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的那一場雨沒有把蔣笑淋出毛病,感冒,發燒都沒有,然而這四天以來,蔣笑整個人都懨懨的,吃飯拿不起筷子,直播提不起勁兒,就連SD眾人和她討論DOTA2領域的內容時,她打字的手也不像以往那般靈活。
晚間,顧運坐在電腦椅上,登錄著DOTA2,準備訓練,顧運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這四天以來一直盤旋在他心里的問題,「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幾天蔣笑有些不正常?」
「是啊。」顧運才問完,吳涵就急切地接話道︰「我去請教她還有沒有像力丸出三個天鷹之戒這樣的野路子出裝法,她就打了句‘去看貼吧’給我。」
吳涵接觸蔣笑的次數不多,但在之前的晚餐時間,吳涵被顧運以盛飯,洗手,拿筷子等等諸多借口支走,回來時又被迫坐到蔣笑旁邊時,吳涵偶爾會跟她講上幾句有的沒的,聊到DOTA2,蔣笑都是眉飛色舞的以打字的方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即使是聊到別的,蔣笑也會客套又禮貌的多打幾個字。
吳涵認為,四天前的蔣笑,是個開朗活潑又健談的好姑娘,然而這四天里的蔣笑,很有問題。
曹思源湊了過來,俯子在顧運耳邊小聲交代︰「這幾天她直播我打匹配的時候也是各種心不在焉,有時候好幾分鐘都不切換視角也不解說,好像在忙著別的事兒一樣。」
「嗯。」顧運點了點頭,看到大家都覺得蔣笑不對勁,然而越是這樣,顧運就越是擔心。
自從那個雨夜之後,顧運以為他和她之間的關系應該是取得了飛速進展,然而事與願違,吳涵和曹思源說得都對,四天以來,蔣笑不但不愛理人,而且經常心不在焉,顧運難得和蔣笑攀談上,她也只是興趣缺缺地回給他幾個字,並且,真的只是給顧運看手機上的字,連個正臉都不給他。
一場雨之後,蔣笑不笑了,甚至看都懶得看顧運一眼。
難道,是他太心急了,表現得太快了?
不應該啊!他都跟她說了十八天的「你好」了,怎麼還……
「E神,此時此刻,你應該感到高興。」張世雨一手搭在顧運肩膀上,繼續以看破一切的口吻道︰「隔壁妹子這是開竅了。」
「什麼意思?」
張世雨高深莫測地露出迷之微笑,又朝顧運的方向傾著身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第一次請蔣笑吃宵夜的時候,不是被她間接拒絕了麼?」
「嗯,然後?」
「蔣笑這一系列不正常的舉動,是不是在你們第二次吃宵夜回來以後出現的?」
「嗯,繼續。」
「那不就結了!她這幾天不過就是在為間接拒絕完你以後又喜歡上你而糾結。」
顧運蹙起眉,被張世雨繞得雲里霧里,「什麼意思?」
「……」張世雨癟著嘴,耐著性子道︰「女孩子面子薄,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處理自己的感情,你想啊,你在不知道蔣笑就是Panda的情況下和她表白,還被她拒絕了,然而現在蔣笑喜歡上你了,你想啊,這第一頓宵夜的時候還拒絕得振振有詞,可是第二頓宵夜之後就淪陷了,你說這對蔣笑來說是不是自己打自己臉?」
顧運從張世雨的話里繞了出來,唇角一勾,一對酒窩深陷進臉頰之中,「連你也看出來她喜歡我了?」
張世雨抽了抽嘴角,「是是是,還是很深沉的那種喜歡。」
「嘿嘿……」
張世雨好笑地看著先前還一臉擔心,此時卻宛如一個智障的顧運,「嗯……我開始相信那個微博段子了。」
顧運騷包地笑道︰「什麼段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頓宵夜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兩頓。」
然而,事實確實如此,但又不全如此。
