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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遮霧罩,重巒疊嶂。

臨硯落下雲頭,飛入了山腰間一處隱秘的洞口。

山洞里鋪著稻草,頗為干燥清潔,明顯是有主人的——而山洞之主,正趴伏在草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見到臨硯走進來,也只略抬了抬眼皮,碧色眼瞳里的光一閃而沒。

卻是一只就算臥著,也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白虎,雪白毛皮上滿布著褐色條紋。

臨硯朝它點點頭,找了片空地,就地坐了下來。

這洞穴的深處還有一進,從那兒隱約傳來陣法的靈力波動。

臨硯知道,教主在里面閉關。

這次只是臨時閉關,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關了。分壇里不夠清淨,故而找了這麼個地方,教主好像也很樂意到這里來。

因為這兒,是他們當年落難,被天下正道一路追殺時藏過身的地方。

臨硯一進來,也涌起了許多回憶。

他從儲物袋里招出一只青銅方鼎,擺在面前,心念一動,一股細流就自行從流經洞外的澗水里分出,注入了鼎中。臨硯又在鼎下點了火,往里面投入了新鮮的鹿肉和牛肉,加了香葉、桂皮和別的香料。

他坐在鼎前,守著這鍋肉湯。

裊裊煙氣,逐漸從鼎里冒了出來。

當年逃亡,他們也就吃吃冷食而已,可不敢這麼大費周章地烹煮。到如今,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慵懶的白虎聞見了愈來愈濃的香味,把腦袋抬起來,用小燈籠般的虎目凝視著鼎中的物事。它倒也耐心在等,沒有急著取食。

四十多年前,它就在這山洞里安了家。臨硯和沈驚瀾找到這山洞時,他們正急需一個隱秘的處所歇息和療傷,白虎似乎不怎麼歡迎這兩個不速之客,攔在洞前,弓著背脊,戒備地瞪著他們。

教主用一支肉靈芝賄賂它。

臨硯覺得,教主自從遭逢巨變,從備受追捧的天之驕子淪落為人人喊打的魔頭,他對妖獸魔物,就要比對待人修溫和上許多。他對妖獸魔物的信任,也比人族更甚。或許只有自己是個例外。

