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錢給途途買蘿卜那邊听出是他,爽朗一笑︰「等著我,這就叫人過去接你。」
早在一個月前,他們聯系過,徐越海清楚他此行目的。秦烈從前跟他干,幫他拿下不少棘手項目,徐越海欣賞他,拋開主顧關系,私下也能喝兩杯,算作老朋友。幾年前,秦烈父親亡故,他提出返鄉,徐越海遺憾同時,也只好尊重他的選擇。
但是,再見秦烈,他這身裝扮,他還是愣了一愣。
秦烈淺笑,主動伸出手︰「徐總,好久不見。」不論穿著如何,他俊朗剛毅的面目仍未失色,身形挺拔,皮膚古銅,粗糙的模樣,即使站在角落仍不易被人忽視。
徐越海打量一番,用了點兒力道地握住他手,另一手拍他胳膊,幾聲甕響,敦實極了
他不得不昂起頭看他︰「壯得像頭牛。」
秦烈笑。
「進去說話。」徐越海把他帶進餐廳︰「修路的事,縣政.府批準了?」
秦烈說︰「批了。」
「好事兒啊!」他感嘆。
「只是,」秦烈斟酌片刻,放慢了說︰「政.府方面提供一部分配套補助,只負責後期路面硬化和壁體加固。剩下需要村民籌資籌勞,路基必須事先打好。」
他們在包間落座。
「資金上有困難?」
秦烈微微低頭,面目難得一見的苦澀,嗯了聲。
徐越海直截了當︰「需要多少?這筆錢我出,全當捐款,為村民們做些好事兒。」
他出奇爽快,這一點秦烈沒想到,不由抬眼瞧他。
「只是」
徐越海話到一半就止住。
有人進來,將食物紛紛擺上桌,四菜一湯,偏清淡,卻都是些昂貴材料。人走後,動了筷,徐越海這才慢悠悠道︰「你們那兒條件很艱苦?」
這話沒頭沒尾,秦烈頓了頓︰「待的時間長,不覺得。」語氣明顯有輕描淡寫的成分。
徐越海點了煙,也遞給他一根︰「我這兒有個小麻煩。」
秦烈動作一頓,片刻便恢復如初,煙在口中,他兩腮凹進去,許久沒抽這種高檔貨,吸到口里,淡而無味。他輕輕呼氣,穿過薄薄的煙霧看向他︰「徐總您客氣,有事兒盡管說。」
徐越海嘆氣︰「就徐途那丫頭片子。」
秦烈抿唇未語。
「讓她去你那待一陣兒。」徐越海說︰「我把她送過去,你順便幫我管教管教?」
飄散的煙和茶水霧氣揉起來。秦烈靠著椅背,一面肩膀稍低,手臂搭在桌沿兒上,食指一點,煙灰輕飄飄落在煙灰缸里。
小麻煩。他眼前浮現一道模糊的影子。
過了會兒,「好。」他問︰「需要待多久?」
徐越海沒答,包間的電視開著,他視線沖著那方向,瞳孔顏色跟隨屏幕變換,目無焦距。里面正播放某女星自殺的報道,謠言鋪天蓋地,媒體肆意揣測,幾天來,電視、網絡鋪天蓋地,循環播放這則消息。
「半年。」他終是開口︰「得多待一陣兒。」
男生們央求︰「老師,再講一個,就最後一個嘛!」
徐途一听這稱呼又有些飄飄然,為難的答應了,神態間還真像那麼回事。
她說︰「那就講……‘夜泳女子’吧。」
一听這名字就讓人毛骨悚然,下面立即噤聲,都瞪大眼楮等待著。
徐途揉揉鼻頭,心說山里的孩子膽兒忒大。她輕了下嗓子,開口時,聲調已降到最低,整個教室立即籠罩著陰森之氣。
「說,這是個真實事情,」她停了停,故弄玄虛的壓低身體,緩慢道︰「洪陽市郊有一個陽春湖,那附近居民稀少,荒涼、偏僻,只有望不到盡頭的古樹灌木,一條公路通往市區。七月份的時候,兩個青年小a和小b從湖邊路過,恰巧那天無月,湖水黑沉,平靜的深不可測。他們看見有個長發女子在湖中游泳,長長的頭□□在身後水面上,像海藻一樣柔順優美。」
「小a看得入迷,見那長發女子越游越遠,直沖著湖中心去。小a情急喚了她一聲,那女子听見,突然不動了,只有腦袋露在外面,長頭發隨水波飄來蕩去。」徐途停下來,看見有的孩子不住地咽唾沫,教室里死氣沉沉,光線太暗,眼前是破舊課桌和發霉的牆角,窗簾不時被風吹起各種弧度。她咬了下拇指,竟被自己一番渲染帶到情景中,只感覺頸後汗毛直立,好像有人對著她耳朵吹氣。
徐途本能模了模後脖頸,有學生怯生生問︰「老師,然後呢?」
「然後……」她接著說︰「然後,長發女子慢慢回頭,咧開嘴沖小a笑起來,那笑容又恐怖又詭異。回去之後,小a就像走火入魔,天天惦記這件事。」
窗邊有人路過,停了停,站邊上不動了。
