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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笑飛輕輕吐出一口氣,睜開眼楮。

那神秘的魔教中人留給他的功法,竟然十分契合他。

他現在萬分肯定,這功法他是一定能夠練成了。

他是月兌了鞋襪,坐在床榻上運功的。一動不動地練了三個時辰,心神有些疲憊,許笑飛一頭歪倒,躺了下來。

這張床已不是白虎寨里他借宿的那戶人家的床,而是逍遙派分配給他的小築里的床。從山里出來,他和兩個好友自然就各回各家,許笑飛也回到了逍遙派。他雖拜入門牆的時間不長,對這個地方,已感到許多親切。

又伸手一探,許笑飛拿起枕邊的一本劍譜,舉在面前,翻看起來。

——正是尹雲深臨死前,贈與他的那一本。

他在劍道上天分極高,看起來並不吃力。休息時看看劍譜,就和別人看閑書一樣,當做消遣。

這本劍譜里不僅有詳盡的注釋,還有寥寥幾筆勾畫出的小人,小人掌中的劍勢,在他眼前自行地連成一片,行雲流水般鋪展開來。

光是在腦海中演練一番,他就能感知到,每一招中靈力流動、劍氣運轉的軌跡。假若換成一個庸才,只怕實際操練十遍,也領悟不了的。

許笑飛越看越是入神。

很多地方,都堪稱精妙!也不知編纂劍譜的人,是如何才能構思出這樣的劍招?

又看了許久,他忽然一骨碌地起身,下了床,走到臨窗的書桌前坐下。找來一付紙筆,對照著劍譜,認真抄錄起來。

窗外清風徐徐,將沒被鎮紙壓住的書角吹得簌簌作響。

他抄錄的這一本打算送給大師兄。魏大哥教給他的誅魔劍法,肯定不能外傳。而這本來歷不明的劍譜,尹雲深沒有叮囑他不要傳給別人,想來不要緊的。

逍遙派,還有大師兄韓樾,都待他不錯。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還會在逍遙派里待上多久。走之前能還多少人情,就盡量多還一些。

抄了一個時辰終于抄完,許笑飛又核對一遍,用絲線裝訂好,便將劍譜揣進儲物袋中,駕起飛劍出了門。

大師兄韓樾為了備戰下個月的論道大會,如今每天都在逍遙派後山一處僻靜林子里潛修。

許笑飛還沒飛近,就見從那林子里,升起沖天的劍氣。

熾白的劍氣中,還能隱約看見盤旋的青鳥群。

青鳥群大約是祁師姐的招式,這段日子,她也一直在給大師兄當陪練。

許笑飛躲開劍氣籠罩的範圍,降下了雲頭,往那兩人走去。

「許師弟!你怎麼來啦?」祁燕先發現了他,熱情招呼道。

「小師弟,」韓樾也關切地望著他,一邊掐訣收起劍氣,「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沒事,沒事,我好多啦,一直在乖乖養傷。」許笑飛連忙道。

自從他惹了一堆麻煩,又帶了一身傷回來,他這溫柔和藹的大師兄,就好像變成了他媽,不僅把他數落一頓,摁著吃了幾天楊長老特制的傷藥,還嚴令他傷勢痊愈之前,不得再下山亂跑。

祁燕噗嗤一笑。韓樾眼里也透出點笑意,又問︰「你是特意來找我的麼?可是修行上遇到了什麼疑難?」

許笑飛師從掌門葉知秋,而葉知秋又常年閉關,他的功法和劍術,都是韓樾在教。名義上雖是大師兄,實際無異于半個師父。

「疑難暫時還沒有,大師兄,這是我最近奇遇所得的劍譜,我抄了一份給你。不是多麼高深厲害的劍法,大師兄你就看個新鮮吧!」許笑飛從儲物袋里取出一本冊子,遞了過去,笑嘻嘻地道,「你可千萬別推辭……只要,咳,只要少嘮叨我幾句就夠了。」

就算大師兄不練,多看一看,博采眾長也是好的。

「你呀……你要是行事小心一些,我又能嘮叨你什麼?」韓樾無奈地搖搖頭,接了過去。

他知道許笑飛的劍道天賦,能讓他鄭重其事地抄錄一份送給自己的劍譜,必有過人之處。

「師弟如此有心,愚兄先謝過了。」

「咦,又是一本新劍譜?」祁燕訝異道,「小師弟,你每次出門,好像都有收獲!」

許笑飛笑道︰「我也有點奇怪,為什麼總有人想把功法塞給我?」

「你這小子,」祁燕重重一拍他肩膀,「又得了便宜賣乖。」

他們說話之際,韓樾在翻看劍譜。他也是愛劍之人,翻了幾頁,不知不覺看得出神。待到發覺許笑飛和祁燕都住了嘴,一齊看著他,俊臉一紅,咳嗽一聲,將劍譜收起,道︰「師弟,既然你又有奇遇,想來劍術有所增進。來,陪師兄我練上幾招,也讓我看看你這段時日的長進!」