這頭白虎想來能看出他的友善之意,居然點點頭,收下肉靈芝,放他們進了洞。

兩人一虎,就此相安無事地一起住了下來。

時隔多年再回來,這頭白虎好像還記得他們。

臨硯默然地給方鼎下添了把火。

洞中光線昏暗,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的臉容上,也在山壁上投下變幻的影子。

他能听見背後白虎緩慢而悠長的呼吸聲。

妖獸的性命,總是比人類長久許多,堅韌許多的。

就連他們這些修道者,手中掌握了比凡人強大得多的力量,還是一樣脆弱不堪。

臨硯的眼前,忽而浮現出尹雲深的模樣。

他在心底輕輕嘆息了一聲。

只要世上千萬的人心里還有**和仇恨,流血和流淚就不會停止,注定有人要為之獻祭。

當年如果答應了替他報仇,他或許就不會死。但那時候,教中事務繁忙,的確騰不出手來。自己的仇怨自己解決,也是天絕教向來奉行的準則。

只能怪天意弄人。

肉湯煮夠了火候。

臨硯從儲物袋里取出一只小碗和一個碩大的銅盆。

隨手一指,濃郁的肉汁混著大肉塊注滿了銅盆,臨硯將這銅盆放到了白虎的面前。

白虎不客氣地將腦袋埋進去,呼哧呼哧的聲音很快就傳了出來。

臨硯也給自己盛了一碗。

一人一虎各自吃著。

忽有個人影顯現,在他身旁施施然坐了下來。

沈驚瀾道︰「也給我來一份。」

語聲里帶著笑意。

「教主這就出關了嗎?」臨硯道,邊說邊裝了一碗遞給他。

「嗯,我剛收功就聞見了香味,」沈驚瀾道,「還好我出關得及時,否則就沒有我那一份了。」

這一鍋湯,臨硯雖然吃不了多少,一旁的白虎卻是有多少就能吃下多少。

「小尹的事,已辦完了嗎?」他又問。

「是。」臨硯道。

沈驚瀾沉默了片刻,用筷子隨手攪了攪碗里,輕嘆一聲。

對尹雲深,他沒有再說什麼。臨硯也沒有再提。

沈驚瀾吃了起來。他忽然又湊過來,嗅了嗅臨硯的發絲,道︰「你該去洗個澡了,身上還留著一股催情香的味道。」

「那又怎麼樣?」臨硯道。

「讓我一直聞著,夜里會睡不安穩。」

「為什麼?」

沈驚瀾不急不躁地笑道︰「我好歹也是個男人。」

他笑起來很好看,臨硯一直都知道。

這時候的笑,也依然令臨硯心中一動。

「是麼,」臨硯瞥開眼,不敢再看,嘴上仍強硬道,「我好像還沒有看出來。」

沈驚瀾搖搖頭,拍了拍背後的白虎,笑嘆道︰「老伙計,你看,小硯是不是越大就越不听話了?」

白虎低低嘶吼一聲,似乎表示贊同。

漸漸入了夜,夜色也漸漸地沉了。

兩人已準備休息了。

這時,安靜地臥在身後的白虎忽然不安地吼叫起來,虎爪撓動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吼聲里仿佛帶著莫大的痛楚。

他們回頭望去。

白虎已站了起來,背上生出一對羽翼,雙翼一展,化作一道白光沒入了外界的茫茫夜空。

沈驚瀾道︰「我在閉關時能覺察到,它夜夜如此,有些異常。」

「教主想跟去一看嗎?」臨硯心知肚明,他又起了好奇之心。

沈驚瀾點點頭。

兩人便一齊飛了出去,那白虎還沒有飛出太遠,被他們緊緊綴在其後。

白虎在飛出洞穴時,似已有些癲狂。

它卻還記得一個目的地,徑直往某個方向飛去。

不多時,就飛入了山間的一處谷地,下方屋舍儼然,田地片片,原來是一座寨子。

這寨子用大塊的岩石築起圍牆,寨門前還有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柱林。

似已嚴陣以待,白虎甫一從半空現身,上百支箭矢就從石柱林中射出,密集如雨,一瞬間就有好幾支扎破了虎皮。這些箭的尖端閃爍著藍光,像是淬過毒。

那些弓箭手們都藏身在石柱背面。

白虎仰天咆哮,颶風從它張大的血盆巨口中吐出,分化成三股卷入了石柱林。它猛地一抖身體,將箭矢紛紛抖落,也迎了上去。

一輪毒箭射完,弓箭手也紛紛拋下弓,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石柱林地形復雜,遮蔽之處甚多,白虎在空中不能輕易襲擊到他們,一旦飛入其中,又頓時陷入了巷戰。

臨硯和沈驚瀾駐足在高空,靜默下望。

情況不明,他們還沒意思要插手任何一方。

「吼——」白虎忽的吃痛怒吼。

一個人影倏然現身于它背後的石柱上,將一把長刀刺入了它的後腰。這是利用石化之術隱匿了氣息,一動不動地潛伏到此刻,方才暴起一擊。

可惜,妖獸的筋骨太過堅韌,這一刀只遞入了數寸,就生生卡住,不能再進半分。

虎尾橫掃,將得手的那人一把掃了出去。眼看那人就要重重撞上石柱,顱腦迸裂,忽有一人斜刺里沖來,出手如電,將人截下。

救了人後,他也拔劍。

劍光如匹練,如白虹,如星子落于九天,往白虎攻去。

臨硯和沈驚瀾都看清了他的臉。

「那位許少俠也來了,」沈驚瀾道,「時日不長,他又有了不小的精進。」

臨硯應了一聲。

在這里看到許笑飛,他一點都不意外。

哪一天觸發劇情的地方看不到許笑飛了,那才是值得驚訝的大事。

「教主好像對他頗為留心。」臨硯道。

「嗯,他有點像我。看著他,能讓我想起我過去的模樣。」沈驚瀾不避諱地道,「我先前調過他的資料,逍遙派掌門葉知秋的弟子,在他拜入師門之前,他的出身來歷卻是一片模糊。」

