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希融的短信並沒來得及寫完就听到了廁所門被人用力拍了兩下,酒酒倉促把短信發了出去,稍微想了想,還是怕被人看到,一邊翻窗戶出去,一邊把手機里跟希融的聊天記錄整個刪了。
起碼在這個時間點上,酒酒還以為這只是一個令人作嘔的鬧劇。
不過學生們的哄動很快驚動了蒼蠅般無孔不入的小報記者們,正規媒體或許不屑,不過小報記者們很樂意給這件事加個危言聳听的標簽,然後大肆傳播一下,來增加一點點擊率,以及年末獎金。
「請您談談!此次行動的意義!」剛擠過來小記者的臉幾乎都要貼到旭言旁邊那個女生胸口,「你們是不是認為,異種的危害已經不可遏制?!」
他要的,是一個聳人听聞、容易吸人眼球的答案。這一點沒人不清楚。聚光燈的亮光晃花了這幫年輕人的眼,有那麼一個瞬間,被人熱烈追捧著的錯覺讓他們心潮澎湃。
「異種當然是人類的敵人!我們早就處在與異種的戰爭中!政府只會自欺欺人說異種與我們一樣!不!他們是病態的!不止是身體異常,心理肯定也變態了!」
說這話的是個一直在人群中不太起眼的高個子,周圍的鏡頭全都轉向了他,安靜地錄下他滿臉激動不已的樣子,如實直播到電視與網路上去。
一旦有人開頭,不愁沒有第二個。越來越驚人和危險的發言像是失去了最後的閥門一樣冒了出來。
「異種們就該被關起來!看看他們這幾個月害了多少人類!」
「假如不能完全消滅他們!我們人類會被滅絕!」
……
「這是戰爭!而我們人類中也有叛徒!!她想出賣我們!」
「是的!我們中出了可恥的叛徒!我們一定要抓到她!」
「她一定還沒跑遠!她在向異種出賣我們全人類!」
有一個剎那,旭言在一腦子翻騰的熱血里面模模糊糊地察覺到,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過這只維持了一剎那,那些激情幾乎海嘯般把它淹沒了過去。
「找到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連同學生們和記者們都瞬間沸騰了起來,瘋狂地向那個聲音的方向涌去。旭言反應稍慢了片刻,就只來得及看了一眼那個被人扯著頭發不讓動的人影,隨即那人影就被洶涌的人流淹沒了。
旭言奮力地撥拉著人群向前擠,各種斥責聲、質問聲、咒罵聲幾乎震得他腦袋都疼,好在他體格不錯,很快擁到了中央,想都沒想一句痛罵就月兌口而出:「你這個叛徒……」
混亂推搡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用幾乎破聲的聲音尖叫了一聲「啊!」
旭言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這尖叫打斷了,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離得最近的人群沒再向前擠,片刻之後,他們甚至是慢慢地退了開來,然而他們依然死死地盯著酒酒,只不過目光漸漸變得驚恐起來。而後方的人群先是不明所以地騷動了一陣,很快也徹底安靜了下去。
——一把看起來非常普通的水果刀,插在她的胸口,而鮮紅的血,正緩緩地從傷口流了出來。
這是這幫尖叫著要殺死異種的年輕人們,其實大多都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血,第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他們面前開始流逝。
酒酒感覺到了疼痛,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刀,有點呆呆地伸手模了模刀刃,模到了一巴掌的血。
旭言反應慢了一點,沒來得及退,還站在在她面前,看到她抬頭,下意識地開口︰「不是我……不是我殺的……」
酒酒放下了手,安靜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事情,居然沖著旭言笑了笑。
「你們都看到了,今天在這里,我死了。」在一片死寂中。她終于開了口,慢慢地、平靜地環顧了一周,環顧著那些年輕的臉和漆黑的鏡頭。她的笑容依然在臉上,卻和平時那個平易近人的女孩完全不一樣。
酒酒張開五指,舉起那只沾滿血的手掌,給其他人看著:「看到了麼?看清楚了麼?這是鮮紅的血,這是屬于人類的血,一個人類,在這里死了。」
酒酒這時候的目光太過于慘淡和銳利,遠不是這些孩子能承受的,每個被她目光掃過的人居然都覺得一陣畏縮。
「在這里的每個人,都口口聲聲,要殺死所有的異種,要拯救人類。」酒酒的聲音帶上了胸腔積血帶來的悶音,卻沒能影響她強撐著這口氣繼續說話,「假如真的有一天,你們真的達成所願的時候,一定要記得,你們的手上,也沾染了人類的血。」
「不是我!」旭言離酒酒最近,被酒酒的目光第二次掃過的時候,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聲。
酒酒又笑了起來,一邊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慢慢地模了模旭言的臉頰,俊秀白皙的臉上頓時留下了一片猩紅的血污。
「這個溫熱的,是我的血,感覺到了麼,你身上,沾著的血。」酒酒的身體開始了輕微的搖晃,然而她死死地單手握住了旁邊的一個護欄,這才撐住沒有立刻倒下去,「你是凶手,旭言,還有你們,今天每個在這里的人,今天在這個世界上,每個煽動著情緒的人,每個被煽動的人,都是凶手,你們手上都有我的鮮血。」
「我不願意加入你們,你們就無根無據地給我定罪。連問我是不是叛徒、為什麼不願意加入你們都不肯。」她反手握住刀柄,因為失血而蒼白發青的面孔極其璀璨地笑了起來,「現在,我告訴你們,這就是我不願意加入的理由,我寧可是被害人,也不會成為殺人的人。現在你們看到了麼?你們身上沾染的血!」
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她幾乎是吼出了最後一句話,與此同時,她不要命一樣猛地把刺入胸口的刀拔了出來,鮮血瞬間噴出來,灑了她正對對面幾乎所有人和那些還在直播的鏡頭滿頭滿臉。
對面學生們有的開始尖叫,心理承受強一點的還只是木然地跌坐下來,而有些脆弱的,已經發瘋一樣跑遠了。距離最近的旭言一下子癱倒在地,喃喃自語︰「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
再繼而,是發瘋一樣把自己的頭發扯下來,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我不是凶手!我沒有殺人!!」
可是這一切,酒酒都再也沒有听到。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就仰面倒了下躺去,聲音和顏色都已經離她遠去,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寒冷,陰暗,還有孤獨。
她沒有來得及看到那個以遠超人類的速度沖過來的人影,也沒有听到易曲的汽車一路沖到近處的轟鳴。
——到最後的最後,我總算能幫你們做了一點事,雖然或許微不足道……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深處,這是她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