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在十三科出事的時候及時趕到的外勤,真的值得十七個電話來催促麼?
——當然不值得。
更何況易曲的頂頭上司正是這次的死者鐘鳴,頂頭上司已經死了,本來應該沒有人顧得上他才對。
——可是偏偏就有人,一個多小時里面連續催了他十七次。
這一切,在那輛貨車突然橫向撞過來之前,易曲就已經想到了。他知道這一次過去,一定有一個陷阱在等著他跳,然而,一直到他的腦袋撞上剛剛彈出來的安全氣囊,他都沒敢相信對方會用上這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是被兩個從未見過的人從已經被撞得半碎的車里拖出來的,一條胳膊當時已經沒有知覺了,也不知道是麻木了還是骨折了。額頭上流下來的血糊住了他的睫毛,擋住了大半的視線。他耳邊嗡嗡直響,隱約能夠听見旁邊有路人尖叫著報警,易曲心里忍不住想笑,那些報警的人一定想不到,肇事者,恰恰就是他們想要求助的警署的人。
腦部劇烈震蕩的後果是一段時間的暈眩和難以控制身體,等他有力氣掙扎的時候,已經被一根細長的鐵絲綁著雙手吊在貨車的車廂里面,只能勉強用腳尖夠著地面,才能站得穩了。
一盆冰冷的水淋頭而下,易曲很勉強地清醒了過來,抬起頭,等眼前亂七八糟的重影慢慢恢復成一個的時候,他才緩慢地咧嘴笑了︰「鐘鳴先生,我我听到的消息是,您已經死了。」
巨大車廂這一頭,是簡陋的綁.架人質的樣子,而另外一半則是一整套維持生命的裝置,在透明的罩子里面里面有一個人形的物體,沒有四肢,渾身接著很多管子,即使是露在外面的面部,也完全是燒焦的狀態,完全看不到他的樣子。
他的聲帶幾乎已經被毀了,只能進行極其微小的顫動,不過有一塊極其精密的檢測芯片連接在他的喉嚨上,幫助檢測並且放大那種細微的顫動。從連接著芯片的機器里,發出了電子合成的聲音︰「這話應該我先問,你怎麼知道在這里的是我的?」
有一只手從旁邊托住了易曲的下顎,迫使他抬頭看著鐘鳴。易曲沒法兒看到旁邊的人是誰,不過那本來也不重要。他盯著鐘鳴那張已經不能稱之為「人」的臉,頓了一會兒,然後勉強從被托著的下巴里面向外擠聲音︰「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也沒有通知過任何人我的去向。唯一知道我現在去警署的路上的,只有之前打電話給我催我快點的同事。而我和這位同事的上司,正好也是在這次事故里面受傷據說已經死了的人,看您這個樣子,我猜您就是了。」
「真能說。」鐘鳴的口氣很不好,听上去大概對易曲的解釋一個字都沒有相信,「你大概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身邊有異種的對吧?我當初派你去查晨陽的案子,你肯定已經和異種接觸過、並且開始暗度陳倉了吧?所以這次來殺我的的異種你也知道的吧?」
「您……在……說什麼?」易曲察覺到握著他下顎的手愈發用力了,勒得下顎快要折斷一樣疼,「我沒有接觸過……」
「熟悉程度,接受程度,是裝不出來的。」站在鐘鳴旁邊幫他調節呼吸機的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肯定接觸過了,雖然你在局里第一次看到的相關文獻的時候裝作很驚訝了,但是接受太快了。很不自然。」
護士開口的時候,抓著易曲下顎的手終于松開了。易曲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那只手就轉移了地方,抓住了他的頭發,把他腦袋拉了起來,正對那個護士。
易曲很勉強地重新聚焦了視線,看清楚了那邊的情況︰「是楊先生……告訴了我異種的事情。他特地把我挑選進十三科的時候……就和我說過這些事情……他一直很提點我……」
這段話本來就半真半假,易曲指望著對方並沒有和楊聊過這件事情,好被自己騙過去。對方確實一段時間沒回答,抓著他頭發的手也松開了,易曲稍微放了點心,突然看到鐘鳴右邊殘缺的小半截胳膊動了一下。
站在他旁邊的那個護士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兩步走了過來,一句話都沒有多說,直接一膝蓋踢中了易曲的肚子。
