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其實明白這一點, 但他實在沒有更合適的理由。他在周賀的注視下一剎那有退縮的沖動,然而,他才有這個念頭冒出來,喬納什那張黯淡的臉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終于自暴自棄般的從隨身的空間鈕里面拿出了那個微型探測儀放在了桌上。
這在軍部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周賀只挑了挑眉,但片刻後, 原本黑色的探測儀慢慢和周賀的辦公桌面融為了一體,還是讓他忍不住坐直了身體。
周賀往前一模, 在原地踫觸到了那個小圓點。他拿起來放在手上細細觀摩,果然, 兩三秒的功夫,探測儀又變成了肉色。
「這可比軍部那幫人想得聰明多了。」周賀贊嘆了一聲, 毫不客氣的找出了個放煙的盒子, 將探測儀扔了進去蓋緊蓋子, 「這個我沒收了。」
周瑾沒有拒絕的余地,默默的一聲不吭。
周賀心情明顯好了不少︰「安特魯說, 星盜沒關門……」
周瑾聞音知雅意,掏出兩個細小的軟管, 大小不過是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牙膏那種,隨手拿過周賀剛剛放探測器的金屬盒, 當著周賀的面,在金屬盒上戳了個洞。
「可以溶解機甲麼?」周賀緊盯著周瑾問道。
「B級機甲以下可以, A級的話, 涂在踝關節處應該可以造成一定損傷。S級機甲未知, 沒有實驗過。」
周賀一貫缺少表情的臉上出現了復雜的神色,家里好像是培養了一個恐怖分子……
「小瑾。」周賀叫著周瑾的母親過世後就再沒有人叫過的小名,可惜多年的習慣,話從他嘴里冒出來,就仿佛是石頭踫上了兵器,冷硬得鏗鏘有力,甚至能听出金石相踫的聲音,「我很高興你今天能對我這麼坦誠。」
鑒于老底已經被對方掀了,周瑾也不再偽裝,一貫溫和有禮的臉上充滿了控訴,明明是你逼的。
周賀對于孫子的真情外露顯然很高興,他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听起來和善一點,但似乎用處不大,「小瑾,我一直知道,你對于大家壓在你身上的期望很不滿。」
周瑾避開周賀的眼神,覺得周賀明明是欲加之罪,他一直很努力的扮演著一個合格的Omega。
「特別是你五歲那年,做精神力檢測把機器弄壞以後。包括我也在想,如果你是個alpha,那就完美了。我一直覺得,或許就是我們這些人,或多或少明里暗里的遺憾你不是alpha,才讓你在我們面前偽裝了那麼久。但是,小瑾,我一直沒有機會解釋的是我的遺憾只是基于作為一個Omega你不能繼承我的衣缽而已,並非是認為你作為一個Omega會浪費你的天賦。」
周瑾的睫毛抖了一抖,他死死的摳住了自己的掌心,選擇保持沉默。
「更何況,你也並不應該以為所有人的關心,都是強者對于弱者的施舍。」
周賀一輩子沒試過慈祥,現在想做出一副慈愛的模樣也實在表達有限︰「家里這麼些年,也不過有了你和周玦兩個孩子,或許你會覺得周玦是整個家族的希望,但其實你也是。」
周瑾腦子里浮起了聯姻兩個字,以及,第一次鵲橋會前,周賀和周釗對他的「指點」。
「不,不是你想的那些。」周賀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周家並沒有沒落到需要一個Omega來聯姻的地步。」盡管不日後這個說法就要啪啪啪的左右開弓扇上周老將軍的臉,但這一刻,在這他還能做主的時候,他的確是那麼希望的。
「我暗示你鵲橋會上不要輕易做決定是因為……」電話響起來,是催著周賀去開下一個會議的,周賀示意對方不用著急,隨後繼續說道,「是因為小瑾你太聰明,我非常擔心你會自己通過對比為了所謂的家族責任而選擇你未來將要一起生活的另一半。」
周賀起身,將存貯器拿在手上,示意周瑾跟他一起出去︰「聰明的人,過度的自艾自憐是非常可怕的。我現在非常感謝你這幾天經歷的一切,至少,讓我們爺孫有機會談一談。我不期望你能立刻改變想法,但至少,我們有個不錯的開始。現在……」他掂了掂手上的東西,「我們得想辦法,怎麼把這東西的來歷說的靠譜一些。竊取機密資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罪名。」
一說到這件事,周瑾就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狀如鵪鶉般乖巧。周賀淡定的走向前︰「不過既然你決定把這個功勞按在喬納什的頭上,我倒可以想辦法加工一下,再給他追認個二等功都不成問題。」
「嗯。爺爺,那個,據說喬納什還有個弟弟。」
周賀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爺爺,還有件事。」
「嗯?」
「我想轉系,油畫系並不適合我,我想加入研究。」
周賀的副官茫然的看著這位大眾情人,臉上有顯然的不解。
「我會想辦法的。」周賀滿意的看著第一次對自己有所要求的孫子,「我說過你和周玦,都是家族的希望。」
