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確定里面發出聲音的人是敵是友之前,希融並沒有開手電。笑白牽著她的袖子,兩人就這麼無聲地在黑暗中前進,完全依靠著笑白超出人類範疇的听覺來判斷附近是不是有其他人在。
一片漆黑之中,希融再一次伸手捏了捏耳朵上的金屬環。和之前一眼逃跑中的兩次一眼,她沒有看到黑色的羽毛,也沒能聯系上任何人,大哥那邊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傳過來。
這是希融進入青部以後第一次徹底和青部其他人失去了聯系。希融不知道這種聯絡的具體存在方式,當然也沒法兒推測失去聯系的原因。她默默地松了扶著耳環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沒和笑白說這件事情。
「姐……」在這一片沉默中走了一段路,笑白突然開口問了一聲,「姐,你現在……會不會覺得很難過?」
「難過?你指什麼?」希融一直在想失去聯系的事情,才剛決定還是不說出來就听到笑白這句話,希融莫名得一陣心虛,反問了一聲,「為什麼?」
笑白當然不知道希融心里怎麼想,他只是在希融沒說話的這個空檔稍微回憶了一下,在他的記憶里面,希融好像從來沒有過任何負面的情緒,即使是秋行被十三科抓進去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看起來也一樣的。
「你那麼相信她,一直都在幫她。」笑白能感覺到希融的聲音很平靜,和以前一模一樣,也難怪組織里那些小孩子們不少都怕她,說她其實沒有人類的感情。
希融反應了一會兒,才想到了笑白在說誰︰「你說蘇雅?」
笑白「嗯」了一聲。
「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是在說我原諒她之類的什麼同情心泛濫的話,只是想說這個事實,她肯定有她的理由。」希融的聲音听起來沒什麼情緒波動,「笑白,我當然不可能指望,別人因為我給了一點兩點善意就改變他們自己的計劃,畢竟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什麼樣的境況里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面對什麼計劃什麼。我只是因為我想幫她才幫了她,所以我也不覺得自己是被背叛了什麼的……對于因為我錯信了這個人導致的後果……你落到這個境地和楊……對不起,是我的錯。」
「不是姐你的錯。」笑白想都沒想就立刻補了一句,結果這句話實在是補得很尷尬,于是對話立刻戛然而止,誰都沒想到要說什麼。
約莫過了五六分鐘,不過黑暗中估算時間總是不準的,笑白終于听到了一陣極其微弱的呼吸聲。笑白頓時停了下來,扯了扯希融的袖子,低聲說道︰「姐,確實有人。」
他的聲音壓得非常低,然而他才剛說完,他們就听到一個女性的呻.吟聲︰「嗯?」
希融和笑白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兒,希融扯了扯笑白的袖子,示意他放手。希融不需要呼吸,前去做探查更加不容易被發現,所以她在笑白放手之後,就立刻輕手輕腳地向著聲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然而沒走多遠,剛剛拐過一個小轉彎,她就听到一陣略微含混的聲音︰「你是什麼人……我沒見過你。」
對方有夜視能力。
希融意識到這件事的一瞬間,毫不猶豫地立刻擰開了手電筒。既然已經百分百暴露了,她沒理由讓自己眼前一團瞎。
即使構造不太一樣,不過希融的眼楮還是花了幾秒才適應了光亮。她抬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最先看到的,是一雙落在地上的翅膀,薄薄的、透明的,昆蟲的翅膀。翅膀的末端斷開的地方很光滑,是人為切斷的。希融手里電筒的光芒在翅膀上稍微停留了一會兒,再向遠處看過去,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趴在前面地上,瞪著一雙灰白色的眼楮看著自己。
單純說臉的話,這個女孩子長得很清秀,甚至可以說是漂亮,即使這麼狼狽地趴在地上,也依然能從神態和姿勢里看出一點日常的優雅姿態。希融的目光掃過她全身,略微抿了抿嘴,沒說話。
「你是誰……算了……我動不了了,能不能幫幫我。」女孩子看著她,掙扎著向希融伸出手來尋求幫助,「剛剛爆炸的時候……有碎石頭砸下來,可能壓倒我的腰了。我感覺不到腰了……也動不了……沒法回頭……看不見具體情況……你救救我……幫我搬開石頭……把我拉出去……」