月復部是人身上最柔軟的地方,易曲只覺得整個五髒六腑都差點被擠出來,血流不暢讓他眼前一黑,而因為身體下意識地蜷縮起來了一些,雙腳無法夠到地面用力支撐身體,整個人的重量掛在手腕上的細鐵絲上,鐵絲深深嵌進肉里,如同刀子一樣,把手腕上勒得皮開肉綻。
「跟你接頭的異種是誰?你和那些異種是怎麼聯系的?」護士抓著他的後衣領把他拎了起來,「說啊!」
「我沒有。」易曲咬著牙,非常勉強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
又是一膝蓋。
易曲只覺得胃幾乎要把酸水吐出來才好,連腦子都有點暈。不過沒等他徹底暈過去,他就听到那個護士繼續問了下去︰「說啊!說,錫林那個老狐狸和異種是一伙兒的對不對?!」
幸好易曲這會兒臉部因為眩暈和痛苦而緊緊繃著,沒有露出任何表情,等這一陣疼痛過去的時候,他才重新擺好茫然地表情︰「你說什麼?錫林先生和異種?楊先生沒有告訴過我那個……」
「砰——」
第三次被踢的時候,易曲發覺疼痛感比前兩次反而要輕,大概是身體已經開始適應這種程度的毆打。易曲死真的沒想到,鐘鳴居然在懷疑錫林,不過他依然咬著牙,等著鐘鳴相信他和錫林沒有關系,而是楊的人。
「你承認你是楊養的狗?」鐘鳴似乎真的相信了,把當初楊罵他的話原封不動地罵了回來,不過他並沒有如易曲意地放過他,反而又叫了起來,「這麼想來也有道理,楊那個老東西原來和錫林也是一伙兒的。哈哈,他們還真的以為我會被他們利用完了弄死了,還幫他們背黑鍋,想得真美!老子能弄死楊,就還能弄死他錫林!」
鐘鳴的聲音听起來已經徹底瘋了。
大概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嚇破了膽吧?不然的話他怎麼也不應該得出這麼一個漏洞百出的結論,居然覺得錫林和楊說一伙兒的?易曲這麼想著,突然記起來,在那個幻覺里面,那個少年提到需要一個人背下罵名的時候,溪先生,或者說錫林,他說的那個死有余辜的人。
溪先生大概是知道花揚小時候那個案子的,那個時候,溪先生還沒有被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就已經在接近鐘鳴了。看來溪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好過。不過看鐘鳴現在這個樣子,剛才那句話說得雖然狠,不過他應該已經只是在垂死掙扎了。
「我听楊先生說過,溪先生收養了一個女兒。」易曲突然起了這個極其惡劣的心思,雖然他知道這樣的話只會讓自己的處境更加糟糕,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把這段話說了出來,「我听說那個女兒小時候遇到過一起性侵的案子,最後犯人被判了無罪,而那個犯人的律師,就是……」
易曲這句話沒說完,旁邊那個護士就又來一下。這一下易曲毫無防備,只覺得比之前好幾下都要狠。他耳朵嗡嗡響了一會兒,才听清楚鐘鳴那邊變得更高的叫聲︰「你想說我活該麼!畜生!是那群畜生算計我的!我他媽只是倒霉而已!快說!他們現在打算做什麼!錫林人在哪兒?!我現在就讓人宰了他!」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是鐘鳴在那個爆炸里面直接死了倒好,偏偏留著半條命在。易曲低著頭裝作還在暈眩的樣子,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一根針頭刺進了他的胳膊,將里面無色透明的液體慢慢推進靜脈。
——易曲在被撞得時候,確實懊惱過自己沒想到他們的手段這麼下三濫。不過到這一刻,易曲才意識到,自己之前那句話罵得太早了,車禍其實還不算下三濫。
「戊硫代.巴比妥。」護士用冷靜的口吻報出了這一管藥品的名字,「俗名叫做吐白.劑,或者叫,讓人說真話的藥。它另一個作用是用來安樂死,因為劑量控制不好的話,很容易就會致命。你放心,我會盡量克制劑量,不讓你死掉的。就算不小心過量了,你也不用擔心,我一定也會在你斷氣之前,把話問出來的,不會讓你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