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雨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前傾著身子,一張臉湊在蔣笑眼前,「看著我,你看到了什麼?」
除了張宸瑞,這麼多年來還沒有哪個男人離蔣笑那麼近,蔣笑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又一臉尷尬地打量著張世雨的一張大臉。
胡子拉碴的臉上,眼是眼,眉是眉,除了額頭上的美人尖之外,就再也找不出什麼亮點。
蔣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指著張世雨額上突兀又違和的美人尖,干笑道︰「挺好看的,像白娘子,哈!哈哈!哈哈哈!」
張世雨用力地咬著後槽牙,從嘴巴里狠狠地擠出字來︰「很!好!笑!麼?」
張世雨一把扯住蔣笑伸出來的手指,不由她掙扎,強行放到他那瞪得老大的眼楮前,「看到沒?這是眼楮!看到里面的血絲沒有?再這麼熬下去,我都快瞎了!」
「嗯……」張世雨松開蔣笑的手指,一邊看著她吃痛地甩著手,一邊訕笑道︰「要是我瞎了,也算是為電競事業鞠躬盡瘁了。」
「才不是什麼鞠躬盡瘁,媒體只會以‘網癮少年沉迷游戲,導致雙目失明’的標題來概括你這一生的電競事業。」蔣笑凝重地看著張世雨的一雙眼楮,不僅僅是血絲密布,眼瞼和眼袋上也是一片烏青,就連臉色,也是黃里透著青。
慘淡得一塌糊涂。
蔣笑不明白,自家隔壁鄰居是職業電競戰隊,又不是黑磚廠,要有多苦多累,才能把一個二十來歲正當健壯的青年男人熬成這幅模樣?
「顧運……虐待你了?」除了虐待,蔣笑著實想不出更為貼切的詞了。
「何止是虐待,簡直是殘•暴啊!」
半杯咖啡的時間,蔣笑終于明白了張世雨到底在這兩個月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來,SD戰隊的紀律,和那些听說過的戰隊相比,確實不太一樣。
隊員們年紀參差不齊,十六歲的曹思源,十八歲的吳涵,二十歲的劉璐,二十五歲的顧運,以及二十七歲的張世雨,雖然年齡跨度比較大,但也都是青年才俊,在DOTA2職業圈混了九年的顧運,為了大家的健康,制定了一系列的作息時間。
其中,SD戰隊的隊員,不僅要鐵打不動的每天早上七點參加晨練,還得每天晚上十一點前熄燈睡覺,為了防止隊員們模魚,上床睡覺前還必須得上繳手機,由顧運統一保管。
職業電競是一個既耗費腦力,又耗費體能的行業,禿頂,亞健康,發胖等等,都是職業選手打著打著就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患上的病癥。
為了打游戲,熬夜猝死的事件,更是媒體報道中,屢見不鮮的個例。
顧運的出發點固然是好的,打職業電競的同時,也不影響選手的身體健康。
然而,在DOTA2職業圈里混過幾年的張世雨,卻出人意料地做不到十一點前熄燈睡覺這一條……
「十一點,十一點啊妹子!正是上游戲打路人的黃金時間,顧運他居然讓我去睡覺!睡!覺!」
「……」只是單純的,個睡個的,做什麼要強調的那麼歧義啊喂!
「我在職業圈雖然混的不咋樣兒,但是不是我自夸啊,你放眼整個DOTA2職業圈,不可能再找出一個比我更能熬夜的選手了。」
「……」這個……很值得自夸嗎?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等天亮……」
「好不容易睡著了,瑪德,天亮了……」
「又得起來晨練了……」
「兩年前在戰隊天天守燈熬夜地打比賽,我都沒喊過一個‘累’字。」張世雨喝完了最後一滴咖啡,勉強笑道︰「現在,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日積月累,不但身體扛不住,就連思維也遲鈍了許多,最近,在SD戰隊的訓練中,有些時候確實是因為張世雨的個人失誤,導致輸掉比賽。
就SD這樣的戰隊,作為其中的一份子,張世雨明白,贏得路人局的比賽對SD戰隊有多重要,不僅能夠凸顯訓練的成果,更是穩定隊員心神的一劑良藥。
冠軍,國際賽事冠軍或者是世界冠軍,那些都是後話,張世雨在今天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滿盤皆輸後甩門而去,正是因為,他不想自己的個人原因,導致越發像樣的SD戰隊又陷入另外一個低谷。