那個淒涼又絕美的雨夜過後,一個念頭在蔣笑心底扎了根,發了芽,日益長成蒼天大樹,讓蔣笑魂牽夢繞,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直播的時候想,最關鍵的是,這個念頭,讓她不敢跟SD眾人過多接觸,生怕對方多看她一眼。
洗過澡以後,曾經本是穿上衣服就走出衛生間,然而這四天里,每次穿好衣服後,蔣笑都會站在洗漱台上的鏡子前,認認真真地擦干鏡子上的水汽,又仔仔細細地審視著鏡子中的自己。
古時候的詩人騷客,都以「出水芙蓉」來形容女子嬌俏的容貌,蔣笑沒見過芙蓉出水時的模樣,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不但跟「出水芙蓉」沾不上邊,而且,就這濕漉漉又亂糟糟的長發,被熱水蘊得紅撲撲又毫無美感的臉,反而讓蔣笑想到另外一個詞……
狗尾巴花。
蔣笑煩躁地把本就凌亂的發揉得亂作一團,哭喪著一張臉走出衛生間,徑直朝著張宸瑞的臥室走去。
省去了敲門的動作,蔣笑擰動門把,推開了張宸瑞的房門。
听到動靜,半躺在飄窗上看書的張宸瑞抬起頭,莫名其妙地覷著朝他走來的蔣笑。
這是四天以來,蔣笑第一次主動找張宸瑞。
蔣笑在張宸瑞面前蹲了下來,一雙手攀上張宸瑞的胳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動著,紅撲撲的臉上,高高嘟起的嘴,半天沒有言語過一句,一雙飽含郁悶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張宸瑞。
「……」
從小到大,一旦蔣笑做出這幅小女兒模樣,便是有求于張宸瑞,上一次蔣笑這樣時,正是求張宸瑞幫忙說服蔣家父母,讓她可以做網絡主播。
張宸瑞閉上眼,認命道︰「說吧,這次求什麼?」
「我……」蔣笑放下撫在張宸瑞手臂上的手,又把手抱在膝蓋上,一張臉埋在臂彎里,悶聲悶氣地含糊說了幾個字。
「什麼?」
蔣笑抬起頭,本是被熱水蘊紅的臉,此時更加紅上幾分,蔣笑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回避著張宸瑞的眼楮,小聲喃喃道︰「我想……變得好看一些……」
張宸瑞一愣,繼而放下搭在飄窗上的腿,端端正正地坐在蔣笑面前,張宸瑞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蹲在地上的蔣笑,咋咋呼呼地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容風險有多高?廣告里的零風險根本就是醫美行業的謊言!」
「……」
「你也別想什麼半永久微整形,上個月央視才曝光過的,那些去培訓班學習紋眉,美瞳線和什麼水晶唇的人,一點醫學基礎都沒有不說,最快一個星期就能畢業走人了。」
「我……」
「你什麼你?果酸和水光針什麼的也不行,這些一旦開頭,就是無底洞!」
蔣笑「噌」地一聲從地上彈了起來,雙手叉腰趾高氣昂地沖張宸瑞吼道︰「我只是想學個化妝而已,你哪兒來那麼多腦洞?有辦法就告訴我,沒主意就別嗶嗶!」
「……」
「下個月上海的比賽就開始了」蔣笑嘆息一聲,雙手垂了下來,一雙眼又失了神采,「我是主辦方特邀的解說員,我不想以這幅鬼樣子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出現在……」顧運的面前。
下個月,在上海舉辦的DOTA2國內線下賽,是由蔣笑效力的直播平台承辦的,以堪比央視播音員般的嗓音,專業的DOTA2解說和「EZ的那個毒女乃」的光環,釣足網友胃口的女解說Panda,自然在解說員邀請名單之中。
下個月,直播時從不開攝像頭的Panda,就要在公眾面前露出真身。
下個月,啞巴妹子就是Panda的事實再也瞞不下去,蔣笑和Panda兩個毫不相干的名字,將融在一個人身上,即便蔣笑已經以這幅模樣在顧運面前晃了那麼長時間,但是,從那個雨夜之後,蔣笑暗自發誓,當她以Panda的身份出現在顧運面前時,一定,不能是這個樣子。
那可是顧運想要跟她生孩子的Panda啊!
