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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友,別來無恙?」

臨近深夜,許笑飛獨自走在一條僻靜的巷子里,忽有人憑空浮現,攔住了他的去路。

不是唐軒竹還是誰?

他身著玄青色的長衫,襟前以銀線刺繡竹葉紋,嘴角噙笑,看起來俊逸出塵。

就連雙眸里,都似有了靈動的神采。

許笑飛見到他,可一點沒有重逢故人的欣喜。

「你不是該回唐家清修去了麼,怎會在此?」

唐軒竹微笑道︰「清修不急,我先要尋你呀。小友,真沒想到,你不僅聲音像他,就連相貌都幾乎與年少的他一模一樣,」說話間,他將許笑飛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細瞧了一遍,「好一個驚喜。好像他又活了過來,重新站在了我面前。」聲音里充滿了懷念。

許笑飛聞言沒好氣道︰「他人還活著呢!」

知曉了臨硯的真相後,他的確心生醋意。但他對沈驚瀾,竟也無法懷恨,每次一想到這個人,心里涌起的都只是同情和關切。

唐軒竹緩緩搖頭︰「他雖活著,在我心里卻無異于死了。我當初是形勢所逼,是迫不得已才對付他,我又為他自毀神識,避世多年……他本該理解我的苦衷,體諒我的!那時候的他,就算別人冒犯,他鬧鬧脾氣,哄一哄也就好了。現在的沈驚瀾,只不過是個心腸冷酷的魔頭,哪里還是過去的他?」他雙目灼灼地看著許笑飛,「他既然不肯收下地極丹,就不如我自己服下,還能對我修行停滯的六十年,勉強彌補一二。」

他說來如此理直氣壯,讓許笑飛听得心頭發冷,笑一笑道︰「我看你不是瞎子,他才是個瞎子,否則他怎能把你當成‘好’朋友?」

他邊說邊往後退去,招出飛劍,轉身御劍而逃。

他的法寶盡數丟失,這把劍是臨硯送他的,品質可算上乘。

背後,幽幽簫音再度響起。

听得耳畔撲稜聲響,簫音到處,分化成數只白鶴,向他襲來。

許笑飛又招出一劍,劍氣飛旋,如一輪勾月,將白鶴盡皆攪碎。碎成微末的白鶴,卻在瞬間重新凝聚,源源不絕,越化越多,將他重重包圍。

簫聲一轉,從低柔變為淒切,鶴群忽然齊齊發出哀鳴,身子一轉,俯沖而下。就見虛空漾起波光粼粼,鶴群投入這層看不見的水波,沒進去的部分立即消散不見。

而後,許笑飛就覺自己的遁術,在迅速地減緩。他的腳底,也開始有漣漪散開,仿佛踏在水面之上。

他的神識看到,一片由音波凝聚的荷塘在成形。清澈透亮的池水由于內蘊靈力,略顯粘稠。同樣透明的荷葉與含苞待放的花,從水下抽出,越拔越高,郁郁蔥蔥,長滿了整片池塘。

水勢也在上漲,他腳踝以下已沒入水中,難怪他越飛越慢。

還有鯉魚躍出水面,帶起一串晶亮的水滴,紛紛投向他的身體。

悠遠低柔的簫聲,猶在繼續。只要簫聲不絕,荷塘就在生長擴張。拔出水面的荷花也在次第綻放,無色的瓣上隱約凝出一縷緋紅。

這是簫聲結成的音道界域「樂池」!

許笑飛劍氣橫掃,護住了周身,將撲往他的鯉魚和附近的荷葉叢絞碎。

魚群和荷葉破碎,又頓時化作音律凝成的水液,澆了他一身,令他的行動愈發遲緩。

他的下一劍稍慢,一條漏過的小魚已鑽入他胸口,立即爆開,化為一股狂暴的音浪!許笑飛身子一震,只覺雙耳嗡鳴,眼前發黑,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如果他再逃不出這片樂池,這里很快就將是他的葬身之地。

唐軒竹悄然出現在了不遠的前方,駐足在一枝綻放的水色荷花的花心,衣袂翩飛,悠然吹簫。他的眸子里帶有嘲弄之色。

「界域」類似于一方殘缺的小天地,他就是此地主人,掌控一切。

卻在這時,從許笑飛身上涌出一股磅礡浩瀚的水性靈力,化作三條龐大的水龍,昂首咆哮,聲震四野。水龍在荷塘中幾鑽幾出,頓時攪得七零八落。其中一條迅疾躥出,龍口怒張,將唐軒竹瞬間吞進了波濤蕩漾的淡藍色肚月復里。