雖然有意外的波折,但起碼有個可以轉去研究的意外驚喜。回去時整個軍部大樓里那明顯過剩的alpha氣息也顯得沒那麼讓人無法忍受了。
無論結果如何,課還是要上的。
周瑾已經請了好幾天的假,終于回到了畫室。安特魯幾乎是立刻撲上來︰「天哪,周瑾,你沒事吧?」
周瑾任他上下檢查了一番,這才道︰「沒事。」
安特魯松了口氣︰「我听說天狼星被炸掉的時候,簡直嚇瘋了!」
周瑾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將顏料盒放下︰「嗯,我也是。」
安特魯看到周瑾的顏料盒時,臉色突變,左右看了看,才湊近周瑾,用只有兩個人能听到的聲音說道︰「我,我沒把你的事說出去。」
周瑾抿著嘴,給了安特魯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我知道,謝謝你。」
安特魯臉紅的幾乎要冒煙︰「不不,是你救了我。我,我覺得……我覺得如果說出去會給你帶來麻煩,所以,就自作主張了……」
「干得好!」
「什麼好?」莉莉絲不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周瑾的眼神瞬間變冷,他緩緩轉身︰「你非得跟個耗子一樣,在人背後神出鬼沒麼?」
周瑾在人前一貫是彬彬有禮的,以往十幾年,即使被莉莉絲再三針對,頂多也不過抿嘴而去,這麼尖銳的話語,根本無法想象是從周瑾嘴里說出來的。
別說莉莉絲,就連安特魯都有點愕然。
周瑾目光如劍︰「收起你那些無聊的心思,別以為我和你一樣幼稚。」
莉莉絲從來沒有被如此羞辱過,她以為以往自己無論如何挑釁,周瑾的漠視已經足夠讓她自尊受挫,然而此時周瑾眉眼間逼迫人的藐視,才讓她明白,以往人家只是陪著她玩過家家。
莉莉絲平日里總有幾個跟班跟隨左右,今天難得的形單影只,周瑾嘴角彎起個弧,帶著些邪氣,與平日里那個翩翩公子不同,被注視的莉莉絲覺得他整個人充滿了壓迫感。
「再亂找麻煩,我會讓你後悔惹上我!」話語里的威脅感不言而喻,尤其是周瑾看過來的眼神,幾乎帶著殺氣。莉莉絲驚駭之下不由得大退一步,不小心踫翻了畫架,跌坐在地上。
巨大的響聲驚動了教室里各處的人,原本他們三人圍在一起便很引人側目,如此一來眾人便聚集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
「他,他……」莉莉絲指著周瑾。
周瑾一秒鐘變回那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滿是無辜的對著圍觀群眾解釋︰「我不過是對莉莉絲說,應該抽空去看一下森尼,不知道為什麼她就嚇到了。」
圍觀了全程的安特魯︰「……」
但圍觀群眾自動了解了內情一般,各個露出了「原來如此難怪」的表情。
以往因為莉莉絲家世的關系,有不少的擁簇。不過今天卻是個例外,沒有人為她說話,甚至沒人想到要扶起莉莉絲。
周瑾上前一步要拉莉莉絲起來︰「你先起來再說,地上冷……」
他話音未落,啪一聲脆響,莉莉絲一巴掌打落了他伸過去的手。周瑾彎著腰,一臉愕然的看著莉莉絲︰「你……」
「你在裝什麼!」莉莉絲放聲尖叫。
人群中,錢菲菲走出來拉了拉周瑾的衣角︰「周瑾,你別理她。收拾收拾吧,要準備上課了。」
「可是……」周瑾為難的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莉莉絲。
終于有人開口說話,剩下的眾人也一臉的理他干嘛的神色︰「對啊,要上課了。趕緊準備吧,我采風作業還沒交呢。」
人群立刻散去,安特魯和錢菲菲合力將周瑾拉回來,錢菲菲正色道︰「周瑾,大家都知道你脾氣好,不過你偶爾也該分分對象。也該讓莉莉絲好好反省了。」
周瑾疑惑的看著錢菲菲,錢菲菲解釋道︰「你才回來,不知道,有流言說,森尼和任倩之所以受傷,都是因為莉莉絲。」她瞄了眼莉莉絲往角落去的身影,「安特魯,你和周瑾說一下,別讓他傻傻的對這種人好。我先去準備上課。」
安特魯立刻湊過來補充︰「據說,莉莉絲為了吸引萬隊長的注意力,故意裝出走,讓森尼和任倩找他,結果踫上了蟲獸入侵,害得森尼和任倩到現在還躺在治療艙里。」
周瑾看了安特魯一眼,安特魯以為他不信,又繼續補充道︰「真的,開始我們都不信。可你看莉莉絲,明明他們平時跟她那麼要好,結果這時候了,大家都去看過森尼和任倩了,就莉莉絲,從來沒去過。如果不是心虛是什麼?」
「而且,有人特意去問過森尼和任倩怎麼回事,為什麼莉莉絲一點事都沒有,他們倆卻傷得那麼嚴重,他們倆也都沒有說什麼。估計是被莉莉絲事先警告過了。」
「知道是誰傳出來這個消息的麼?」
「不知道。估計是任倩家或者森尼家吧。」安特魯聳了聳肩。
周瑾無聲的將東西擺出來,安特魯暗搓搓過來贊嘆︰「不過剛剛你對莉莉絲說話的樣子好酷,早該這樣了!」
周瑾拍了拍安特魯,給對方一個充滿感激的微笑。
流言的來源,既不是任家也不是森家,而是周瑾。回到主星後,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將這消息在網絡上匿名散播了出去,連代理服務器也沒高興換幾個,以莉莉絲家的能耐,大概已經知道是他傳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