臨硯道︰「是,他的卷宗上也是我調查的結果。我什麼都沒有查出來,他的身世要麼相當普通,要麼相當神秘。我打探過,就連他本人都忘記了,他似乎經歷過什麼重大變故,將從前的事全都遺忘了。」

臨硯說話間,不由想起許笑飛對他說過的那番話。

「這一次,就算拼盡性命,我也絕不會讓你再死了……」

他一直以為許笑飛是錯認了人,將他誤當做一位生死以交的舊友。

現在他依然這麼想。

他的記性從未出過錯,他當然沒有「死」過,也當然沒有在很多年前見過許笑飛。

沈驚瀾笑一笑道︰「不論他身世如何,你說他會是我們將來的心月復大敵,我倒有幾分相信。我觀他的劍法,竟有好幾家的影子,他還能駁而不雜,融會貫通……」

言語間,頗為贊許。

他沒有對許笑飛流露出一點殺意。

臨硯知道,自己不殺許笑飛,是因為他心知肚明現在還殺不了;而教主不殺,就是因為教主不想。

即便知道這人會是將來的大敵,教主依然有氣度,等著他的對手成長起來。

陷入苦戰的許笑飛自然察覺不到,正有兩個人在議論著他。

這兩個人,還是與他關聯極深的人。

懸停在高空的臨硯和沈驚瀾隱藏了身形和氣息,以他的修為,當然感應不出。

許笑飛只覺自己胸口隱隱作痛,靈力也頗為滯澀。

他的傷勢根本還沒有好,又來了這一戰。但他拔劍之時,從來不會多考慮這些的。

刀劍虎嘯的混響,以及血腥味的彌散下,好像連寨子里報曉的雄雞,都不敢放聲高叫了。

就算沒有雞鳴,拂曉時分還是一樣的來臨。

魚肚白從天際泛起。

青慘慘的天色,透著些慘然,但畢竟是天亮了。

白虎好似見不得太陽,忽又咆哮一聲,背生雙翼,倏然從包圍中月兌身,拔高了身形,飛入了空中。

眨眼間,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 當」

方才還攥緊長刀,拼殺得眼珠赤紅的戰士們,全都丟了刀,坐倒在地。傷勢重的開始呻|吟,傷勢輕的開始照料傷勢重的。

這一晚總算熬過去了。

「許兄,你傷口又崩裂了。」許笑飛也想坐下來歇一歇,榮瀚已走過來,瞧了他一眼道,「快,趕快重新上藥。我本不該讓你一起來的。」

「對,」隨後走來的魏玄風也附和道,「當時就該把你留給逍遙派,讓你好好養個傷。」

許笑飛低頭一看,胸前衣襟上果然又滲出了殷紅。

那是處劍傷,他在地下秘窟里傷得最重的一處。

他已上過藥,用干淨的布條包扎過。沒有用楊長老的藥,否則就不會這麼輕易綻開了。

許笑飛實在沒有狗膽在兩個好友面前用那位楊長老的藥,假如出了什麼岔子,真不知道要給他倆添多少樂。

「我沒事,重新上個藥就好,」許笑飛道,「來都來了,難道你們在拼殺,我躲在屋子里,我就能安心療養了嗎?」

「我替你敷藥吧。」榮瀚道。

他幫許笑飛月兌下外袍,輕輕揭開縛住傷處的布條,而後涂抹上翠綠的藥膏。

寨子的大門敞開了。

戰士們有的互相攙扶,有的則是被人背著抬著,涌入了門里。

交戰之際,寨門是緊閉的,還布下了嚴密的防御結界。不論誰心生怯意,退都不能往回退一步。

此際暫時停火,立馬有一群寨民上前迎接。

三個好朋友也走了進去。

他們與之並肩作戰的這些戰士,就是土生土長的寨民,好像都從小修習一種祖傳的刀法。這刀法有些神異,算是以刀入道的一門粗淺功法,因此人人都有修為在身。當然,絕大多數人的修為,還是及不上他們三個的,他們修行的畢竟是道法正統。不過他們三人,在地下秘窟中要麼受傷,要麼靈力枯竭,一時還沒有完全恢復。

