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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鶴園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來之前,他對這位曹家旁系子弟草擬了一系列的拉攏計劃,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等,見到本人之後,這些計劃瞬間破滅。

十幾歲的年紀,眼楮卻像浸yin政壇幾十年老狐狸,寧靜又深沉,不是易與的角色。

曹家果然容易出妖孽。

他很快調整策略,微笑著說︰「好吧,看來我下手太晚了。」他拉開椅子坐下,從口袋里抓了一把話梅糖撒在桌上,撿了一顆塞進嘴里。嘴里含著東西,臉就會突出一塊,顯得沒那麼嚴肅,他和藹地說︰「來星球這麼久,去過哪些好玩的地方?我知道有個叫紅花湖的地方,真是美麗極了。」

對象是孩子,他先東拉西扯地聊了會兒天,留下了一定的印象,才慢慢地切入主題︰「鹿水生是你們的朋友嗎?他的遭遇太令人遺憾了,听說他游戲機玩得不錯,很有名氣,長大之後,也許會成為優秀的職業賽手。」

程岫說︰「警察還沒有抓到凶手嗎?」

「我因此而來。允許我正式介紹一下自己,我叫龐鶴園,你們可以叫我龐爺爺,當然,龐伯伯更好。我是這個國家的守護者,專門打擊壞蛋。」

程岫說︰「能告訴我具體職務嗎?」

塑造光輝形象失敗。龐鶴園說︰「中央情報局局長。」

程岫說︰「哦,那你只有調查權限,沒有打擊的權利。」

「……」及早改變策略是對的,這兩個小家伙比警察報告的更加機靈聰慧。他生出幾分長者對晚輩的愛惜之情︰「是的。但是我能找到罪犯。」

程岫說︰「你找到了嗎?」

龐鶴園笑了笑,拿出一個文件夾,抽出一張紙對折,然後讓他們看其中一半——那是一個人下半張,鼻孔、嘴唇和下巴都很清晰。他問︰「這是你們拼湊出來的嫌疑人。」

曹琋可以確認,這半張臉和他見到的皮衣男非常相似,卻不是他拼湊出來的那張。

龐鶴園將另外半張紙展開,露出一張完整的臉。

剛毅的面容,尖銳的目光,是一個相貌平平卻充滿了男人味的臉。

曹琋問︰「他是誰?」

龐鶴園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確殺了你們的朋友,你們朋友的父親和你們朋友的鄰居。他是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如果我們不早點抓住他,其他無辜的人會很危險。」

曹琋說︰「你想我們做什麼?」

太聰明的小孩總會讓大人想到「失控」兩個字。龐鶴園不喜歡失控,很快搶回了主動權︰「你們覺得自己能為鹿水生做點什麼?」

程岫認真地回答︰「上香。」

龐鶴園︰「……」

好吧,不該指望一個小孩子能夠說出多麼高大上的答案。他說︰「我希望你們指認凶手。」

曹琋說︰「我們沒有見過凶手的全貌。」

「我根據你們提供的線索,已經鎖定了嫌疑人。案發時錯漏百出的不在場證明,難圓其說的手下失蹤理由,以及確定的殺人動機。雖然都是間接證據,但組合起來,就是一種可能。」

曹琋說︰「那為什麼還要我們做偽證?」

「並不是偽證,我只是幫你們把記憶補全。」龐鶴園說,「你們可以慢慢地思考,不過嫌疑人很可能在你們思考的時候無罪釋放,你們朋友的死亡也會變成一陣風,什麼都留不下。」

他說完後,收拾文件夾起身離開,過程中,曹琋和程岫都保持著沉默。

等他走後,程岫抓了一顆話梅糖吃,但很快吐出來︰「好奇怪的品味,薄荷味的話梅糖!好像腌制過的樟腦丸!」

「你吃過樟腦丸?」

「我想象過。」

曹琋看他不停地咽口水,湊過去檢查他的嘴巴︰「很難受嗎?可惜這里沒有水,或者,我幫你清掃一下?」

程岫︰「……」裝得再正經也沒用,喉結的動態已經出賣了你猥瑣的內心。

胖警察很快進來送他們回去,全程一言未發。

臨分別,程岫好奇地問︰「這個案子全部轉交給他們了嗎?」

胖警察看了他一眼,含糊地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回到民宿,程岫就有種奇怪的違和感,一樣的房間卻似被動過什麼。曹琋行動迅速,從沙發底下、床頭櫃燈座下、鞋櫃里……發現了一堆竊听攝像頭。

