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裕王都沒踏入閑雲閣半步。
林嬤嬤告訴初雪:「王爺這幾天,盡是悶在書房里,沒來咱們這里,可也沒去抱月軒。」
初雪淡淡地嗯了一聲,拈起繡花針,小心翼翼地穿了一根石青色的絲線,繼續低頭繡她的山水圖。
看著她臉上一派事不關己的漠然神色,林嬤嬤有些急,前日晚上,她守在房里等著小姐從青雲閣回來,滿心以為會帶來好消息,誰知她眼圈紅紅的一聲不吭,怎麼問都是那句話︰「命里有時終須有,我若是做妾的命,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難道王爺當真回絕了她?可是,即便回絕,小姐也不會是那樣一副神氣,那神氣林嬤嬤說不上來,可她就是覺得,一定有別的什麼事情發生了。
察覺到林嬤嬤盯著自己的異樣目光,初雪頭也不抬︰「嬤嬤,你帶杜鵑她們幾個,把倉房里頭收的那些香草和絲線煮了,這樣繡出來的花兒才有香味。」
林嬤嬤只得答應了一聲,轉身向門外走去。
剛掀起簾子,就見裕王大踏步往房里走來,于是行禮道︰「王爺來了。」
裕王點了點頭,徑直來到初雪身畔。
「這副山水圖,老早就看你在繡了,怎麼進境這麼慢?」裕王顯然是在沒話找話。
初雪將山水圖收了,放在案幾上,起身為裕王沏了一杯茶,殷勤如初,臉上的神色,卻是心不在焉的冷漠。
裕王干笑了一聲,伸手攬住她的縴腰:「那天夜里,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那件事情。」
「王爺能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傾吐給臣妾听,足見對臣妾的信任,臣妾很是感動。」
听她這樣說,裕王眼里掠過一絲驚喜,欣然道︰「就知道你是個賢惠的,若是換了采蓮,恐怕早就打翻了醋壇子,不知要哭鬧到何時了。」
初雪沒有出聲,心里卻暗暗詫異于他的驚喜,原來,這世上真有這種男人,打心底以為女子的不妒,是一種美德。
她現在算是明白過來了,所謂的不妒,其實就是壓根不在乎,沒拿這個男人當回事,可男人卻天真地以為這是女子因為愛重夫君所生的賢惠,人要自大到這個地步,她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裕王探手入懷,模出了一疊微微泛黃的紙張,遞到了初雪面前︰「你瞧,這是什麼?」
初雪伸手接過,攤開一看,原來是三百畝良田的地契。
「王爺,好端端的,您給臣妾看這個做什麼?」初雪有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了。
「你娘家不是沒什麼資產傍身嗎?這三百畝地契,你拿去給你爹,以後日子也好過些。」裕王輕聲道。
「給我的?」初雪更加驚詫,只是听他說了一會心事,就能得到三百畝良田?這也太容易吧?
于是吶吶道︰「王爺,無功不受祿,不過就是听您說會子話罷了,這般厚賜,臣妾當真受不起。」
「我說你能受得起,你就是能受得起!」裕王一把扯過地契,走到窗前,將它塞進窗台前的首飾匣里。
回轉身來,見小月在大立櫃前疊衣裳,海棠拿著抹布擦窗欞,便道︰「這里不用人伺候了,你們都下去。」
兩人應聲退下,小月素來機靈,知道裕王定然有悄悄話要同初雪說,走之前輕輕帶上了房門。
房中頓時一片靜謐,連呼吸聲都隱約可聞。
裕王來到貴妃塌前,挨著初雪坐下,輕輕握住了她雪白的小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初雪明白,這種凝重,肯定還是和銀歡有關。
于是問「王爺,您那晚的話,是不是還沒有說完?」
裕王點了點頭︰「初雪,你果然是吃過靈芝草的人,話頭醒尾,我這還沒說呢,你就知道我今天來,是為了她。」
初雪暗暗苦笑,就為了有人肯听他傾訴,他就幾百畝地往外送,痴情若此,還當真是世間難找。
「初雪,我要你替我走一趟。」
「走一趟?去哪兒?」
「萬艷樓!」
「萬艷樓京城最有名的妓院!王爺,您是想讓臣妾去找銀歡」
裕王沒有出聲,可是他沉痛堅毅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初雪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一上來就要塞給她三百畝地,敢情不是為了找她當垃圾桶,是要她出王府替他尋找心上人啊,跟銀歡這樣一件瑰寶比起來,三百畝地簡直是太小菜一碟了嘛。
可是,即便找到了銀歡,又能如何?
想到這里,初雪委婉地道︰「這麼多年,銀歡若是一直在青樓里,以現在的形勢,只怕,您還沒到為她贖身的時機呢。」
裕王咬牙道︰「不成,香玉三年忌日就快到了,三年一過,父皇定會再次硬塞給我一個王妃,或者又是逼我立采蓮為繼妃,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讓銀歡做我的王妃!」
盡管已經明白了裕王對銀歡的深情,可听了這句話,初雪還是瞪大了眼楮,難以置信地盯住了裕王。
她想,裕王一定是瘋了。
從時間上來算,銀歡至少當了五年的□□,以她的容貌舞技,在美女如雲的皇宮里都是兩位皇子競相爭奪的對象,進了青樓,肯定也是名妓無疑。
裕王是什麼人?那是未來的九五之尊,將來登上皇位,繼妃定然是母儀天下,那冊封皇後的大典之上,萬眾矚目,皇後娘娘原來是青樓名妓,說不定許多臣子還做過她的恩客,當此情形,豈但是天下人笑歪了嘴巴,只怕連太廟里的歷代先皇都會氣得從棺材里坐起來。
而裕王的皇位,說不定都因此難以維持下去,他——他居然如此瘋狂地不顧一切麼!
捫心自問,初雪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刻薄,殘酷的現實擺在這里,以現在的情形,暫且忍一段時間,等到景王過世,太子之位大定,再悄悄把銀歡接進王府,封個美人或者側妃什麼的,才是明智之舉。
這麼多年來,裕王明知她在青樓都沒有采取行動,還算理智,如今這般,估計也是被刻骨的思念折磨所致吧。
想到這里,她嘆了口氣,這個男人即便有一千一萬個不好,可是在用情之深這一點上,確實可做天下人的楷模。
見初雪臉上神色變幻,裕王大致猜出了她的心意,便凜然道︰「你不要把她想得那麼齷齪!這些年,她一直都是賣藝不賣身的!」
賣藝不賣身?那倒是,娘親是揚州城名動公卿的舞技,她肯定也不會差,憑著舞藝,在青樓中立足,倒也說的過去。
只是,不賣身就不賣身好了,至于說得這麼神聖不可侵犯麼?好像生怕初雪瞧不起她一樣。
暗暗搖了搖頭,初雪只得道︰「既然如此,接回來,改名換姓,重新為她做個身份背景,應該不難。」
裕王長吁了一口氣,將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事成之後,我封你為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