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新聞了麼……听說有怪物混在我們當中啊……」
「討厭,你就知道嚇人。」
「不是假的,是官方說的,听說還會吃人呢!」
「哎呀!是真的麼,好可怕……」
「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就知道你最好了!mua~」
……
擁擠的電車上,鄰近的一對小情侶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隨口拿最近網絡上瘋傳的消息出來取樂。希融被擁擠的人群推得挨到了易曲身邊,希融下意識的想起來花揚告訴她的秘訣,生澀地伸出手,挽住了易曲的胳膊。
易曲本來正在听那對小情侶說話,想推測下目前這件事情發酵到了什麼階段,察覺到希融的動作,很自然地會錯了意,以為希融也是听到了那邊的對話,覺得恐慌或者單純的對人類心寒了,于是易曲也抬起頭,輕輕攬了下希融的肩膀︰「沒事的,別擔心。」
雖然根本沒能理解易曲在讓自己別擔心些什麼,不過這個聲音非常溫柔,以至于希融下意識地放松了一點,略微抬頭去看易曲的臉,正看到易曲臉上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和最初遇到的時候,也沒什麼區別。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起來,希融趕緊回神,伸手去拿手機。
「希融!笑白在你身邊麼?」酒酒的聲音听起來非常焦慮,「我想找他一下。」
希融听到這個開場白居然愣了好一會兒︰「酒酒,你找笑白做什麼?」
「因為卓恆他……」酒酒月兌口而出的話明顯卡在了半截,然後臨時改了口,「希融,笑白是不是不在你身邊?你是不是也找不到笑白了?」
希融一時沒能聯系起來這兩句話之間的關系,不過這個「也」字的含義非常清楚,希融皺了皺眉毛︰「你找不到卓恆了?」
听得出來那邊的酒酒已經有了哭腔︰「我們昨天吵架了……他說要去報仇,我跟他說只是報仇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然後今天他好像接了一通什麼電話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是這跟笑白有什麼關系?希融沒把這一句問出口,只是安靜了一會兒︰「酒酒你先別哭,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我送你過去吧?」易曲等希融掛了電話,「去哪兒,我來查地圖。今天沒開車出來真是失策了。」
「不要緊的,我還是自己過去吧,距離不算遠,我認識路。」希融把頭上帶著的棒球帽的帽檐壓了壓,看不見表情,但是能听出來聲線壓得很低,「抱歉,麻煩你陪我跑了這麼遠結果……」
「沒事,你趕緊去吧。」易曲跟著希融從這一站下了車,站在原地揮了揮手,看著希融急急忙忙跑遠了,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轉身打算步行到附近的超市,隨便買點生活用品。
沒走兩步,他自己的手機也震了起來,易曲模了模鼻子,順手接了電話,電話里傳來清亮的女聲︰「是易曲前輩麼?沒有打擾你約會吧?」
「沒有,希融也正好有事走了。」易曲哂笑了一聲,「夏文,有事情找我?」
夏文也停止了調侃,似乎翻了一頁什麼書︰「是這樣的,易曲前輩,您早上跟我打听的那個人名字是叫‘封夏’對麼?您說過是供職在第三研究所?」
易曲愣了一下,沒明白為什麼夏文會這麼問︰「是的,封鎖的分,夏天的夏。」
夏文的聲音听起來更加困惑了︰「前輩,我想您大概是記錯了,我幫您查過了,第三研究所並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啊。」
易曲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夏文在說什麼,他在街頭停了下來,被人流撞了幾下,一直撞到路邊上去,听到旁邊的人罵罵咧咧他為什麼突然停了下來︰「夏文,你說什麼?」
夏文也隱約意識到什麼事情不對勁,停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就有點小心翼翼了︰「第三研究所,沒有一個叫封夏的人啊……那個,易曲前輩,你是不是被人騙了什麼的?你先別著急,你先說個話,喂?喂?!喂?!!」
易曲隨手掛了電話塞進口袋里面,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我到第三研究所去,立刻去,最近的路就行。」
司機大概是看易曲表情不對,也不敢跟他說話,都沒敢開自動模式,手動一路向著第三研究所開去。易曲再拿手機出來,輸了封夏的名字,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通訊錄這一回給出的結果是——
「您尚未建立此人的名片卡。」
易曲猛地關掉了手機,發狠地咬了下嘴唇,松開的時候滿嘴只覺得血腥味,旁邊司機已經把車駛入了第三研究所邊上的停車道,轉頭看著易曲這個表情都有點不忍心︰「小伙子,遇到什麼事情別作踐自己。」
易曲仿佛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人在,下意識地放松了表情溫和地一笑。不過這個時機實在是不太好,司機眼睜睜看著那個剛才還一臉戾氣的青年滿嘴都是血,突然轉頭,沖著自己笑,直嚇得背後冷汗直往外竄,車身都停歪了。司機戰戰兢兢地點了打開車門的按鈕︰「那個……那個……到了。」
易曲收了收神,溫和地問了一聲︰「請問師父多少錢?」