「那麼……」一直安靜傾听的蔣笑開了口︰「兩年前你為什麼選擇退役?」
張世雨一愣,顯然沒想到蔣笑會問出這個不相干的問題。
「你說在DOTA2職業圈里你混得不怎麼樣,就是你謙虛了。」蔣笑笑了,一雙凝視著張世雨的眼,純淨又堅定,「我沒記錯的話,兩年前的國際邀請賽,你的戰隊是以小組賽不敗的戰績進入到決賽的,其中兩場,還打出了完美零封對手。」
張世雨撇了撇嘴,調侃道︰「那又怎麼樣?結局還不是和E神一樣,勇奪亞軍。」
「那是因為你們的戰術和打法在小組賽里都暴•露完了,到了決賽對手自然就有辦法克制你們了呀!」蔣笑解釋著,又繼續道︰「我想說的,是國際邀請賽之後的你,被網友封神,被媒體評為國內不可或缺的頂級三號位選手的你,為什麼要在巔峰時期選擇退役?」
兩年前的國際邀請賽上,張世雨的戰隊大放異彩,小組賽完美無瑕的戰績,讓各大戰隊猝不及防的新鮮戰術打法,即便只是拿了亞軍,光芒卻蓋過了冠軍隊伍。在西雅圖的比賽期間,張世雨的戰隊甚至還受到中國體育總局代表團的接見,回國以後,作為新鮮戰術打法的研發者和贏得比賽的主要功臣,張世雨的人氣一度超越了所有國內頂尖選手。
然而,就是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國際邀請賽余溫尚存的時候,張世雨宣布了退役。
「還能為什麼?」一提到那段往事,張世雨就一臉鄙夷道︰「出名了啊,俱樂部高層一拍大腿,好!就照著國內第一三號位的劇本演,各種漫展,商業代言和給贊助商站台,搞的我都沒時間打游戲了。」
蔣笑抽了抽嘴角,是要夸他相當敬業嗎?
「我不是國內第一三號位,也不喜歡參加商業活動。」張世雨神色一黯,娓娓道來。
「電競選手就該有電競選手的模樣,對游戲的熱愛,對冠軍的渴望以及對夢想的堅持,這些都是電競選手應該具備的必要條件。」
「DOTA2在電競項目里,算是做的最好的了,一整年里,國內外大大小小的比賽應接不暇,賽事含金量也讓其他項目的選手羨慕不已,但是,這只是懂電競的人才看得到的,然而在那些不懂的人眼里,仍然當我們是無業游民,是不良少年。」
「2013年,媒體鋪天蓋地的宣傳第三屆DOTA2國際邀請賽獎金池高達三百萬美元,僅僅是冠軍隊伍,就能拿到八百萬人民幣的獎金,我清楚的記得,有一個傳統體育項目的國家隊運動員當時說‘打游戲也能算體育?’呵……」
「每年的國際邀請賽一結束,國內外媒體就通篇倡導拿了巨額獎金的選手,一定要正視自己,一定要合理分配財產,不能讓金錢蒙蔽了雙眼,哈哈哈……真是諷刺啊!一個是和我們一樣的體育選手,一個是和我們息息相關的游戲類媒體,結果呢?還是覺得我們不是正常人。」
「我們不是一夜暴富,我們不是游手好閑,我們平均年紀較小,卻也能合理分配財產,但人家就是認為,在我們選擇打職業電競的那一刻起,我們就不像個人。」
「所以我不喜歡參加商業活動,除了想多一些訓練時間,更不想讓大眾覺得,我因為打游戲出名了,就能夠出來撈金了,不想讓這樣的誤會愈發加深,哈……講道理,我是那種三觀很正的職業電競選手。」
「E神說現在的電競大環境要比原來好太多,可是啊,我卻覺得還是原來好玩一些。」
蔣笑抿了抿唇,猜測道︰「所以,當時顧運是向你保證盡量回避不必要的商業活動,你才同意復出加入SD戰隊的?」
「嗯。」張世雨看了蔣笑一眼,不再多說,其他的原因,似乎對她來說也不太那麼重要。
「那麼,只是因為失眠,你又要再次退役,豈不是很不劃算?」
「臥槽!妹子你講話的時候下巴托托牢好嗎?什麼叫‘只是因為失眠’?是長期失眠好嗎?會死人的那種!嗯……我覺得命比夢想重要多了。」
蔣笑抱著手,笑意盈盈,「你就告訴我,幫你解決了失眠的問題,你還要不要離開SD戰隊?」
張世雨玩味地看著一臉自信的蔣笑,不禁問道︰「你到底想不想給顧運生孩子?」
「……」
「我看你這一副SD戰隊老板娘的樣子,嗯……不像對顧運沒有感情啊!」
「嗯個屁啦!」蔣笑滿臉通紅地抬起杯子嘬了一大口咖啡,小聲囁嚅道︰「讓我歡喜讓我憂的是賽場上的顧運,可是我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出現在我的生活里,住到我隔壁,他來得太突然,突然到我還沒有分清他是誰,我是誰,以及他為什麼會喜歡我,而我……」
蔣笑自嘲地笑了笑,沾著女乃泡的嘴一開一合,「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