠萬里的要殺我滅口,究竟是什麼原因令阿爹養了十余年的幻音樓背叛雅州,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州內的絕密消息接連傳出。我有線索,七零八落的,像是野獸撕碎的衣服,如何拼湊?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即便你活不久了。」他假意勸阻。

「不應該知道什麼?是東方將軍的尸首掩埋在這長明塔下,還是曲南雅州下的巨大寶藏沒有尋到徒勞而返?」楚留香嘴角含笑,目中有劍。

「你、說、什、麼?」我心一時間蒼涼如冰,一字一頓,闃然道。

阿爹竟然死了?我有些無措,向後退了一步,沒有什麼不敢置信,江湖這個地方每天都有死傷,只不過這次死傷的是我的阿爹。東方曉的前半生情感被我如數吸收,所以我此刻並不好受。但是悄然布起陣法。

「哼,那本就是我大燕國的寶藏,是你們的狗皇帝打著肅清余孽的名頭,實則命東方破那小偷竊取了我慕容家的財富,名義上告老還鄉,還不是受狗皇帝的旨意,趁機將財寶一同埋入那曲南雅州?」那人生氣了,很生氣,他生氣的時候青筋都出來了。

「你殺了這麼多人,你以為能漫天過海嗎?」楚留香的笑意變得很敷衍,他皺了皺眉頭。

「呵,所以我還要殺了你。」那人一聲冷哼,「楚留香,你這人總是多管閑事。」

「不是我多管閑事,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你不清楚嗎?」楚留香就算再怎麼不高興,但是他說話的時候都是溫柔而有禮的。

「那你也很清楚,威震八方的俠盜楚留香,今夜便要死在這長明塔下。」那人說的很有底氣,似乎楚留香今夜一定會死。

「哦?你真能殺了我?」他的這聲問句很柔和,很好听。他好脾氣的說下去︰「就算你能殺了我,你就保證事情不會敗露?你們拼盡全力也要保護的新皇帝就能安然無憂?」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楚留香果然聰明,可是越聰明的人知道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會死的越快。」

「你口口聲聲說別人會死,你可算過你的死期?」我不禁好奇,他的胸有成竹,究竟是從何而來。

「東方曉,我本不想殺你,可是誰讓你是東方破的女兒?」那人目光發狠,我輕蔑的眼白朝上。

「有我在,誰也不能殺她。」說話的是楚留香,他將我擋在身後,留下溫柔的背影,月光一瀉而下,流淌了一身,渡了一層的銀白,好像真是月中仙人。

眼睫一顫,千思萬緒隱沒而去,心中停止咒法的吟念。

「楚留香!如果不是你,我們也不需要費這麼多麻煩事!」那人恨恨的咬牙,看樣子楚留香還真是給他們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他繼續說︰「呵,敗不敗露你說了不算,先殺了你再說。」

「你能殺得了我?你設計引我們來這長明塔,我就不會將計就計嗎?不然我放這麼些孔明燈不是多此一舉了?」說話間他眼里有光,萬千風月似乎都在他的眼底。

「哼,等你一死,什麼都容易解決了,你雖然聰明,知道放燈引人矚目,可是不也一樣是難逃一死?楚留香都能死掉,那還有誰不會死呢?與你說這麼多做什麼,都是將死之人。」說著露出陰的笑容,滿口的黃牙令人心生厭惡。

「哦?只有這一個用處嗎?」楚留香搖頭嘆息。口中還念念有詞「老胡啊老胡。」

老胡?胡鐵花嗎?

不遠處傳來聲音渾厚的男聲,「老臭蟲!」听到這一特別的稱呼,我就知道自己所想沒錯,來人正是胡鐵花。他墨綠套褂,一頭的細小波浪,像是異域之人,濃眉大眼,唇上蓄了一圈的胡子,聲音爽朗。身後還有一群人,像是宮里的士兵。

「你終于來了。」楚留香笑的很開心。

「哎呀,宮里的人辦事實在太磨嘰,不過人已經送進去了。嗨!老臭蟲,那黃毛小兒脾氣太沖,沒把我氣死!你可要請我喝酒。」胡鐵花撓了撓腦袋,姿勢憨態,興興道。

我噗嗤一笑。胡鐵花這才將視線放在我身上,兩眼放光,意味深長的指著楚留香,拉長音調,有些陰陽怪氣,「我就說老臭蟲你讓我一個人去,自己躲清閑,原來是有這麼一個絕世佳人!」

楚留香淡淡一笑,避而不答,逼視那黑髯男人,道︰「你不是想找寶藏?」說著,視線挪像夜幕中的孔明燈,燈已經飛的很高了,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燈,哪些是星。

