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撐著表面上的鎮定和希融告別之後,易曲基本上卡著最高時速一路飆車,開到了第三生物研究所的地下停車場。停了三次才好不容易把車卡進車位之後,易曲坐在車里冷靜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手機給封夏打了一個電話。
「喂?我在樓下,可以上去麼?」
「你現在應該有這里的權限卡。」封夏的聲音永遠像個變聲期之前的少年人,溫和到幾乎稱得上稚女敕,「有事?」
易曲伸手從兜兒里抓出一把向前向希融要來「當紀念」的頭發,事實上,它們的觸感完全不是正常毛發的感覺︰「嗯,我想拜托你化驗一樣東西。」
封夏似乎並不意外,當然易曲來找他也確實經常是這個理由︰「你直接來實驗室好了。」
好幾台彼此相連的最新式的檢測機器都在轟隆隆地響著,封夏推了推鼻梁上的銀色的細框眼鏡,盯著面前的屏幕。屏幕上同時開了四個窗口,分別有四幅來自不同儀器的圖譜上還在不斷地向右跑著,基線穩定,表示儀器正常結果可靠。
封夏全神貫注地看了二十多分鐘才下了結論︰「……從細胞解析看,看起來應該是一種真菌。存在有一些偏向黏菌的構造,不過整體偏向菇類。不過細節分化又有一點動物類的特質……很難定性這種細胞。你從哪里弄來的?新物種?」
易曲背靠在通風櫥旁邊,听完這句話沉默了一陣,然後伸手開了通風櫥的開關,然後從口袋里模了半天模了一只煙來點燃深深地抽了一口。
「我以為你很少吸煙的。」封夏聞到了味道,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這里是實驗室,不穿實驗服不戴防護眼鏡也就算了,起碼把煙熄了。」
「我湊在通風櫥旁邊,通風櫥性能正常的話應該沒關系。」易曲一邊嘟囔了一句,一邊再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開水龍頭澆滅了煙頭,扔到垃圾箱,「我確實很少吸,只是現在急需冷靜一下。」
「怎麼了?」封夏伸手有條不紊地一個按鈕一個按鈕地按過去,把那幾台儀器都關了,「你期望的結果是什麼?」
「非生物成分的橡膠或者其他什麼人造物。」易曲對著通風櫥把嘴里的煙氣吐完,「某種最近被制造出來的表演道具。」
封夏看起來年輕卻嚴謹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有一個人向我展現了一件在我的認知里完全超自然的事情。不過事實上,到剛才為止,理智上我一直希望我今天下午看見的是一個還沒出道的魔術師,向我賣弄了一下新學的魔術,順便惡作劇。」易曲揉著太陽穴,「所以我總覺得,你給我的化驗結果一定是這是個魔術道具,沒有生物成分。」
封夏一下子被這個想法逗笑了,隨手扔過去一塊薄荷糖︰「你有時候天真得讓我刮目相看。你應該知道,假如你沒辦法找到破綻,很可能那是真的。」
易曲憋屈地撥開糖紙,把薄荷糖塞進嘴里,想開口又不知道怎麼說,半天才終于搖了搖頭︰「我從來不覺得我的智力處于人類之中的頂點,事實上,就算是人類之中頂尖的智力,應該也不可能有自信能看穿所有魔術。你知道的,很長時間和很多人的努力,總是值得尊敬的。」
「是我失言了。」封夏總算是止住了笑,不慌不忙地把話題扯了回來,「所以,你遇到異種了?」
易曲听到「異種」兩個字之後迅速地回過頭,盯著了封夏好一會兒,然後眯了眯眼楮︰「我終于知道為什麼她會對我不知道異種這件事情這麼震驚了,十三科的你們確實都知道對麼……」
「現在的話,你可以說‘我們’。」封夏把眼楮摘下來,別到白大褂胸口的口袋上,白淨秀氣的女圭女圭臉上露出很認真的表情,「調到十三科第四天,就已經知道異種的存在,不得不說,你是我見過的考察期最短的一個人。」
「並不覺得榮幸。」易曲皺起了眉毛,微微屈指反扣在桌面上。封夏相當清楚,這意味著這個人現在並不高興。
「我覺得這對我們兩個人而言不是個翻臉的好時機。」封夏並不慌張,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微微地笑,「我想你應該會希望知道更多,不過最好的話,還是先讓我了解一下情況。要是你不介意說出來的話,我洗耳恭听。」
封夏有時候就像個小孩子,讓人沒法兒沖著他發火。易曲吐了口氣,稍微在腦海里梳理了一會兒,就開口把進入十三科之後的事情按時間順序描述了一遍。封夏一直帶著微微的笑容,一直听到了最後,然後才發表了簡短的評論︰「易曲,你現在真是變乖了很多。」
