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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那日,青雲閣正式開課了。

這日一早,裕王就在書房里等候二位老師。

高拱倒是早早地來了,只是張居正,直到日頭升起老高,才緩緩走進書房。

裕王見他步伐雖然穩健如昔,可眉宇間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落寞之色,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笑吟吟地問候︰「先生的身子可大好了?」

張居正也不看他,只是微微點頭,便在高拱身邊坐了下來。

高拱看著張居正,想起自己的那個寶貝女兒年前年後總是愛往張府跑,說是認了張夫人做干娘,可是做爹的,焉能不知道女兒心思。

對于張居正這個後生,高拱打心底是滿意的,此人聰明蓋世,且性格沉穩,機敏果敢,絕非池中物,若是能有這樣的女婿,日後對他那幾個兒子的前程定是大有助益,說實話,便是女兒不鐘情于他,自己也會想辦法將她嫁給他。

奈何,自己平日明里暗里放出多次口風,這小子硬是裝傻充愣,再加上他與女兒又是相識的,久而久之,高拱也就明白了張居正對女兒實無情意。

因此,他夫妻二人早就嚴禁女兒私自外出,尤其是去張府,女兒情懷受挫是小事,傳揚出去,壞了名聲,可如何得了。

可女兒自幼嬌養慣了的,如何肯听他的話,這陣子又是屢屢出入張府,卻不知在搞什麼名堂,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裕王今日的心情也算不得好,王妃進宮,讓他明白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終究還是沒有扎下根須。

昨夜他輾轉反側,不知下一步到底該怎麼辦?是靜靜等待,還是再做出什麼別的行動來爭取

于是他開口道︰「有件事情,煩請兩位先生幫忙出個主意。」

張高二人互望一眼,都是靜靜地等待下文,師生之間,名義上是講經,其實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是花在對朝政和局勢的分析上,尤其是在爭取太子之位這件事上,裕王全然信賴自己的老師。

不過,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妻妾,裕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難堪的,他輕咳了一聲:「年前,我新納了個李美人,因是新人,未免偏寵了些——」

說到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兩人,只見高拱神色如常,張居正卻是緊繃著一張臉,神情冰冷。

「所以,陸側妃為此鬧了別扭,跟她娘家的人訴苦,她的祖母陸老太君便到父皇面前哭訴,說我薄待了她的孫女兒。

「父皇對他的乳母素來愛重,聞言甚是惱怒。」裕王一口氣說完之後,便低了頭,只管拿茶盞蓋子撇茶水上的浮葉。

書房里登時靜默了下來。

高拱見張居正始終不說話,覺得自己有義務緩和一下氣氛,便呵呵一笑︰「王爺,不就是女人家的爭風吃醋嗎?都是小事情,您剛才也說了,陛下素來愛重自己的乳母,佯裝發怒,寬慰寬慰老人家,也是有的,此事,不必太往心里去。」

說完,翻心一想,又補充道︰「事情雖然不大,陸側妃那里,王爺還是要好好安撫一番,陸家那母子倆,在陛下面前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忽視,若是陸家和您離了心,那景王可就有機可乘了。

「先生所言極是,我正打算好好安撫一下側妃,只是,由此事便可看出,父皇對我之心,終究——哎,不知大事究竟何日能成。」

說到這里,裕王心頭一陣焦灼,他放下茶盅,站起身來,在房里不停地來回踱步,見張居正始終一語不發,便問︰「不知張先生有何高見?」

「臣以為——」張居正淡淡地開了口︰「陸家既然把女兒嫁給了您,就已經和您栓在了一條繩上,您寵側妃,他們固然要為您說話,您不寵側妃,他們還是要為您說話。」

「可是,昨日陸老太君分明就是進宮向父皇告我的御狀來著。」

「這不叫告狀,這叫邀寵!」張居正的語氣里透著難以掩飾的冰冷︰「不過,王爺若還是不寵她的孫女,陸老太君難不成還要將她孫女改嫁不成,所以說,只要他陸家的女兒一天是您的女人,無論如何,陸家在皇位繼承的問題上都會盡力支持您的。」

高拱聞言,不禁暗暗搖頭,忍不住插嘴道︰「居正此言差矣!別忘了,陸家可不是只有側妃一個女兒,听說還有三四位小姐待字閨中呢。」

裕王心頭不禁微微一怔,立刻就明白了高拱話中的含義。

陸家之所以把采蓮嫁給他做側妃,為的不就是家族將來的前途嗎?裕王若是現在都不買他陸家的帳,那還能指望日後登基了能對陸家多加照拂嗎?