徐途繼續講︰「有一天半夜,小a睡不著,獨自去了洪陽市郊的陽春湖,他又見到那女子在湖中游泳,只露著腦袋,黑發四處飄蕩。這次她就在湖邊,但周圍黑魆魆一片,他並沒看清她樣貌,只感覺那女子牙齒雪白,兩眼黑洞洞的瞧著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小a蹲下準備說幾句話,但越來越覺得古怪,與其說她在游泳,不如說她一直飄在水面上,因為那女子手臂和身體從未露出來……」
故事進入高.潮,徐途講的手心冒冷汗,她挺直背,驀地加快語速︰「誰知,女子突然昂頭,笑著朝他撲過去,小a一下子伸出手接住,定楮一看,撞到他懷里的,只是一顆披頭散發的散發著惡臭的女子頭顱……」
話音沒落,門板毫無預兆被人推開,弄出不輕不重的響聲。
「啊——」徐途尖叫,她精神高度緊張,猶如驚弓之鳥般躥起來。
孩子們也被嚇得一驚,跟著「啊啊」尖叫。
一時間,教室里分貝報表,驚叫聲此起彼伏。
秦烈握著門把手,臉色異彩紛呈,他站在那不吭氣,等著他們自動噤聲。
徐途兩腳踩在桌子上,拍著胸口抱怨︰「你怎麼進來也不打個招呼?」
「怪我事先沒敲門。」
她嘀咕︰「早該有這覺悟。」
秦烈面上一冷︰「你下來。」然後掃視一圈兒,點點班長︰「把窗簾拉開。」
沒多會兒,日光鋪灑了進來。
秦烈說︰「沒精神的趴桌上睡覺,不困的都去操場玩兒。」
這時徐途也跳下來,兩手在背後搓了搓︰「我刷碗去。」她小耗子一樣要往外面躥。
「老師!」
「嗯?」她剎住步,反應極其自然。
秦烈︰「……」
徐途略微一怔,臉紅了紅,撓兩下亂蓬蓬的粉頭發︰「怎麼了?」
叫他的男孩大著膽子︰「老師,你還沒講完呢。」
「哦,其實這陽春湖啊……」
秦烈站門邊兒,曲起手指敲兩下門板。
徐途拿余光斜他一眼,口型說︰「下次再給你們講。」
她快速逃離,跑回廚房,假模假式的刷起碗來。
沒幾秒,秦烈也跟過來。
他背靠著門邊卷了根煙,拿火點著的時候,輕輕探著下巴,垂眸,緊鎖眉頭。大團的煙霧升騰上去,他裹著煙嘴兒的力道已松開,眯眼朝里看,逮到她偷瞄他的目光。
秦烈問︰「你講那個結局是什麼?」
徐途意外他會問,但還是原原本本的說出來︰「其實啊,在事情發生半個月以前,陽春湖那里發生一起分尸案,而那個小a,恰巧為警方找到失蹤已久的女人頭顱。」
她說完靜靜看了他幾秒,秦烈吸兩口煙才問︰「真事兒?」
「那當然!我有熟人,打听的。」
「什麼時候發生的?」
徐途皺著眉,認真回憶道︰「就十幾年前吧。」
秦烈笑︰「那時你多大?斷女乃了嗎?」
徐途眨兩下眼,沒等回答,他又問︰「你說那湖在市郊?」
「……嗯。」
「你挖的?」秦烈臉色黑臭︰「當我不認識洪陽,唬傻子呢?」
徐途這才反應過來,干笑兩聲︰「那麼嚴肅干什麼,開個玩笑嘛!」
秦烈笑不出來,沉默幾秒,把手頭的煙抽完,像敗下陣似的搖搖頭︰「我是不是應該給你畫個圈兒,約束活動範圍?」
徐途也沒個收斂,瑟的說︰「我可不如唐僧金貴,哪兒還用你這麼費心思!」
「你想反了,」秦烈晃晃手指︰「給唐僧畫圈兒是為了保護他,給你畫圈兒是為保護別人。」
徐途語塞,樣子也不裝了,把飯盆往水桶里一放,「怎麼,想給我‘畫地為牢’呀?」
秦烈舉到嘴邊的煙一頓,斜眼瞥向她,覺得她這詞兒用得可不好,怎麼听怎麼曖昧。
徐途那邊卻無所覺,挑著眉,一副欠扁的樣子。
他看了她幾秒,才將煙送入口中狠狠啜了口,然後扔地上用腳碾滅。
秦烈指著她警告︰「再胡編濫造些鬼神兒玩意嚇唬他們,看我怎麼收拾你。」
放下狠話心里才舒坦些,他說完便走,沒走幾步又停下,被她剛才這麼一鬧,差點忘了過來要問什麼。
秦烈回身︰「中午看見阿夫了嗎?」
徐途一翻眼︰「沒有。」
「那小波老師呢?回家了?」
「不知道。」
她說話帶著情緒,想想也問不出什麼。
秦烈徑直走進屋子,找來鐵飯盒,把剩下的飯菜盛進去,瞧她一眼,快速走掉。
拐過轉角,小學校被牆壁徹底遮擋住,他這才停下,往後看了眼,眼神一虛,想起她剛才用的成語,不經意想起一句歌詞——
‘這一生都只為你,情願為你畫地為牢……’
秦烈心中微妙的動了下,像有羽毛掃過胸口,輕輕落了下,又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