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的巷子里面,在登記簿上寫著有孩子的,統共有五家。所以對他們十三科而言,要想確認誰家有小孩再去確認這個小孩是不是異種,其實並不難。前三家的孩子都已經隨著成年人撤離案發地帶了,看起來空空的,也不像是能藏人的樣子。不過在走到第四家附近的時候,十三科的外勤們遇到了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老頭,他一只手拎著一個小菜籃子,菜籃子里頭擱著一碗紅燒肉和一碗米飯,顫顫巍巍地向前走。
「這里不是清場了麼?」易曲听到旁邊有人不滿地嘟囔,「這老頭怎麼還在這兒?沒被清出去?」
「是清場了,不過總有遺漏的。你看這種這個年紀的,你催他他也動不快,所以我們一般會給半個小時的寬限時間。」另一邊一個女性外勤捂住了額頭,「而且老人出事的幾率很低,所以大家都只是通知一聲半個小時內撤離,也沒什麼人會空半個小時之後去檢查他們是不是按照規定走了,所以基本靠自覺。總有些年紀大的不想動,賴下來等我們走了之後也不走。」
「這樣麼?那我去問問他。你們跟在後面,盯著我就行,別暴露自己。」易曲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去,在老人旁邊停了下來。老人听到了有人走到附近的聲音,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用渾濁的眼楮看著他︰「你是……」
易曲下意識地覺得這個眼神令他有點不舒服,因此動了動脖子,稍微活動了與喜愛︰「老先生,這里已經全境封鎖了,您不該留在這里。不知道老先生現在是打算去哪兒啊?要是不急的話……」
老人盯著易曲看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枯槁的手比劃了兩下,打斷了他的話︰「我是個做佣人的,以前服侍的老主人死了,只把孩子交給我照顧。那孩子性格比較孤僻,不喜歡親近別人,我得按時給她送飯去。」
易曲看老人沒什麼耐心跟他再耗,已經在向前走了,立刻跟著老人走了兩步追了上去︰「我也是順便在這一帶找人的,對了,老先生您怎麼稱呼?」
「他們……都叫我福叔。」老人停下來咳嗽了好幾聲,這才接著說了下去,「你們年輕人,叫我老福就行。」
「福叔。」易曲無視了後半句,從善如流地尊敬地喊了一聲,「是這樣的,我先前在這一帶老迷路,被一個小孩子指路了好幾回。這麼想想,你說的那個孩子,我以前可能見過。我能再見她一回麼?我現在是警.察了,不過我還是以自己的身份,當面道個謝。」
福叔听著伸手沖著易曲晃了晃,滿臉皺紋都皺了皺,看起來有點生氣,忍不住對著易曲吐苦水︰「才不是我家那個呢!我家那個啊,一天到晚躲在家里,不知道做什麼。我給她在學校報名了,她也不去,我說她,她還跟我摔門!」
老人很有上個世紀老式的做派,一邊說著還一邊用力搖了搖頭︰「這樣不行的,我還是得所說她……」
易曲熟練地賠著笑,一步沒離地緊跟著福叔︰「福叔啊,說不定孩子叛逆期呢,我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是對著家里人死命地鬧騰,合著跟外人倒是好好兒的。」
福叔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這年頭小孩子都比我們那個時候難養嘍!你是不知道那小孩多難照顧……」
話沒說完,福叔已經轉入了一個窄窄的巷子,他停下來兩邊看看,跟易曲嘮叨著︰「這兩邊都是他們家的產業,地下室是聯通的,所以算是一家,這條巷子也是在他們家里頭的,所以我們現在已經在他們家里面了,就是不知道她今天是呆在哪邊……」
福叔話沒說完,左邊的院子門突然就開了,一個長頭發的女孩站在門內側,單手扶著門框,一樣發不發地看著他們。因為長頭發散了下來,擋住了臉,所以易曲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你帶人來了。」