有人攔在了他們面前。

一個古銅色皮膚,面龐英俊的年輕人,腰間掛著一把皮毛豐沛的狐尾。這種毛色棕黃,末端帶一抹白的狐尾出自三眼狐,此狐最為狡詐,速度也極快。能用一串三眼狐尾做配飾,說明他的身手和捕獵技巧,已相當了得。

他拱拱手道︰「多謝諸位相助,幾位的心意,我陸某人心領了。我已安排好,你們就在寨子里休息到下午,然後我就送你們離去吧。我看你們都帶著舊傷,想來還是靜養為宜。」

「陸兄!」榮瀚道,「以你我的交情,你以為我能在這時候一走了之?我問過了,今晚白虎依舊會來,我們當然也要留下。」

被喚作陸兄的陸之楓搖搖頭,語氣生硬道︰「榮兄,先前是我沒攔下你們。這件事本不該由你們插手。先祖有訓,白虎侵擾是對我族勇士的考驗,不可借取外人的力量。不必多說了,我稍後來送你們。」

兩人說話之際,魏玄風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哼,」他忽然冷哼一聲,道,「不必我們插手?今天有不少人受傷,要不是有我們三人幫忙,只怕就不僅僅是受傷了!」

他語氣不善,陸之楓卻也回得不怎麼客氣。

他道︰「你們的一番好意,我當然看在眼中。不過我白虎寨中人,向來以戰死為光榮,何況是與白虎的這一戰!假若戰死,就能被飛升成神的老祖宗收到身邊,反倒是莫大的幸事。更何況,」他覷了魏玄風一眼,「我寨之人擅長石化術,重傷時能夠龜息續命,慢慢恢復。沒有你們三人就會有所傷亡,倒也未必。」

他對身旁的一個少年說了句什麼,就轉身匆匆走了。

那少年便道︰「幾位貴客去我家歇息吧,楓哥把你們交給我了。」他又笑道,「我阿媽做的餅可好吃了,你們都來嘗嘗!」

他在前帶路。

魏玄風駐足不動,怒道︰「這姓陸的小子真是不識好歹!我們好心幫忙,他倒是一副嫌棄的鬼樣,還要將我們趕走。小榮,我們還留下受什麼氣,現在就走!」

榮瀚沉默不語,忽又搖了搖頭。

許笑飛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看了看兩人神色,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他抬手捂住胸前剛剛上藥的地方,道︰「哎呀,好痛……還是跟著這位小哥先去休息吧。」

他一叫痛,魏玄風頓時道︰「算了,許老弟身子不適,那就多留一會兒。」

他們跟隨著那少年,在寨子里穿行而過,不一會兒,面前就出現了一棟竹樓。

領路的少年扯起嗓子,朝竹樓里喊了一聲,他的阿媽慌忙跑出來迎接,一把抱緊了兒子。臉上帶著喜色,以及還沒有全然消退的擔憂。

她眼底烏青,似乎為自己出戰的兒子擔心了一整晚,不曾睡個好覺。

「這三位貴客是?」

待看到兒子安然無恙的激動勁兒過去,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少年詢問起來。

「是楓哥的客人,昨晚和那頭白虎交戰時,他們還出了不少力。」

婦人聞言,頓時熱情地招呼他們。

面對這慈愛的老婦人,就算一肚子氣的魏玄風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這家的男主人好像不在了,三人都默契地沒有多嘴,

