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是這樣,花揚姐小心大哥,把事情通知先生……嗯,嗯,我自己會當心的……嗯,笑白剛剛聯系過,他已經離開瀾海市了。他的速度能跑出來不會有問題的,我回頭聯系他……我知道,那我先掛了。」
易曲把剛剛倒來的熱水放到希融面前,看著她抱起杯子來抿了一口,轉過頭沖著自己微微的笑︰「父親手下的一個人跟我說,父親讓他提醒我一聲,十三科的目的不可能是把人類群全變成異種,想清楚再行動。」希融說著停了下來,看了看易曲平靜的表情,繼續說了下去,「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易曲總覺得希融身體變小之後,脾氣也孩子氣了很多:「把人類變成異種的技術一旦成熟,相對應的,把突變體的異種們引導變異回人類就不應該是什麼難事。」易曲看了看希融,一如既往輕描淡寫地說著,如同在說一件「昨天作業有點難」這樣的話,「當權者當然會希望,他們能夠選擇哪一部分人變異並且擁有力量,與此同時,被統治的那一部分人永遠都沒有力量。」
希融抬著頭看著他,從鼻子里嗯了一聲︰「你果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啊。」
「我沒有要瞞著你或者想騙你。」易曲的話里帶著一種無可奈何地笑腔,「我沒有證據,只是本能地覺得是這樣而已。這樣的話當然也沒法兒說出來。」
希融不以為然地別了別嘴︰「‘本能地覺得’,那你本能地覺得,現在的話,他們會怎麼做啊?」
易曲笑了起來︰「我本能地覺得啊,我覺得他們是時候公開異種的存在了。」
希融猛地抬起頭,想都沒想就反問道︰「怎麼可能?!」
易曲看上去也沒有很以為希融這個反應,只是挑了挑眉毛,又反問了回去︰「為什麼這麼急著否認?」
希融半句話卡在喉嚨里面,什麼都沒說得出來。
為什麼這麼急著否認呢?因為現在這種環境,雖然惡劣,但是依然給了她一種近似穩定的安全感,所以其實她骨子里面是害怕這種環境被徹底顛覆、迎來一個全新和更加危險的環境的,所以本能地想要否認。
這個答案不難想到,然而想到這個答案的一瞬間也就意味著,希融發覺這很有可能是真的,而自己是只不肯正視這個可能性而已。
「瀾海市大概有十二萬人。」易曲托著腦袋,溫溫和和地笑著,「感染一種瘟疫死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感染這種瘟疫之後精神混亂、力量變大的狀況。瘟疫隔離區設立,媒體很快會開始報道,借著這個機會,把所有異種定義為疑似被感染的人群,不是很容易麼?再或者,干脆宣布這場瘟疫很有可能與極光事件帶來的變異相關……不管怎麼樣,只要把異種定義為疾病,一切都很容易解決了。」
「容易?」希融仰了仰頭,「為什麼很容易?」
「恐慌啊。」易曲拿起手機,就著不太好的信號開始刷新新聞提示界面,「媒體渲染得越恐怖,而政.府和十三科明面上的作為越是不作為和聖母心泛濫,民眾的恐慌反而就越嚴重。」他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再刷新了兩次,然後把手機拿給希融看,「你看。」
「瀾海市瘟疫爆發,設立隔離區。有業內人士懷疑此次爆發與極光事件有關,政府發言人稱具體情況尚需要進一步觀察,希望大家給與病人更多關愛,請勿……」
一模一樣。希融揉了揉額角,把手機推了回去︰「他們想做什麼這是,既然把人類變成異種風險這麼大,反過來當然也一樣……」
「沒有人會考慮風險的,就跟那些異種選擇幫助他們的時候,沒有考慮風險一樣。每個人都在考慮自己的利益,當這種風險與自己無關的時候,就無關緊要。」易曲繃緊了嘴唇,看起來就不如平時和善了。希融抬頭多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才放低了聲音,幾乎是有點小心地說︰「他們不是因為愚蠢才相信的,而是假如你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毫無希望,那麼當這個希望出現的時候,不管他看起來多蠢,都會忍不住相信……」
易曲忍不住稍微偏過頭,下意識地伸手模了模希融的腦袋,模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略微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抱歉,你看起來小,下意識就……」
希融嘴角抽了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岔開了話題︰「說起來,這一次看到你,總覺得你變了不少。之前的你不會這麼……額,客觀?不知道怎麼形容,不過總覺得你對我們的態度不一樣了。」
易曲挑了挑眉毛,笑了起來︰「是麼?我沒覺得有什麼變化就是了……對了,你接下來回去麼?你一個人住還是跟其他異種一起。」
「其實是有人一起的……不過我們當中有一個大概是背叛了我們,花揚姐說我暫時不要回去比較好。」希融岔開了話題,「笑白大概是送酒酒回去了,我一會兒也去找酒酒,看看能不能借宿在她家。」
「我覺得最好不要去你同伴那里。既然背叛者是你們內部的人,要是你不見了的話,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去你比較親近的同伴那里找。」易曲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話說回來,知道我和你認識的人應該只有你說的那個花揚姐。我這邊應該就算安全,正好也有空著的房間,要不要先去我那里待一陣?」
希融「刷」地回頭,看著易曲一臉淡定從容地樣子愣了一會兒,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這才認真思考了一下︰「那……叨擾了?」