女孩的聲音極其難听,易曲有一瞬間懷疑她帶了變聲器,下一刻他意識到,這是聲帶受創留下來的後遺癥。易曲立刻稍微笑了笑,試圖創造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不過在他轉頭的時候,眼楮的余光注意到跟在他們的幾個同事已經走到了這條窄巷子口,正露出半個腦袋,試圖張望這邊的情況。
易曲正打算轉頭示意他們按兵不動,先不要過來,突然就听見一聲**倒地的聲音。
他猛地回過頭,正看到福叔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猛地摔了下去。易曲立刻回頭,看到那個女孩身邊已經多了另一個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男孩子的指尖上掛了兩只漆黑的小蟲子,正一臉惱怒地看著自己。
易曲下意識地抽出折疊刀,按下彈出按鈕想彈出刀刃,結果在按鈕被按下的一瞬間,他听到手里的刀發出了尖銳的叫聲︰「哥們兒!我今天很累!不想出去不要煩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導致易曲直接把手里這個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的折疊刀整個兒扔了出去,本能地去拔槍,結果他的手剛踫到腰上掛著的槍托,就听到了另一聲尖叫︰「煩死了混球!每次都不用我,非要等刀不願意動你才肯用我!老子不干了!」
易曲自認為心里承受能力還不錯,不過這種變故也實在是有點大,以至于他整個動作都僵硬了片刻,一抬頭,正看到那個站在門邊兒上的少年正看著自己,「咯咯咯」地笑。
在下一刻,一股濃郁到幾乎粘稠的黑暗籠罩了下來,在徹底倒下去、眼前完全黑下來之前,易曲看到巷子口的同事們拼命地揮舞著拳頭,似乎想要砸破什麼透明的牆。
……
「……希融?」再一次睜開眼楮的時候,找了半天的人就坐在他面前,一臉鎮定地看著他,易曲眨了眨眼楮,稍微確認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況,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跟你一樣的經歷。」希融已經被松綁了,雖然沒辦法離開地下室,不過比起現在被綁在柱子上的易曲要不那麼狼狽。她看了一眼站得遠遠的少年和少女,低聲對著易曲道,「別掙扎了,這個房子里面是她的地方,只要還在這里,就沒有能夠違抗她意志的東西。」
「年輕人,為什麼要闖進這里?」
易曲又一次注意到這個匪夷所思的現象,明明是沒有生命的物體,現在是綁著他的繩子,它們都能夠開口說話了。
希融揉了揉額角,向著易曲攤手︰「如你所見,這里的一切,都被這個屋子的主人賦予了意志。不管是什麼樣的意志,起碼現在看來,都是彼此獨立的。不過你回答之前還是好好想想……」
「我是跟著福叔來打听一個孩子的。」易曲沒想多久,直言不諱地說道,「今天有很多人在這一帶死了,都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人,死得卻很淒慘。而且他們死前都是來尋找一個幼年異種的。我很好奇,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所以正好調查到了這里。」
「啊,這真是個誠實的孩子。」柱子的聲音听起來宛如一個寵溺後代的長輩,隨即它嘆了口氣,這麼大聲說道,「我跟你們說了,假如有人死了,必定是會惹上麻煩的。我們現在得救他們,別讓他們被卷進去。」
「你們看,人類也是有感情的。假如有同胞死去,他們確實是會追查的。」壁燈也開了口,向著其他人說道,「你們不該贊同那家伙去弄出這種事情來,我們不該這麼做。」
「可是總要有人去做,假如不做,壓迫者會越來越肆無忌憚。」書用它一貫的思考者般的深沉地口吻說道,「你以為忍耐一時就能讓壓迫者手軟麼?!錯了!他們會變本加厲!即使這一次的反抗只會給我們自己帶來麻煩!即使我們的反抗到最後是徒勞無功!我們也一定要這麼做!我們要讓那些壓迫者知道,起碼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態度,知道我們不願意!假如我們自己都不願意為了自己吶喊!誰還能拯救我們!」