若果真如此,陸家完全可以再嫁一個女兒給景王做側妃,極力扶持景王繼位,反正他們已經犧牲了一個女兒,也不會在乎多犧牲一個。

張居正言下之意,陸家疼惜女兒,投鼠忌器,裕王若當不成太子,采蓮也會跟著遭殃。

然而,陸家若真是疼愛女兒的,就絕不會將她送給裕王做小妾!女兒,在家族利益面前,肯定是微不足道的。

想到這里,裕王不禁深深看了張居正一眼,眼前的老師自從那場大病以後,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了。

于是輕聲道︰「兩位先生所言都頗有道理,不過,後院不睦,爭風吃醋恐怕也讓人有機可乘,我冷落采蓮多時,也該當好好補報。」

張居正冷冷地道︰「王爺若真能不偏不倚,不讓家世好的小妾仗勢凌人,後院方能真正太平。」

裕王怔了一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高拱心中暗暗詫異,張居正今日說話,又冷又沖,對裕王的話里隱約含著怒氣,不知裕王可覺察到不曾,哎,這小子素來聰明,怎麼今日卻如此糊涂!

于是用手暗暗抵了一下張居正,沖他使了個眼色,隨即笑道︰「一個年都過去了,不知王爺的功課做得如何了?」

裕王正要答話,五福卻突然走了進來,稟道︰「王爺,閑雲閣里鬧起來了,王妃請您速速回去,」

「鬧起來了?是初雪——是李美人鬧起來了?」裕王皺起眉頭,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張居正心頭一顫,極力保持著鎮靜。

五福囁喏道︰「是——是陸側妃娘娘帶了人到閑雲閣,要掌小月的嘴。」

裕王沉下了臉,斥責道「一個丫頭的事,還巴巴的讓我回去,王妃是不是也糊涂了這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鎮不住?」

五福低聲道︰「現在是李美人和陸側妃娘娘頂起來了,王妃娘娘讓奴才來請您。」

裕王心中更是惱怒,慍聲道︰「讓王妃自己瞧著辦吧,我現在沒空去管這些事情。」

這時,高拱卻勸道︰「王爺,王妃素來穩重,此時特意請您過去,其中必有緣故,事關陸家,您還是親自過去一趟為妙,天色不早,我二人也該回府了。」

裕王這才緩了語氣:「讓先生們笑話了,回頭用過午膳回府吧。」

說完,這才轉身離去。

路上,裕王問五福︰「到底怎麼回事?你細細說給我听。」

五福舌忝了舌忝嘴唇:「是這麼回事,今兒早上,抱月軒里的珍珠和閑雲閣里的小月,在給各自的主子傳早點的時候,在點心房里遇見了,然後,好像是珍珠對小月說了幾句關于李美人的話,小月就跟她吵起來了。」

「珍珠都說了什麼?」見五福欲言又止,裕王不耐煩地道︰「你究竟是誰的奴才?難不成對我也要隱瞞?」

五福見狀,不敢隱瞞,只得硬著頭皮如實描述︰「珍珠說了許多對李美人不敬的話,具體說什麼奴才也沒親耳听見,大概就是嘲諷李美人只是個做點心出身的。」

裕王哼了一聲,暗想,有什麼樣主子,就能□□出什麼樣的奴才,那珍珠連王妃身邊的春兒都敢欺負,更別說小月了。

「然後,小月就不樂意了,就回了她幾句,話里也涉及到了陸側妃娘娘,珍珠回去跟側妃娘娘說了,娘娘就帶了一群丫頭婆子,到水雲閣里要掌小月的嘴。」五福見裕王不言語,只得繼續往下說。

「然後李美人就不樂意了,偏就是不許她們掌小月的嘴,于是,兩位娘娘就頂起來了。」

裕王想起采蓮身邊那幾個陪嫁過來的身強力壯的婆子,不由得問︰「她們要掌小月的嘴,初雪哪里攔得住,怎麼就頂起來了?」

「回王爺。」五福飛快地瞅了裕王一眼︰「李美人是把小月關在了自己臥房里,然後拿了把剪刀守在門口,放話說,誰要想進門掌小月的嘴,先問問她手里這把剪刀。」

裕王不禁吃了一驚,這才明白王妃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回去處置,敢情是動了刀子了。

王妃素來柔弱膽小,采蓮雖然潑辣,可是自幼養在侯門深閨,跟人動刀子拼命這樣的事情,估計連做夢都不曾夢到過,這初雪真是——太有種了!

想到這里,裕王的精神突然莫名地有些振奮,他自幼生長在深宮內苑,所見到的女人,要麼是千依百順的奴婢,要麼被宮規宮禮約束著的宮妃,即便是蠻橫如采蓮,那份蠻橫也是帶著撒嬌和仗勢的味道。

他沒有想到世上還有初雪這樣完全不一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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