那可是……
她想要為他變得更好的人啊!
「化妝……」張宸瑞一臉糾結地看著蔣笑,相識二十三年來,除了上幼兒園的時候,在參加跳舞表演時,蔣笑被迫畫過一次類似于年畫福娃一般的妝容,除此之外,張宸瑞清楚的記得,這個宅慣了的姑娘,連個防曬霜都不曾買過……
然而,張宸瑞害怕蔣笑失望,也總是竭盡全力的,避免她因自己失望,「我有辦法。」
蔣笑眼楮亮了起來,張開手一把抱住張宸瑞,腦袋在他脖頸間蹭了蹭,「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死開!」張宸瑞嫌棄地推開蔣笑,伸手揩著脖頸上的水漬,「真是該好好打扮打扮了,你看看你,洗過的頭發還糙得跟刀片似的。」
「……」
蔣笑是那種做什麼事兒都很認真的姑娘,上學的時候,她除了學習就是玩兒命學習,但凡遇到難解的題,寧可不吃不睡也要想盡辦法地解開,迷上DOTA2以後,也是各方面鑽著牛角尖的死命研究。
可是,蔣笑也是那種單核系統的姑娘,做一件事,就一門心思地撲在那一件事上,腦子里根本容不下其他的事物。就像現在,自從打定主意學習化妝起,蔣笑滿腦子都是跟護膚和化妝相關的東西,遇到其他事情,都是一副「關我屁事」的模樣。
「前方高能預警!」張世雨整個人趴在房門上,一只眼瞄著貓眼,「電梯里走出來不知道是哪個通的快遞小哥,嗯……看背影像是昨天來的那個,啊!敲門啦!啊呀!蔣笑開門啦!嘖嘖嘖,收到包裹的蔣笑笑得很開心吶!」
顧運坐在電腦面前,背對著張世雨悶悶道︰「無聊。」
話雖這麼說,顧運卻是以「上廁所」為借口暫停了游戲,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張世雨來自前方的報道,恢復游戲後,顧運把鼠標點得直響,鬼才知道他現在有多郁悶。
距離上次雨中宵夜已經過去一個星期,蔣笑從來沒在她面前露出過笑臉,然而她卻對著快遞小哥笑?還笑得很開心???
那個送快遞的長得有他帥嗎?會玩DOTA2嗎?玩得比他遛嗎?嘁!什麼東西!
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張世雨,雙手杵在長桌上,玩味地看著顧運面前顯示器上的DOTA2界面。
只見顧運操作著的輔助英雄,正不要命地追著敵方大哥一頓平砍,換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理解成顧運操作著他的輔助英雄,氣勢洶洶地走在送人頭的路上。
張世雨好笑道︰「你跟一快遞員較什麼真?你該感興趣的,是包裹里的東西啊。」
「……」
「你也該改一改你這德性了,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除了是EZ,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游戲里,輔助英雄作死成功,被敵方英雄兩刀暴擊砍死,顧運的視線從灰黑的屏幕上移開,直視著張世雨,等待著他的下文。
「兩個人之間很少會有那種天生的心有靈犀,你是個男人,感情方面要個屁的臉面,你先努力靠近一點,她才會朝著你的方向踏上一步,你們才會慢慢的有默契,總是要有人先說出喜歡的,把話藏在心里,又盼著她能听到,那……至少也要到耳朵能貼在胸口的距離才行啊!」
張世雨在自己的電腦椅上坐了下來,一邊開機一邊道︰「想要跟她表白,談戀愛,或者是結婚過一輩子,你不能只是一個會打DOTA2的男人,以及你們的話題不能永遠只有DOTA2。」
顧運直直地看著張世雨的側臉,良久才道︰「你把治療失眠的方子換了?」
「我失眠早就治好了啊!」張世雨莫名其妙道。
「哦。」顧運轉過頭繼續操作著剛剛復活的英雄,「我還以為你睡不著的時候改看雞湯段子了。」
「我這……」
「不過,說的有些道理。」
「……」好心好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