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融听到這句話的時候稍微回過頭,看了南景一眼,沒有開口反駁,當然也沒有贊同。
事實上,在比南景更早一些的時候,希融已經察覺到了,現在表現不對勁的人不只是易曲一個。
在這一片黑暗中,南景和易曲的呼吸聲和之前毫無區別,有一個瞬間,希融突然察覺到,她之所以什麼都沒說,依然留在這兩人身邊,並不是因為她想要小心探查發生了什麼,而是單純的,比起朋友和親人被什麼東西控制了或者寄生了這個可能性,更加令她覺得不安的,是在這一個陰暗的地下室里面,假如她現在甩開他們,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希融當然不是沒有過一個人執行任務的經歷,但是莫名的,她對于獨自一個人呆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之中產生了恐慌,一種前所未有的、對于孤獨的恐慌。
再下一刻,希融意識到,不正常的不止他們兩個,還有自己。
希融在一個瞬間想出了很多種可能性,比如說,有某種影響人判斷能力的磁場在這附近作用,讓他們判斷能力降低。或者是某個異種還沒有死去,留在這里,試圖用這種方法誘導他們認為彼此都已經不是原來的同伴,從而自相殘殺。
她沒來得及理清楚到底哪一種可能性更大,就听到了南景的話。南景當然不是個求安穩的人,倘若她是的話,她就不會遠離自己安逸的生活跟著來到這里了。要說南景是為了報恩才來的,希融是不信的。南景和樂櫻這對親姐妹之間的感情絕對不算特別親近,經管南景和長琴是以樂櫻過世太過于悲傷的理由離開的,希融也一種有一種直覺,他們兩個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事情,才不得不走的。
就像這一次,希融也很肯定,南景一定是有什麼要告訴她的,或者是有什麼真相要查出來,所以才出來了。既然如此,這種委曲求全的話,就絕對不應該是南景說的。其實仔細想想,會說出這種話倒像是她親妹妹樂櫻的性格。
希融依然沒回答南景的話,她自顧自地把手電筒的光柱停在尸體上,然後蹲了下來,走到尸體旁邊從尸體白大褂口袋里模索了一陣。幸好,這位死者有著和不少實驗員一樣的習慣,因為白大褂口袋很大,所以他隨手把一本實驗記錄本揣在了兜兒里。
南景和易曲都不說話了,要不是那兩聲均勻的呼吸聲還在,希融覺得自己的情緒大概已經開始崩潰了。所幸她不需要呼吸,也沒有什麼人類的生理反應可以讓別人判斷她的情緒,所以她尚且還能維持著表面上的冷靜地翻開了實驗記錄。
是很無聊的實驗記錄,中規中矩的記錄了本次實驗的目的,實驗步驟,事無巨細到簡直有些蠢地抄寫了實驗裝置的使用方法,然後是第一次實驗設定參數,再然後是第一次實驗結果,令人懊惱的失敗,然後是總結失敗原因,調整參數進行第二次實驗……
很奇怪的,明明希融的氧氣瓶還剩下不到二十個小時,易曲和南景居然都沒有說話,由著希融亂來,浪費著寶貴的時間繼續看那些實驗報告。
一本報告很快翻完了,希融的動作稍微頓了一下,似乎遇到了什麼讓她困惑不解的事情,半分鐘之後,她重新站了起來,伸手去牆里扯第二具尸體。
「我來。」易曲沒問她為什麼這麼做,也沒有阻止她,只是重新拎起之前用的那個器械,繼續把牆破開了一段,挖出了這具尸體相鄰處的下一具尸體。
南景稍微退了一步,已經快要受不了尸體的惡臭了。她眼睜睜看著易曲鎮定地從牆里找出了七八具同樣是實驗員的尸體,然後看著希融把尸體上帶著的實驗記錄一本一本找出來,以最快的速度翻閱著。
南景有點煩躁地走了兩步,不停地拿眼楮去看希融和易曲,就這一側頭的功夫,她突然看到昏暗的光線中,易曲似乎很是嫌惡地用手在鼻子前方扇了扇。南景看著那個動作稍微一愣,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易曲的氧氣瓶接口,隨即發現那里的指示燈居然沒有亮——易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氧氣瓶關掉了,直接在呼吸這里充滿未知病毒的空氣。
南景愣了一下,盯著易曲多看了一會兒。易曲察覺到了南景的目光,略微轉過頭來,沖著南景笑了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腰側,輕輕搖了搖頭。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知道自己肯定已經感染了的事實。
南景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希融手里的筆記已經翻到了第六本,既然是死者死亡的時候依然帶在身上的,那麼這些筆記想必是對于這些死者而言「最新」的研究進展。雖然已經拿到了最終結果報告,不過這些記錄還是看一眼的好。
她一開始翻看第一本的時候,確實是這麼想的。
不過等希融的手終于慢了下來的時候,她臉上的神情已經完全變了。易曲看她已經看完了,正要再去開牆,就听到希融從防護服內部傳來的嗡嗡的聲音︰「不用了,易曲,我已經看到了足夠多的東西了。」
易曲停下了動作,轉頭看著希融的臉被她近處的手電筒照得一片慘白,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即使是再等待一個絕對不好的結局,他臉上的表情也已經比之前溫和了許多。
「這里實驗記錄,應該都是真實的,和我們平時在實驗室里面寫的也差不多,很符合記錄習慣,比外面那些整理成冊的報告要可信得多。」希融依然半跪在地上,保持著檢查尸體的姿勢,略略仰起頭看著他們,「實驗過程和流程都很完整,我看不出什麼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實驗日期,最後的實驗日期一直持續到瀾海市全體撤離的時候,換句話說,這些人就是在撤離之前被滅口然後埋在這里的。」
「可是,為什麼呢?」南景皺起了眉毛,「實驗員是很重要的資源,為什麼……要白白放棄他們,還把他們滅口。」
「因為有一件事情非常不合常理。」希融的聲音听起來並不驚訝,帶著一種過度的平靜,「在實驗記錄上,一直到他們最後撤離的那一天為止,所有的實驗結果,全都是失敗。不管是把人類變成異種,還是把異種變成人類,全都失敗了,沒有一起成功的。沒有一例和我之前找到的報告上描述的那樣,是成功的。」
「什麼?」南景第一時間居然沒能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可是那不可能啊,那些對異種的救助站不是早就……」
她一句話沒說完,直接卡在了喉嚨里。希融剩下的話就出了口︰「易曲,你之前說的是對的,這里的存在,就是為了隱藏這個謊言。從來就沒有什麼波段或者輻射被解析出來了,這件實驗室的存在只是在空耗資源,完完全全的浪費資源,沒有任何成功的結果。」
南景轉頭看向希融之前拿在手里的資料。
「那些都是編造的,為了圓謊。」希融揉了揉眉心,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受外物的干擾,「他們建立這個實驗室以前,就已經通過一個不能被人知曉的方法拿到了轉換人類和異種的方法,這個實驗室的建立,空耗資金,乃至最後滅口所有參與實驗的人,都只是為了讓這個轉變方法變得水到渠成……」
「神跡。」易曲的笑聲听起來無比輕慢,「希融,你記不記得,之前福叔說的那個‘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