易曲听到回答耳朵稍微動了動,這才很克制地笑了起來︰「沒事,我那邊一般都空一套房間,除了封夏偶爾會去,其他人都不會到我家來,不麻煩的。」
「啊,說起來,你跟封夏感情很好的樣子?」再一次自听到這個名字,希融稍微眯起眼楮,若有所思地問道,「你之前說,你當初還是黑客的時候遇到的第三個人,就是封夏。關于那件事情,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麼?」
易曲這一回不笑了,他揉了揉額頭︰「我不記得了,那件事情後來的事情,我統統不記得了。我記憶里面第二次看到封夏,就是我失去五年記憶之後醒過來,看到自己床頭坐著的就是他,當時整個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我的母親在那五年里面去世了,我幾乎所有朋友都認不出我了,是他把當時一無所知的我重新帶回到了世界之上,所以總歸是比普通朋友親近一點的。」
「我記得你說過,他也是是十三科的人?」希融看著易曲臉上柔和下來的表情,鍥而不舍地追問,「你是因為跟他很熟才進十三科的嗎?」
易曲沒想到希融會問這個,稍微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算是吧,我原來在第二科,接到調令說要去十三科的時候其實本來想拒絕的。不過後來覺得還是有朋友在十三科的,所以就同意了。怎麼了,等等,你跟封夏是不是其實認識?」
希融抿了抿嘴唇,看起來似乎很猶豫︰「為什麼這麼問?」
「事實上,我跟他提起要不要和你見一面的時候,他的反應也很激烈。」易曲皺起眉毛,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現在你又在打听他的事情,你們兩個以前……」
「不,不認識,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打听他的事情的。」希融斷然否認了這個可能性,「我只是好奇你的朋友而已,別多想。」
易曲听到後半句立刻停住了話茬,稍微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對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不確定。」希融並不是很想提到接下來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也沒有辦法提前打算……可能先躲起來一段時間吧。只能看看以後會發生什麼,再決定接下來做什麼了。對了,我認識一個朋友,可能能幫上忙,以後可能去找她幫忙。嗯……你的打算呢?」
「楊給我留了一些資料,我還沒能整理完。」易曲顯然覺得‘以後的事情’讓他覺得有點頭疼,「而且現在的話……我稍微有點迷茫,還沒有決定,該怎麼做。」
「迷茫?你在迷茫什麼?」希融好奇地看著他,易曲平時看起來實在是太老神在在了,讓人想不到他能迷茫些什麼,「我能听听看麼?」
易曲想了想,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辭︰「事實上,來這里之前,我听到了一個故事……一個不太好的故事,十三科新來的一個姑娘講給我听的,時間大概在一年多之前。她說她的父親,曾經在十三科研究院工作,中間曾經接手過一個異種,後來研究進行到一半,有另一個異種來劫走那個異種。在那個時候,她的父親似乎一時心軟想要放他們走,不過那兩個異種逃走的時候,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一槍射死了她的父親……我不太清楚這其中有多少誤會,那個異種以為那個是陷阱或者別的什麼理由。只是有點茫然,不太確定這兩個種族……希融,你怎麼了?」
希融听到一半之後就垂下了頭,沉默了不算短的一陣,突然笑了一聲︰「不,沒有誤會。我看到了他是在給我們開門,我也知道他是想放我帶著樂櫻的尸體走,這段話里面每個字都是真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易曲沒想過那個人會是希融,一下子愣住了。
希融抬起頭,眼楮異常透亮,少有的帶著濃烈的情緒︰「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樂櫻的能力是把別人的傷口轉嫁到自己身上,他們想要測試她能力的極限,就當著她的面折磨其他異種。樂櫻知道自己救他們不也過是延長他們痛苦的時間,可是她又沒有辦法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只能拼命把傷害轉移到自己身上,再看著他們接受下一輪折磨。
她那麼小,那麼善良,她做錯了什麼?大哥用精神把她和我們連接起來的時候,她幾乎一直都在說‘讓我去死吧,你們快來殺了我吧,求求你們殺了我’。是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個最初看上她、綁走她並且進行研究的主要負責人,最後關頭決定放我帶著樂櫻的尸體離開,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應該感激他最後的憐憫?難道那不是只能說明他心里還殘留著一丁點兒人性麼?你覺得我應該感激他而不是為了長久以來他對樂櫻和其他同胞的折磨殺了他?!」
易曲幾乎是木然地看著希融撐著桌子,俯身傾了過來︰「他派人利用樂櫻的心軟而抓住樂櫻,他把樂櫻折磨到只剩下一口氣,最後為了阻止我帶走樂櫻幾乎用激光槍把我切成粉末,樂櫻為了救我而死了,就算最後他看到樂櫻的死而一時心軟了,我就應該為了他最後的一丁點兒手軟而對他感激涕零到連報仇都不能?」
易曲沉默了好一陣,終于冷靜了下來,然後他站了起來,一只手搭到希融的肩膀上,很認真地回答道︰「不,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