他們一道圍坐在略顯狹小的木桌邊。婦人端來了熱茶、油餅和煮雞蛋。

許笑飛拿了個餅。炸得金黃的油餅在嘴里酥脆地一響,噴香的蔥味涌上舌尖,他本來就不是個挑食的人,對這油餅很是滿意。

吃兩口餅,喝一口茶。茶水很清淡,也很解膩。

許笑飛吃得好歡。

他看看榮瀚,榮瀚也在吃著,卻有點食不知味的模樣。

他再看看魏玄風,魏玄風大口大口咬著油餅,咬牙切齒的模樣,倒好像在撕咬仇人的血肉一般。

許笑飛偷偷地在心里嘆口氣。

他的江湖經驗雖少,察言觀色的功夫卻不弱,眼下的狀況,差不多心知肚明。

但他好像還沒什麼能做的。

他們也是湊巧才到這深山中的白虎寨來的。

那地下秘窟中關押了不少人,被他們盡數救下。其中有一人外衣上繡著虎頭徽記,被榮瀚瞧見,追問了兩句。

原來,榮瀚許久都沒有消息的好友陸之楓,正是和那人從同一個地方來的,這虎頭就是他們的族徽。

從地下秘窟月兌身時,許笑飛還遇見了正率隊尋他的大師兄韓樾和師姐祁燕。

韓樾正在準備論劍大會的比試,每天忙于練劍,就連吃飯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見許笑飛失蹤,竟也拋下練劍一事出來尋他,令許笑飛心頭大為感動。

感動歸感動,他和師兄弟們道了謝,報了平安,寒暄幾句,就跟著榮瀚兩人一道去找陸之楓了。

剛來的第一晚,就遭逢了與妖獸白虎的一場惡戰。

許笑飛暗暗思忖,他們遇見的這頭白虎,雖然不如傳說中的上古神獸那般威能無窮,但白虎一族向來也是通曉人性的靈獸,與人族還算親善。

到底為什麼,那白虎非要侵擾這寨子不可?

為了吃人?倒也不像。

難道這寨子中有它渴求的東西,或者有它非要報復不可的人?

想到這兒,他開口向那少年問道︰「那頭白虎究竟為什麼要來襲擊你們?」

寨民少年道︰「這里有個典故。」

三人中就屬許笑飛吃得最享受。他並非沒心沒肺、心事全無的人,只不過吃飯的時候,會將煩憂暫且放下。

他吃東西的樣子,這少年當然也看在眼中。

見到客人喜歡自家端出的食物,主人自然會很高興的,對這樣的客人,主人也會格外有好感。所以那少年很爽快地解答了他的疑問,將這個典故娓娓道來。

他道︰「據說好幾百年前,我們白虎寨的老祖宗率領著一族人,從被海水淹沒的故土出發,想尋一片土地再次落地生根,建成新的家園。輾轉許久,才找到這里,定居下來。一開始總有妖獸侵擾,折損了不少族人,後來老祖宗與一頭白虎交了好友,白虎是山里的萬獸之王,有它坐鎮,漸漸就沒有妖獸敢來冒犯了。」

這個故事,他好像是從小听到大的,沒有多回想,又順暢地說了下去︰「寨子里本來營建得風風火火,眼看大家都要安居樂業了,那頭白虎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忽然背叛了老祖宗,還想偷襲他。這畜生自然是被老祖宗一刀斬殺了!但白虎是不死之身,從那以後,每隔四五十年,白虎就會重新現身,向這寨子復仇。老祖宗也定下一條流傳到現在的規矩︰每一回斬殺白虎時貢獻最大的,就是本族的‘第一勇士’。不瞞你們說,大家都覺得,這次的‘第一勇士’非楓哥莫屬了!」

少年的眼中也露出向往之色︰「楓哥的大哥陸之椴就是上一任的‘第一勇士’,那時候楓哥還小呢!所以楓哥從小就仰慕他的大哥,就好像我仰慕楓哥一樣。為了追上他的大哥,當上‘第一勇士’,楓哥已經勤練刀法好多年啦,誰都比不上他刻苦。他還經常出外游歷,尋人切磋呢,每次回來,都能厲害好大一截。」他瞧瞧臉色不好的魏玄風,又連忙道,「剛才你們和楓哥好像有點……有點……咳,你們別怪楓哥,楓哥說話不會拐彎抹角,他說的其實是真話。我們寨子往常都是歡迎貴客的,但白虎來襲的這段日子,一般都會閉寨,不招待客人們的。听說是堅叔告訴你們怎麼來的嗎?堅叔在外面住久了,他還不知道白虎又來了吧!不過你們既然來了,又是堅叔的救命恩人,在昨晚還幫了我們不少忙,我肯定得好好招待你們。來,多吃點。」