易曲︰「……我很好奇你在這個時刻提到這句話的原因所在。」
「‘因為權限不允許看就不看’這種話,真不像是以前那個你能說得出來的。」封夏相當懷念地模了模下巴,「很顯然吧,你黑進十三科的系統沒看到的那一部分,就是異種相關的部分。要是以前的你的話,大概一晚上就能破解那個權限進去看看了。」
「那種權限的破解是不可逆的。」易曲試圖解釋道,「我不想引起什麼騷亂。」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意識到了這就是封夏說自己「乖」了很多的原因,突然覺得好笑,干脆補了一句,「年紀大了膽子小,難免。」
「你真是年紀大了。」封夏又一次被逗笑了,「讓我想想,你從十六歲升入高中三年級之後,下一次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是二十一歲躺在醫院里,拿著警校的畢業證書和警署的報道書,還有三天就要到警署信息科報道。這麼算一下,你一共有記憶的也就十□□年,真是‘年紀大了’。」
易曲哂笑了一聲︰「到處黑別人網站的事情,十三四歲還不太懂事,仗著自己懂點東西就自以為是得過頭,那時候做做也就算了,現在二十好幾了,再學不會考慮後果就真的是愚蠢到家了。」
封夏倒是沒繼續這個話題,把手上實驗手套摘了下來扔到垃圾桶,然後習慣性地稍微拍了兩下手,去水龍頭上沖一沖手上的汗,全部收拾妥當了,才重新坐回椅子上,好暇以整地看著他︰「好了,說說看,你到底為什麼堅持覺得異種不可能存在。」
「我覺得你比較奇怪。」易曲皺了皺眉毛,「異種的存在不符合科學理論不是麼?你做了這麼久的研究,為什麼能輕易接受了這件事?」
「不符合科學?」封夏听著笑了起來,「你這麼覺得?先讓我想想,你是在哪里第一次撞見那個女孩的?第一研究所的展覽廳,監控室門口,假如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地方,應該是寒武紀大爆發物種展覽區才對?」
易曲沒有關注這個細節,當然也不可能否認,只是好奇地問了一句︰「所以呢?」
「你猜她在哪兒看什麼?」封夏聳肩,「假如我猜測正確的話,她或許在仰望與自己經歷過相同事情的先祖。」
「先祖?」易曲艱難地回想了一下那些低級生物,難以置信地看著封夏。
「八十年前,極光事件,原本只出現在極點附近的極光有零點八秒的時間覆蓋了整個地球。」封夏回憶了一下,「事實上,在那零點八秒之後,整個地球出現了長達兩天以上的通訊癱瘓,和電力失靈。換句話說,地球經歷了一場可怕的電磁暴動。
不難猜測,那個所謂的極光根本不是什麼‘極光’,根本是一場來自宇宙的巨型電磁輻射。」
易曲對這個說法既沒有反駁也並不認同,只是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我們人類活到現在真不容易,巨型電磁輻射,即包括了居然剛好是完全無害的可見光,能誘導變異的某個波段,偏偏沒有能夠殺死人類的波段。」
「不,因為這種周期性輻射正好不是有害波段,所以這顆星球上才僥幸誕生了生命,並且最終進化出了我們。」封夏看著易曲在听到「周期性」後迅速露出震驚的模樣,笑了笑,「你想得沒錯,假如我們的推論正確,它應該不是第一次光顧地球。在寒武紀之初,應該還有一次。如你所想,寒武紀物種大爆發,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進化出了近乎可怕的數量的新‘物種’,那些新‘物種’,對于當時的生物而言,應該也是‘異種’。」
「我很想說‘無稽之談’,很遺憾,我找不到漏洞。」易曲坐到實驗台上,「你繼續。」
「一個哲學意義上的巧合是,寒武紀大爆發正好發生在震旦紀的物種大滅絕之後。而我們這一次,也恰好是在一次大滅絕之後,迎來一場大面積地變異與新生物的大量誕生,也就是所說的‘異種’……當然,他們可能和我們現代認知的‘物種’這個概念不同,因為他們是被誘導變異出來全新的生命形態。」
「等等,最近地球上發生過物種大滅絕?」易曲皺了皺眉毛,「我似乎不知道有這種事情?」
「你當然知道。」封夏站了起來,「你只是沒有把人類所導致的物種消亡,歸入一次物種大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