司機的眼神完全沒能從他滿嘴的血上移開,易曲這時候的表情越溫和,看在他的眼楮里就越像是在威脅,于是他心驚膽戰地揮揮手︰「不……不要錢。」
易曲莫名其妙地看了司機一眼,想了想,拿出卡來︰「您是指不收現金麼?我刷卡。」
司機小心地揣摩了一下他這話到底是不是威脅,這謹慎地開了刷卡機。易曲飛快地刷了卡,從車門跳下去,順著熟悉的小路從後面走近了第三研究所。
和以前每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第三研究所幾乎是沒有什麼人的,幾個大型儀器自顧自地跑著數據和圖譜,發出令人煩躁的轟隆聲。易曲從後門走了進去,繞過幾間辦公室,走到封夏的實驗室前面,停住腳步,把手放到門把手上,再停了一會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有了勇氣,推開了這一扇門。
門後面,沒有人。
不算嶄新的儀器依然好好地擺在實驗室里面,辦公桌前面空空蕩蕩的,已經積了一層灰。易曲有些茫然地抬頭,資料架上也是空的,幾張已經泛黃的紙張上寫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實驗記錄,不是封夏的字跡。
易曲記得這個實驗室原來的樣子,運行著的儀器,擺滿了資料的架子,辦公桌上的筆記因為太多,看起來會很散亂,可是從封夏找文件的速度看,其實那些筆記都有著特定的順序,是被仔細排列好的。那個看起來還像個少年人一樣的研究員總是帶著銀色細邊框的眼鏡,外面罩著大大的防護鏡,身上穿著白大褂,坐在那個辦公桌前面,認認真真地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圖鋪。
而現在,一眼看過去,這個實驗室分明是很長時間沒有人用過的樣子。
易曲幾乎是有些恍惚地做到了封夏經常坐的那個位置上,一種對于未知的極端的茫然無措感迫使他打開了電腦——那是這個世界上讓他最有自信、也從心理上最為依賴的東西——然後調出了命令界面。易曲的手在虛擬光鍵盤上懸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按了一個按鈕,仿佛隨著第一個光按鈕的虛擬落下,易曲也找到了一些實感,很快,屏幕上一排一排的代碼就開始流暢地下行。
足足十來分鐘之後,那雙顏色有點蒼白的手才再一次停住了,易曲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然後按下了回車。
臨時編寫出來的這個檢索程序飛快地透過十三科內部的電腦訪問了十三科在職人員登記庫,足足三十秒的檢索時間之後,它返回給了易曲檢索結果——「NULL」
空。
易曲默默地把前面那段代碼復制了下來,修改了檢索的範圍,從十三科在職人員登記庫,修改成了整個十三科內部的數據庫。這一次程序檢索的時間更久一些,兩分鐘後,新的搜索結果彈了出來——
NULL。
易曲表情木然地再一次復制粘貼了代碼,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修改,像是對什麼不肯死心一樣,再運行了一次程序——
「RESULT=1」
系統顯示,有一個符合要求的文件。
易曲下意識地調出了這個文件,是一個叫「封夏」的TXT文檔。
易曲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這不可能,假如上一次搜索顯示的結果是空,這一次卻有了結果的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在這兩分鐘的空擋里面建立了這一個文檔。
光標在文檔上停了一會兒,易曲扭頭去看文檔的修改時間,果然是一分鐘之前。易曲沒立刻點開它,而是調用了這個文檔的生成源,結果讀到的也是一段程序。易曲稍微讀了一會這段程序,在這麼個時候,居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程序不復雜,非要解構的話幾乎可以說是很簡單,它的運作方式大概就是,當有人用這台電腦調用檢索功能,連續搜索同一個詞組三次的時候,在第三次搜索開始的時候,自動生成一個以那個詞組命名的TXT文檔。
——一段簡直就是為了這一刻而早已經埋好在這台電腦里面的程序。
易曲幾乎沒冷笑出來,心里反而踏實了不少。能夠這麼了解他會做什麼,甚至于提前準備好了備案的人,毫無疑問是封夏,不可能是其他人。易曲飛快地點開了那個TXT文檔,看到里面極其簡短的那句話——
「我在你家等你。」
易曲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痕跡關掉了電腦,順手拔掉了電腦電源,沖出了第三研究所,跑到了路邊上,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師傅,黑木路十二號。」
這個出租車司機明顯冷靜地多,設了自動模式之後就由著汽車一路選擇最平穩的路抵達了易曲的公寓,易曲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門口地上放了雙鞋,是封夏的。
刷過視網膜開了門,門里面的模塊正是客廳,看起來還像是個少年人的封夏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坐在客廳中央,氣定神閑地舉著一個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封夏。」
真的見到面的時候,易曲在喊完了對方的名字之後,居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封夏抬起頭來,慢慢地把銀色框架的眼楮摘了下來,並著手里的杯子一起放在茶幾上,轉頭看著易曲笑︰「你回來了啊。」