他又主動遞給許笑飛一塊油餅。

「每隔四五十年出現的白虎……這麼說來,那個陸之楓豈不是……」許笑飛接過去,想了想道,「少說也有五十歲了?我倒一點都看不出來。」

修道之人當然會顯得年輕些,但陸之楓修的並非正統功法,一身功力都在刀上,本身的內功並不強大。

少年笑了,頗有幾分自豪︰「老祖宗當初看中這塊地方,就是因為這兒是塊風水寶地,盛產一種千葉草,我族人用來泡茶喝,比外界的人壽命長久,老得也更慢,不比你們修道的人差。楓哥剛剛也囑咐我,讓我稍後采一些千葉草送與你們帶走。」

他們所說的話,閑坐在高空一朵浮雲上的臨硯和沈驚瀾都听在耳中。

沈驚瀾道︰「這孩子在講述典故時,似乎隱瞞了什麼。」

臨硯道︰「是麼?」

教主有時候模樣漫不經心,其實倒還挺細致的。

關于此事的始末,熟悉劇情的臨硯當然是最清楚的,但現在他還不想說出來。

「嗯,我還沒有想明白此中的關鍵。這座白虎寨的消息,我曾有所耳聞,可惜還是所知甚少。」沈驚瀾搖搖頭,道,「我們走吧,看來已听不到別的了。」

他們身下的浮雲,便無聲無息地往回飛去。

……

吃過早飯,少年將三人引到樓上的房間里,讓他們好好休息。

榮瀚找了張椅子坐下。坐了一會兒,始終一語不發的他忽然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魏玄風一直盯著他,見他要出門,也連忙道︰「我一起去。」

他回頭看了眼許笑飛,道︰「許老弟,你傷勢最重,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你在這好好睡一覺吧。」

許笑飛目送他倆出了門。

現在就只剩他一個了。

他月兌去外袍,除去鞋襪,蓋上薄被,在竹榻上躺了下來。

閉上眼楮不久,他的眼前忽又浮現出尹雲深的臉。

一張柔弱蒼白的臉,眼底含著淚光,面上卻帶著笑意。

「謝謝你替我說話,可我……我又忽然想死了。」

「如果能早些遇見你,事情會不會變得有些不一樣?」

唉……活著都如此艱難,要死……為什麼那麼容易?

他想挽留的性命,為何總是挽留不住?

許笑飛心緒繚亂。

他翻了個身,又伸手攥住了胸前那枚墜子。

小墨……

他的手慢慢收緊。溫涼的玉質貼緊在他掌心,在他心里,就好像攥住了一只他摯愛之人的手。

許笑飛的嘴角漸漸下撇,像是泫然欲泣。終究是沒有哭,只化作了他神情中的一抹堅毅。

就算是利用邪術也無妨。

一定要讓小墨活過來。

他一動不動地躺了好一會兒,仿佛睡著了。

忽又猛地坐起來。

心里亂,傷口又疼,他哪里能睡得著?