擋在許笑飛身前,臨硯也踏在一條水龍的背脊上,現出了身形。

淡淡一笑︰「你中伏了。」

四周,陣法光華大作,劍拔弩張的天絕教眾人也都浮現出來。

結束了。

臨硯只覺胸中氣血翻騰。一股血線從他肩頭淅瀝而落,將他素淨的衣衫染得通紅,他伸手捂住,神色依然鎮靜。這道傷口里夾雜著翻滾如刃的尖銳音波,尋常手段難以療治,不過多將養幾日就無礙了。

唐軒竹最後壓箱底的這一擊,真有些棘手!好在他仍能接下。此刻,這姓唐的已被他廢去修為,禁錮起來,臨硯打算「好好」地招待他。

不遠處的許笑飛忽一步邁到他面前,取出白綾替他包扎起來。他也受了內傷,臉色蒼白,他倒沒把自己的傷勢放在心上。

替他包扎好,許笑飛抬頭,額邊的碎發隨之向後拂動,他瞧著臨硯,忽然一笑。幾粒玉色丹藥現在他掌心,他自己吃下兩粒,又把剩余的,不由分說盡數塞進臨硯嘴里。

臨硯不及躲開,他溫熱的掌心已捂上了自己的唇,隨後縮回了手。

丹藥一瞬間就入口化開,清香馥郁,還帶著一絲絲清甜,倒是不難吃。

「你給我喂了什麼?」他問。

許笑飛望著他,笑得更開心︰「沒什麼,療傷藥而已。」

見臨硯將信將疑,他又湊到臨硯耳畔,悄聲道︰「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這就是療傷藥,半點不假,不過,是我派的楊臻長老為我特意煉制的,除了療傷以外還有什麼別的效用,我自己都不知道。」

臨硯聞言一愣。

許笑飛笑得好得意。

一朵流轉著金花的瑞雲,飛臨了錦屏城中的天絕教分壇,徐徐降落在後園里。

後園景色清幽,栽著一小片竹林,花木扶疏,還有潺潺的流水環繞。

沈驚瀾和少淵都從瑞雲中步下,站在鋪著石板的空地上。

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們的到來。他們是隱匿了身形、收斂了氣息而來的,以沈驚瀾的手段加持,就連分壇里修為最高的臨硯也察覺不了。

「臨硯用的幻化術好像很厲害啊!他幾時學會的?」隱身的少淵發出驚呼。

自然,聲音也被沈驚瀾隔絕,只有他們兩人能听見。

沈驚瀾也在注視著院子里的那兩人。

兩只鴨子正在吵嘴,「嘎嘎嘎嘎」地鬧個不停。

都還是小雛鴨,鴨喙女敕黃,周身覆的不是羽毛,而是灰不溜丟的細絨毛。其中一只小麻鴨真是又圓,又凶。只見它張著翅膀,把另一只攆得滴溜溜埋頭飛奔。

沈驚瀾笑著嘆了口氣︰「這幻化術的確不錯。」

他原本眼底深處,還藏著一絲悒郁,到了這時,瞧見了園中景象,忽如冰雪消融。

饒有興致地瞧了一會兒,他緩緩道︰「我本來覺得鴨肉腥羶,難以入口,只有燒制得表皮酥脆的烤鴨還算可以一嘗。不過現在……」

少淵問︰「現在怎麼樣?」

沈驚瀾微笑道︰「現在覺得鴨子也挺可愛的。」

話音未落,他已解除了隱匿,和少淵一道在虛空中浮現出來。

兩只小鴨好像頓時就愣在當場。

沈驚瀾沒有彎下腰去撿,也不見他有什麼施術的動作,隨隨便便伸手一抓,就將在愣在地上的兩只小鴨,一邊一只抓到了手心里。

這兩個本來都絕對不是肯被人當成真的麻鴨,抓在掌心里的主兒,但遇上沈驚瀾,竟然全都變得乖乖的,閉上嘴,安安分分地待在他手上。

要從外表分辨兩只小麻鴨誰是誰,著實困難,好在,不難感知到它們體內的靈力波動,一個是流轉不息的水系,一個是凌厲逼人的劍氣。

沈驚瀾瞧著一只道︰「許笑飛,你真是個天才兒童。」又看向有點凶的另一只,「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小硯。」

變作小麻鴨的許笑飛蹲在他掌心「嘎」了一聲,似在應和。

楊臻的療傷藥所附帶的幻形效果,在半日後終于減弱,可以再變回人形了。

在此之前,霸道得任何幻形術都會失效。

沈驚瀾也沒有出手相幫。他舒舒服服地坐下來,手邊放一杯清茶,望著臨硯的那只小毛球躲到了樹後面去。不過再怎麼躲,都在他神識籠罩之內。

臨硯在變回原身後,仍有點訕訕的,幾次避開他的眼楮。

沈驚瀾這回突然造訪,讓他措手不及。

許笑飛倒是坦然很多,是人是鴨,對他而言都沒有所謂。他朝沈驚瀾抱拳一禮,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這位魔教教主好奇和探詢的神色。