希融只是沉默著,似乎還沒想好說什麼。
笑白大概是等了一會兒還沒見希融出來,忍不住從山洞拐角另一邊直接沖了過來。他沖到近處的時候,手電筒的光正好移到女孩的腰際的位置,笑白一眼就看到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因為毫無心理準備,他差點沒失聲叫出來。
眼前這個女孩子其實已經被攔腰砸成了兩截,腰際的地方被兩塊石頭完全砸斷,只剩下一點內髒和皮膚還血肉模糊地連在一起。她的下半身大概是被爆炸的沖擊甩出去了大約半米遠,盡管已經完全月兌離了身體,她的下半身還在不斷地抽搐著,甚至翻滾了幾下。
要說是什麼讓她到這一刻依然活著,笑白低頭,看到了那對被切下來的翅膀——大概是屬于昆蟲的頑強生命力,和不同的生理構造。
笑白異常的反應讓女孩頓時察覺到了什麼,她過了一陣沒說話,然後放下了向著希融伸出來的手,頹然地落到地上︰「我……已經沒救了對麼……」
「晴汀?」希融試探著喊了一聲。
女孩似乎並不太驚訝他們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遲緩地抬起頭︰「……你們……是父親派來救我的麼?」
希融沒回答。
「我明白了,你們也是被她騙進來的啊。」女孩的上半身重新趴到地上,嘆了口氣。生活在那麼一個家庭,父親不愛護,母親早早地被父親榨干了最後一點利用價值而死,她就算不夠聰明,卻起碼是敏銳的,「你們……是父親派來救我的對麼?結果也被她騙進來了?抱歉,拖累你們了。」
希融腦中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個工廠,還有工廠派出來的人配合蘇雅圍追他們的事情,再看看眼前這個已經是在回光返照的女孩,到底是沒把「你父親大概不會來救你了」這麼殘忍的可能性說出來。
「……是我傻,我一直很珍惜她,我也沒有其他朋友。」晴汀把僅有的能動的兩只胳膊環到前面,把腦袋埋了進去,「她要的我都給她了,她愛新竹我也說了不會跟她搶,可是到底為什麼……」
「你被困在這里多久了?」希融蹲下來,回憶著小時候被安慰時候的動作,輕輕模著晴汀的頭,試圖把話題引開,「很難受?我有止痛劑,假如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注射。」
「……六天了。」晴汀並沒在意止痛劑的事情,只是伸手在地上模索了一陣,模到了自己被砍下來的翅膀才停了下來,「……從她騙我進來……突然切掉我翅膀開始……我出不去……」
背叛這種東西,一開始越是信任越是親密,收到的傷害才越大。希融在地上坐了下來,听著晴汀語無倫次地哭了一陣,輕輕出了口氣︰「沒事的,這一切都要結束了。沒事的,再痛苦也已經要結束了。」
「她瘋了。」晴汀這一回靜默了一會兒,又對著希融重復了一遍,「她瘋了,你知道麼,,她最後跟我說……她要把新竹變成和我們一樣的怪物,然後他們才能長相廝守。」
希融沒想到會听到這麼一句,怔了一下才回答︰「她……不只是說說而已,她確實做了。」
晴汀用力地抬起頭,似乎想要確認希融不在開玩笑。
「但是應該是失敗了。」希融補了一句,「新竹大概是活不長了。」
晴汀又埋頭下去過了一會兒,很遲疑地說︰「我知道我不應該……但是……我居然想笑。」
「你笑吧。」希融再模模她的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到這個時候,沒有什麼不應該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癲狂到近乎淒涼的笑聲在山洞里爆發開來,因為山洞的形狀而不斷回響,一直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回聲才慢慢消失。而最初的聲音,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希融在晴汀尸體邊上坐了一會兒︰「這件事情的始末,我有頭緒了。笑白,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們未必能從這個山洞里逃出去,現在的話……起碼我們能明白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而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