許笑飛索性穿起衣服,也走出屋子,竹樓有些老舊了,腳下的地板嘎吱嘎吱作響。

那少年已不在家中,正忙著打掃屋子的婦人和藹地招呼他。

「醒了嗎,不再多睡一會兒?」

「不了,大娘,我去走走。」許笑飛道。

他在這陌生的寨子里漫步而行。

榮瀚和魏玄風應該沒走太遠,他也無心去找。那兩人、或者是三人的事情就夠麻煩了,他不宜再去摻上一腳。

毛竹扎成的小樓,錯落點綴在寨子里。許多小樓前還蓄養了一頭精瘦頎長的獵犬,看來更似狼,而非狗。

田地里則種著某種藥草,紫花開得大朵大朵,連成一片花海倒也好看。是什麼藥草,許笑飛並不識得。

沒多久,他就走到了寨子的出口。

那白虎據說半夜才會現身,白天並不露面,因此寨門還是敞開的。

許笑飛也就走了出去,又招出了一把飛劍。

他其實沒什麼想去的地方,就是想隨便散散心。心神恍惚之際,已駕劍在雲霧彌漫的山間飛出了很遠。

咦,那是……

回過神來時,他已落在了溪畔。

一頭比他還高大得多的白虎,正低頭咬下生長在水邊的一種不起眼的小草,嚼碎之後吐在虎爪上,涂抹于傷處。

這草藥好像很是有效,它龐大身軀上的傷痕泰半都已消退,看去沒那麼血肉猙獰了。

但許笑飛能感覺到,比起昨晚,它也衰弱了許多。

白虎的恢復力雖強,要療治它的傷勢,也需要耗費它大量的生命力。

許笑飛心念一動,飛劍頓時隱匿了形體,懸浮在他身旁。

一對一他還沒有把握,假如見勢不妙,他逃跑就是了。

感覺到他的舉動,白虎抬頭,看了他一眼。

猛獸沒有表情,許笑飛卻從那雙深碧色的虎目里看到了冰冷和漠然。

白虎看了他這一眼,就繼續自顧自地療傷起來。

待到傷勢痊愈,白虎雙翼一扇,又徑自飛走了。竟連理都沒有多理他一下。

「……」

許笑飛將飛劍收起,想了想,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樣小玩意。

卻是一座可以托在掌心的小塔。八寶琉璃,飛檐斗角。

他默念一聲咒訣,身形縮小,飛入了塔中,而後,這座塔也飛了起來。

跟著那白虎而去。

這座藏蹤塔可以隔絕氣息,不論用來跟蹤還是逃跑,都是神不知鬼不覺。許笑飛確是好奇,這白虎白天會在何處落腳。

飛了片刻,白虎一頭鑽進了前方的山洞里。

許笑飛稍一猶豫,沒有跟上,反而催動他置身的小塔,悄然往下方的水澗飛去。

他似乎影影綽綽地瞥見了人影……

真的有人在水中沐浴。

他沒听說過這附近有熱泉,但澗水還冒著騰騰白氣。

他能看到,有個人一頭黑發披散在水中,澗水一直漫到他的鎖骨。

許笑飛心頭一跳。

這張臉他並不認識,雖然莫名的與他自己有些相像……只不過神情更沉靜些,臉色也更蒼白些,像是生了重病。被熱氣所燻,才泛出少許血色。

不知道為什麼,光是看上一眼,許笑飛似乎就能感覺到,這個人每時每刻所承受、所忍受的肉身的痛楚。

就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一樣。

這個他莫名熟悉的人,正泡在水中,向另一個人說話。

讓許笑飛心頭一跳的,卻是這第二個人。

他背對著自己,披著外袍,坐在岸邊。

看背影,像是……天絕教的那個人?

許笑飛依然很想看看他的真面目。現在也許是一個好時機,那人不知有外人在場,總不會還掩藏著他的真容吧。

但許笑飛還不敢飛得太近。他已知道,他打過幾次交道的這個人,功力究竟有多強,而泡在水澗里的那一個,雖然病弱,身上散發的威勢竟還遠遠超過他。

——那一定也是魔教中人!

說不定,在魔教中的地位還相當之高。

許笑飛悄悄放出了神識。他有時候還算謹慎,但更多時候,簡直是膽大包天。

然而,幾乎就在瞬間。

泡在水里的那人,忽然抬頭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原本帶著倦懶之色的眸子,變得雪亮如刀!

許笑飛大吃一驚,心髒狂跳起來。

他縱然想拼死再「看」一眼,也什麼都「看」不到了。濃郁的白霧瞬間吞沒了他的神識視野,顯然,是那面有病容的神秘人隔絕了他的神識。

他對許笑飛,看來殺意並不重。

否則這一手隔絕神識的手段用在他處,許笑飛早就死了十次。

……

感知到許笑飛狼狽而逃,沈驚瀾輕聲一笑。

「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膽子倒不小。」

「那位許少俠剛剛來過?」臨硯問。

他知道許笑飛有一件隱匿氣息的法寶,不過,他若不是提前知道,有意查探,也是感覺不出來的。

「嗯。」沈驚瀾道,「他似乎想看看你的臉,他似乎對你很有興趣。」

他說得好像也饒有興致。

「教主說笑了,」臨硯道,「他以為我是他的一位故友而已。」

沈驚瀾眸光閃動,微微一笑,忽而又道︰「你真的不再下來泡一泡?把整條山澗水燒熱,我好歹也要費些力氣的。」

臨硯道︰「……我洗過了。教主多泡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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