「你跟我來。」沈驚瀾也不寒暄,直接就道。

他起身,當先帶路,將許笑飛引入了園子盡處的小屋里。

室內陳設清雅,他們面對面,在兩只蒲團上坐下。

許笑飛搶先道︰「先前在靈蛇宮,多謝教主出手,救我一命。」

「不必謝,」沈驚瀾淡淡道,「你本來也是因我才身陷險境。」

他又道︰「我傳給你的那本功法,我看出你已有所進展。還有何疑難未解,你現在說給我听。」

許笑飛點點頭。沉思片刻,就條理分明地一一列了出來。沈驚瀾也逐一解答。

他們雖才是第二次見面,彼此之間,就已有了一種無法言說的默契。

許多人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默契。

一炷香後,沈驚瀾問︰「都清楚了?」

「清楚了。」許笑飛道。

沈驚瀾眼里露出贊許之色,他從這些提問,看出了許笑飛極其出色的天賦。他在當年,已被世人贊為萬里無一的天才,許笑飛似乎並不遜色于他。

「這功法你應是可以練成了。你答應過我,一旦練成,就來投奔我天絕教。」沈驚瀾道,「你來了就替我好好輔佐臨硯。他雖精明強干,也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屆時我不在了,他一個人也獨木難支。」

許笑飛點點頭,認真道︰「我會的。我會盡我所能地協助他。」

他們互相對視……彼此都從對方的眼楮里,看到了理解和信任。

這份信任從何而來,誰也說不清楚,但又確實存在。

「很好。」沈驚瀾看著他,忽然笑了笑,「我真想知道你是誰。」

真像他,像他少年時的模樣,連性情都肖似……然而他自己的青春,已經將他的健康也帶走,一去不返了。

許笑飛也笑著道︰「不瞞你說,我也很想知道我是誰。」

他望著沈驚瀾,又道︰「對了,我能不能問你一句話?你到底……在當年,到底有沒有過一段桃花往事什麼的?」

「沒有。」

沈驚瀾也料到他要問什麼,干脆地答道。

他微微苦笑︰「當年我並不是一點都不懂,只不過沉迷劍道,又好結交,除了朋友、劍和酒,沒有閑暇去想別的。我根本未曾動過那種心思。」

「原來如此。」許笑飛小聲嘀咕,「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僅唐軒竹,連臨硯都……好像人人認定他就是沈驚瀾的後嗣,只有他自己不太相信。假若如此,他從夢境里找回的零星記憶就說不通了。

許笑飛眸子一轉,又笑得活潑而明亮︰「這麼說來,你雖比我厲害,我至少還有一件事比你經驗豐富,」他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我有過!」

「哦?」沈驚瀾稍稍吃了一驚。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有經驗的樣子。

「對,」許笑飛頰邊一紅,眸子里浮現溫柔又甜蜜的笑意,「我……我夢見過那時候的情形。」

那樣的情景……他雖不能描繪出口,回想起來,他仍能感受到那種**的美好和歡樂。

「在夢里?」沈驚瀾似笑非笑地問。

許笑飛的臉更紅了幾分,慌忙辯解︰「我雖然把過去都忘了,在夢里還會時時憶起一些往事。我夢見的那段,一定是真的,是我親身經歷過,否則才……才不會如此清晰。」

見他窘迫,沈驚瀾也就含著笑,知趣地移開了目光。

夕光斜照,後園沐浴在朦朧的霞光中。

兩個人走出來時,正看見臨硯遠遠地在園子的另一角,與分壇的部屬們會面。他的態度雖和氣,所有人卻都對他畢恭畢敬。

他們都見識過這位左護法的能力和手段,也知道他對犯錯的人,向來不容情的。

許笑飛遙遙望著,忽然悄聲對沈驚瀾道︰「其實他表面上溫和,卻是個又冷、又傲的人,有時候還倔得像一頭牛,對不對?」語聲里藏著笑意。

其實隔了這麼遠,臨硯若沒有刻意偷听,是听不見他在說什麼的,但他仍壓低了聲音,就如打小報告一樣。

沈驚瀾笑道︰「是呀!」

他們都注視著那個身影,各懷著自己的心思。

許笑飛又開口道︰「你別看他外表無異,他好像為你救我的事,生氣得很,你最好勸勸他。」

「我已經哄過了。」沈驚瀾道。還用等你說?

「啊?」許笑飛吃了一驚。

沈驚瀾帶笑,略帶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真有過一段桃花軼事?……不是在夢里?」

「不……」許笑飛臉又一紅,「那不是做夢。」

他真的有過一段好時光。只不過,被他遺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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