「好啊,」許笑飛爽快答應,「不過,大師兄你可要對我手下留情一些。」

他只是隨口一說,韓樾倒是認真道︰「師弟你傷勢未愈,我動手時自然會心中有數。」

當下不再廢話,兩個人各自退開一些,就在這片被韓樾練劍的劍氣毀得七七八八的林子里,招出飛劍,較量起來。

雙劍纏斗了好一會兒,方才分出勝負。

韓樾顧忌到許笑飛的傷,沒有使出全力,不過他浸yin劍道日久,就算放水也比許笑飛強上不少。

收了劍,他點點頭,贊許道︰「很好,果然大有精進!」

「師兄這段時日勤修苦練,好像也厲害了不少!」許笑飛道,「劍譜已經送到,大師兄,祁師姐,我便不打擾你們了。」

他告了辭,轉身要走,忽又回頭,笑道︰「對了,師兄你好好加油,師弟我好想喝酒……不光是慶賀你論道大會奪得頭名的酒,還有扎著紅綢子的喜酒。」

雙眸彎彎,笑得一臉純真。

誰都沒料到他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祁燕的雙頰立刻浮起紅暈,韓樾也愣住了。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許笑飛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一朵雲飛臨了人煙繁密的城鎮上空,旋即消失。

城中天絕教分壇所在的巷子里,憑空出現了兩個人影——自然就是歸來的臨硯和沈驚瀾。

他們倆往一座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宅院里走去。

臨硯忽然喃喃道︰「少淵這家伙,怎麼越活越小了?」

沈驚瀾道︰「或許他想試探我們能不能認出他來。」

他們口中的「少淵」,扎著兩只小髻,水靈靈的大眼楮,笑起來還有兩個甜甜的小酒窩,正跟一群真正的孩子玩得火熱。他們吵鬧得簡直快把整條街的屋頂都掀翻了。

一只粉蝶慌里慌張地飛了過來,孩子們在後面追逐。

兩人讓開一些。

這群孩子從他們身側呼啦啦地沖過去。「啪嗒」,少淵化成的幼童卻突然腳下不穩,像是絆到了什麼無形的東西,一跤撲倒在地。

他爬起來,吃驚地瞪大眼楮,往後望去。

這兩人看都沒看他一眼,他本來以為騙了過去——

視線所及,那兩人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分壇。

「他在捉蝴蝶……」沈驚瀾忽然笑道,「倒讓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捉過。」

他們已走進分壇里供憩息的別院,繞著水池邊的假山,慢慢走著。

臨硯道︰「教主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時候?」

沈驚瀾搖搖頭。今天陽光很好,他的心情也不差,語聲里還帶著些歡快︰「說來慚愧。我那時候非但不是孩童,而且已經二十七歲了。」

臨硯瞧他一眼,也微笑道︰「看來教主童心未泯。也許剛才就想留在外面,陪少淵一起玩吧?」

「那就算了,我比他還是強上一些的!」沈驚瀾朗聲笑道。

他的雙眸里露出回憶之色。他本來不是個常常喜歡回憶過往的人,但病勢沉重後,他已經漸漸地變了。

「這事情說來話長,我忽然想說,你也隨便一听。」他接著道,「那時候我有個朋友,常年落魄潦倒,窮得連半枚銅板都沒有,我經常請他喝酒。有一天,這朋友時來運轉,發了一筆橫財。我剛听到傳言,就接到他來信,他在落星城的碧玉酒樓——方圓百里內最豪奢的酒樓等我,他一定要好好回請我一頓。」

臨硯道︰「听到這里,跟教主童心未泯地去捉蝴蝶好像還是沒什麼干聯。……怎麼,你失約了,沒有赴會嗎?」

「沒有失約,只不過在去之前,我先雇了一班唱作俱佳,最擅長坑蒙拐騙的戲子,把他的銀錢坑得一干二淨。那朋友心腸一向很軟,看不得別人可憐,否則他也不會總是落魄潦倒了。」沈驚瀾笑了笑,「我打算等他掏空了家底助人為樂,再姍姍來遲,嘲笑他一頓,最後還是我掏錢埋單。但我到碧玉酒樓時,他正在樓外的栓馬柱旁候著,誠懇地跟我道歉,說他手頭困難,這一頓不能請我吃酒席了,只好帶我下小館子,要我別介意,下次他一定補上。我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發了橫財後的第一件事是買了身新衣裳,第二件事就是請我喝酒。銀錢被我騙光後,他把新買的那身衣服又當了出去,穿上原來的那身破衣爛衫,這才有余錢請我。」

說到這里,他望向專心聆听的臨硯︰「那時候的我是不是很討人嫌,很討厭?」

臨硯道︰「教主捉弄他,想來……有自己的理由。」

沈驚瀾道︰「也沒有什麼說得過去的理由,我那時性子驕縱而已。我的確有點生氣,因為他先前召集同伴出海探秘,沒有叫上我。雖然我不通奇門遁術,那地方對我也危險了些……當年我還是碎星宗門下首席弟子,師長看重我,師弟妹尊敬我,就算在宗門外面,也是順從我的人多。但凡有誰不順著我,我就要折騰誰。你不說,我也覺得我那時候很惹人厭。」

臨硯道︰「我倒很想看看教主那時候的樣子。教主身上一定有更多討人喜歡的地方,否則,哪會有那麼多人願意順從你?」

沈驚瀾望他一眼,溫柔一笑︰「我知道了真相,心里歉疚,但我那位朋友,請酒會來,卻無論如何不會收下我的銀錢,買衣裳給他也不會收。我只好另想它法。這朋友早年就和家里決裂,斷絕了往來,但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仍對這妹妹很是疼愛,會偷偷回去探望她。我打听到那小姑娘愛蝴蝶,就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捉了一千只,悄悄放生她住的院子里。又留下紙箋,告訴她,是她兄長的手筆。」

「這份禮物,想來她一定很喜歡。」

沈驚瀾笑了笑,沒有做聲。

他望向陽光燦爛的院子——好像真的看見了一千只蝴蝶,在那里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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