「可是你所做的只是讓自己從一個被害者轉變成了加害者!」壁燈幾乎是尖叫了起來,「你永遠不可能用別人的鮮血來踐行你的正義!你殺戮的對象也只是被利用的一些小棋子!你沒辦法觸及到他們的核心,就殺害一些被利用的家伙泄憤!這難道不殘忍麼?!」
「白痴!」被放在桌上的洋女圭女圭眼楮用力轉了起來,「你听不懂書在說什麼!我們觸及不到核心無所謂!我們也不是屠殺泄憤!我們是在表明我們的立場,在抗議他們所做的一切!這樣他們下一次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的時候才能有所忌憚!鮮血只能用鮮血洗清!」
「……」易曲在這一堆突如其來的七嘴八舌中沉默了好一陣,然後他也沒插話,也沒表明自己的想法,只是看向希融,長長地吐了口氣,「他們幾個……一直都這麼吵麼?」
希融又揉了揉額角,無可奈何地評價了一句︰「說實話,我听他們吵得有點頭疼。」
「時間不長的話也挺有意思的,難得一見的奇觀啊。不過現在時間有點緊,我能見一見這個房子的主人麼?」易曲終于艱難地接受了這個亂七八糟的現狀,艱難地嘗試尋找突破口,「對了,跟我一起過來的福叔人呢?」
「他被關在影子里面了。」回答的是柱子,聲音听起來憂心忡忡,「他答應過絕對不會干涉我們的生活,但是他食言了,他帶人類過來了。是的,就是你。」
「我不是他帶過來的,是自己跟過來的。」易曲好脾氣地解釋了一句,「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想見見這個房子的主人、」
少女很快坐到了易曲面前,從桌上抱起來了女圭女圭,面無表情地看著易曲。旁邊的少年活潑地坐到易曲身邊,歪了歪腦袋︰「誒,你也是剛剛被抓回來的。今天真熱鬧,不過你是不是異種啊?」
易曲想了想,卻扯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外面正在抓你們,而且已經鎖定了這里,你們兩個,提前準備好了逃走的辦法麼?」
少女已經把頭發束到了腦後,露出了那張已經完全被毀掉的臉,冷冷地看著易曲︰「我不需要逃走。」
「是啊,這個房子里面就是姐姐的世界,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在這里抓住姐姐。」少年搖頭晃腦地得意地說道,「姐姐才不會害怕你們那些人呢。」
「他們不會進來的,你不了解十三科。」易曲的語氣很平靜,以至于希融側過頭來,同樣平靜地看著他繼續說了下去,「假如我被抓進來超過一整天還沒有出去,他們不會顧惜我的存在的,只會認為我已經被殺了。」
希融臉色稍微變了變,易曲想了想還是沒提起洛白的名字,只是沖著她點了點頭,很肯定地繼續說了下去︰「拿我當人質,或者是別的什麼,都沒有意義。十三科從來不缺同類和異種都殺的瘋子,假如我一天之內不出去,他們一定會直接轟炸這一帶,直到夷為平地為止以絕後患。到那個時候,我們一個人都活不下來,所以你們現在必須要有準備好的逃離方案。」
「轟炸?」少年歪了歪腦袋,看起來非常好奇地樣子,「那是什麼?為什麼我們要怕那種東西?他們進不來不是麼?」
易曲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然後又合上,停頓下來似乎是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才沉下臉,認真地看著那一對姐弟︰「冒昧問一句,你們兩位,已經多少年沒有踏出過這個房子了?」
少年眨了眨眼楮︰「出房子?姐姐,我們有多少年沒出去過了?」
「從來沒有出去過。」姐姐的嗓子依然難听,也同樣沒什麼情緒波動。
易曲怔了怔︰「那你們怎麼了解外面的世界……」
「看書。」少女低下頭,看向手邊的那本書,眼楮里久違地有一點光芒閃爍,「‘他’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