「可惜,你們的皇帝沒有了,寶藏也不會只有你一個人尋了,你們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很快就要天下皆知了。」他聲音平淡,神情平淡。

我恍然,原來是這孔明燈上大有文章。他們設計加害我們,但是楚留香將計就計,一邊放了孔明燈明面上引人注目,實則是在燈上有做文章,其次找胡鐵花去暗地擒了自立稱王的小皇帝,交給朝廷,省去了麻煩,又找來宮中禁軍,以備不時之需,可是寶藏呢?寶藏究竟在哪里?這樣一來,天下人不都知道我曲南雅州有寶藏了?

「你費盡心機在曲南雅州安插了你的眼線,卻不知東方曉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卻不知那寶藏並不在曲南雅州里。」他嘆了一口氣,「你可知我為何在這里放燈?」

「難道,寶藏在這里?」我問。

「不錯,東方破不是傻子,所以他不會傻到把寶藏埋到自己的家里,更何況這里埋的高僧又是你們的皇帝,你們不會想到,想找寶藏,必須先掘了自己皇帝的墳墓吧。」

那人面色瞬煞白,似乎知道自己已經難逃一死,他踉蹌一步,有些悲涼,一時間顯得他蒼老不少,他說︰「楚留香啊楚留香,你真是很聰明,我雖然死了,但是慕容家的人卻不止這些,總會有新人來替代我的位置,有朝一日,終究會復國,你讓我們像個傻子,我死之前,也要帶上你去死。」他的殺氣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楚留香,你逃不過風的。」那人突然狂笑起來。

「小心。」聞人顏迅速將我拉到身後,笛聲倏而響起。

此言一出,微風又起,笛音相伴,我心生一懼。

「捂住口鼻!」我像對面胡鐵花一行人叫道。

而面前的一行黑人卻面無表情,那不同于聞人顏的冰冷,而是屬于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

不久之前在小河邊出現的那一幕此刻近距離的上演了,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功夫,七竅流血的黑衣人,滿臉膿瘡,面目可憎。那些黃豆大小有些難以辨認的蜱蟲大隊覆蓋上去,就像是蟲人,過了一會兒,空氣里靜默無聲,現在,它們像是在失去了生命, 里啪啦的往地上直掉,堆成了一座小山包,那是它們的墳墓。

他們是中毒而死,那蜱蟲又是為何而死?為何對面的人也都安然無恙?

「聞人顏!」聞人顏的笛聲很妙,我早就知道他的笛聲很妙,但是今日卻比平時還要妙上幾分。可是,我知道,這樣的妙更意味著大事不妙。

「聞人顏?」我小聲的喚他,怕驚擾了他,他卻未動分毫。

「曉曉……」楚留香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冰,像是聞人顏身上的氣息。

「聞人顏?」笛聲停了。可是聞人顏卻遲遲沒有回頭。

「他……怎麼了?」聞人顏不理我,我有些著急,有些茫然的望了望楚留香,他的神情帶著一種悲憫。

「聞人顏?」我又試探的喚了一聲。回答我的只有林子里嘰嘰喳喳的鳥叫。

我掙開楚留香的手,沖到聞人顏的面前,望著他如山般筆挺的站姿,淚如泉涌。

他的眼楮在流血,一滴、兩滴、滴落在他藍色的袍子上,滴落在他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他的唇角也有血溢出來,與眼眶滑落的血交疊在一起,拉成了一條長長的血線。他的眼圈發黑,雙目赤紅,紅血絲像是細密的蜘蛛網,將眼球網住了一般,他一動不動,一眨不眨。他的笛子還握在手中,他站的像座山,他的神情還是那樣堅毅而冰冷。

「聞人顏!」我哭著去模他的脖子上的動脈,發覺還有跳動,懸著的心總算落下去一點。下一秒,險些跳出嗓子眼——像是一座山坍塌了,他直直的像後倒去。

我眼疾手快的將他撐在懷里,雖然有些吃力,但還是半跪在了地上,起碼沒有摔的那麼狼狽。

「別哭。」這是他閉上眼楮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聞言,淚水洶涌的像是哭出了一片海峽。

「是蠱。」楚留香迅速點了兩處要穴,鎖住了重要穴位,神色凝重︰「他一個人,用那些蜱蟲,吸掉了所有吹過來的醉清風。」

「他與蠱連在了一起。」

腦子轟然炸開,心中反復的出現這幾個字眼……醉清風、蠱、聞人顏。

他還說,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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