易曲沒說話,依然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封夏。
「你看起來有很多問題要問,不過我只能回答一部分。」封夏眼楮彎彎的,看起來異常純真溫和,「我要走了,易曲。」
易曲抬頭看著他,非常肯定地開了口︰「你不是人類,你是異種。」
「你可以這麼說。」封夏模稜兩可地回答,听著易曲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你的能力……是抹掉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
「你可以這麼說。」封夏依然模稜兩可地回答,不確認也不否認。
易曲不說話了,眯起眼楮看著他。封夏等了一會兒,終于先開了口︰「你是不是想問,你的記憶缺掉的那五年,是不是我抹掉了你那五年存在過的痕跡?」
易曲依然盯著他,沒有說話。
「懷疑很久了麼?」封夏歪了歪頭,「我居然一直沒看出來這一點,真是意外。」
易曲輕輕地、極其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
「是。」封夏這一回直截了當地回答了,「是我。」
易曲終于反手關上了門,大步走到客廳中央︰「為什麼。」
「我答應過那個人,假如你第二次問我,我就全都告訴你。這是第一次,假如我們還會見面,你可以問我第二次。」封夏又重復了一次,「易曲,我只是來道別的。這里不會有任何我出現過的痕跡了,我要走了。」
易曲想開口問「你要去哪兒」,不過他看向封夏的一瞬間,他就知道對方絕對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而且他突然意識到,封夏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來通知他一聲。
甚至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易曲察覺到一陣從心髒的位置蔓延出來的悲傷,他慢慢地坐了下來,抬頭看著封夏︰「你到底是誰?」
「我不能說。」
「那……我真的是易曲麼?」易曲突然笑了一聲,「我那個死去的母親,還有我過去的那些記憶,是真的麼?」
封夏沒料到易曲會問這個,稍微愣了一下︰「是真的,這一點你大可以相信我,你確實是易曲。」
易曲看起來並沒有相信多少,只是笑了一聲。
「我走了,易曲。」封夏第三次說了這句話,一次比一次慢,一次比一次讓易曲覺得封夏這一次來真的不是為了告訴他什麼事情的,只是來向他告別,「易曲,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一定會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把你送到這個事件的中心,而現在,你已經自己走到了這里,我是時候走了。」
易曲已經沒有心力再追問那個人是誰了,他很清楚,封夏不會說的。
「我真的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易曲。」封夏最後沖著他笑了笑,然後毫不留戀地走出門去。
易曲手撐著頭,沒有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在不斷發呆而已。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才發覺剛剛還放在茶幾上的半杯果汁,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他回頭看了看客廳另一側連接著廚房的門,透過顯示,能看到那個杯子好端端地倒扣在櫥櫃上,甚至能看到上面已經有了些灰塵。
真的是,徹底抹掉了自己存在的痕跡。
易曲再回頭,正看到茶幾上的那副眼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鏡因為被戴在身上時間太長被識別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它依然還在那里,並沒有消失。
易曲伸出手,把眼楮拿了起來,到床頭找了一個盒子,放了進去,然後躺會到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發呆。
雖然封夏說,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了,可是易曲總覺得,總有一天還是會見面的。
————
希融回來的時候,看到易曲就這麼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希融皺了皺眉毛,過去試圖把沙發調節到適宜睡眠的舒適度,結果不小心踫到了易曲的臉,把他弄醒了。
「希融?你回來了?」易曲揉了揉眼楮,撐著沙發坐了起來,茫然地眨了眨眼楮,「我睡著了?現在幾點了?」
「晚上六點半了。」希融眨了眨眼楮,看著他,「你還好麼?」
「我?只是睡多了有點頭疼。」易曲揉了揉額頭,努力露出一個笑容。
「我听酒酒說了。」希融小心翼翼地看著還沒怎麼睡醒的易曲,「夏文告訴她,你在找封夏是麼?找到了麼?」
「啊?我在找什麼?」易曲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什麼東西丟了麼?我在找什麼?」
「不,沒什麼。我記錯了。」希融轉過頭去,掩飾起臉上復雜的表情,「也不早了,你也不要辛苦做飯了吧,我們出去吃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