陽台也有,藏在花盆里。

曹琋直接澆了杯下去,然後用小鏟子在松土的時候搗碎了。

程岫喝著果汁,坐在搖椅上,晃晃悠悠地說︰「政斗大戲拉開序幕,雖然你現在的處境不太好,但是憑借著金手指,我相信你能殺入重圍,踩著別人的禿頂,成功擠上男主角寶座。我對你有信心!」

曹琋說︰「每個開金手指男主角的背後,必然有一個默默支持的溫柔女主角。」

程岫說︰「曹啟智適合你,王震在等你,實在過不去,還有黑人光頭崇拜你。」

曹琋忍不住笑了笑,用茶杯輕輕地踫了下他的果汁︰「承你吉言。」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程岫頓了頓,狐疑道,「來這里不會是你算計好的吧?鹿水生也是?你想以此為切入點,殺入政壇?不然這麼小的事情,實在沒道理讓你親力親為。」從曹琋親自帶著他挨家挨戶地跑去毀滅證據時,他就懷疑了。當年一呼萬應的曹公子,就算身價縮水,一呼百應總該有的吧。自己闖空門,萬一被抓到了,一世英名盡喪不說,多、丟、人!

曹琋說︰「如果有一本關于我的書呢,書名可能是《重生之政壇風雲》,或者《重生之幕僚長》,至少不可能是《重生之算命先生》。而且,我今年才十五歲,離成年還有一段距離,更不要說號稱「政壇二次生長」的三十五歲門檻,怎麼可能把自己早早地帶入政治漩渦中。我之所以親力親為,是沒有足夠的人手。從醒來到現在,我一直忙于練習機甲、適應時代、搜尋你的下落……還剩下一點時間,都在計劃重逢以後怎麼把你留在身邊。你說我哪來的一呼百應?」

程岫抖了抖腿︰「那現在呢?」

不管願不願意,他們都被強行扯入了政治紛爭中。到了這個地步,題型不再是是非題,而是選擇題。龐鶴園現在開了口,下步就可能動手。自保也好,反擊也好,不管做什麼選擇,都要預先計劃了。

曹琋說︰「你的看法?」

程岫說︰「我都不知道他們誰是誰,要干什麼。」他只是在看到現任總統剛上去就下來的消息時,幸災樂禍了一下。

曹琋說︰「現任總統所在的保益黨是建國成立的老四黨之一,歷經波折,一度瀕臨解散的危機,近幾年才慢慢地恢復元氣。在選舉前,現任總統的支持率排在第三。僅次于時進黨和民聲黨。」

程岫說︰「曹家的時進黨?」

曹琋說︰「現在華家做主。」

「節哀。」

「……風水輪流轉。」

程岫聳肩。

曹琋繼續道︰「投票揭曉前,所有人都認為這屆的總統不是時進黨候選人就是民聲黨候選人。所以,保益黨登頂之後,一直備受爭議。直到傳聞他們對選票動手腳,使立法議會考慮對選舉結果作廢或者對總統進行彈劾。」

程岫說︰「我記得龐家是民聲黨?」

曹琋說︰「龐家、何家都是民聲黨支柱,掌握著執法和司法兩大力量。」

程岫道︰「我記得他們以前可沒這麼威風。」

曹琋道︰「曹家五十年前遭遇了一次嚴重打擊,造成了人才斷層,不得已讓華家上位……」

程岫說︰「從此就下不來了。」

曹琋沒有否認。

程岫說︰「所以,如果我們作偽證,就是幫民聲黨對付保益黨?華家和曹家一定很開心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曹琋說︰「未必。選票作弊的影響極壞,一旦罪名坐實,保益黨名聲一落千丈,整個黨派都可能被強制解散。民聲黨懲惡鋤奸,名聲大震,在下一輪的選舉中,將會佔據有利位置。」

程岫說︰「也可能是保益黨的支持者記恨民聲黨,改而支持時進黨。」

曹琋說︰「你不知道嗎?一旦自己支持的黨派被解散,支持者八年之內不能投票。」

「……」程岫說,「條條框框規規矩矩這麼多,叫人怎麼記啊。」

曹琋趁機打廣告︰「時進黨就是與時俱進的意思,宗旨是隨著環境和思想的改變,不斷地改革與進步。」

程岫喝完果汁起來︰「好吧,既然你做了決定,我們就收拾東西,逃難去吧。」

曹琋說︰「為什麼要逃難?」

「你不是要拒絕矮局長嗎?我想他應該不會那麼好脾氣地回答‘沒關系’。」

「我打算同意。」

程岫錯愕︰「一不小心你又刷了一把下限。」

曹琋說︰「龐鶴園出示的那張照片,是特別行動組F隊的隊長。」難圓其說的手下失蹤理由吻合了被程岫打死的殺手,加上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鶴園的證據與他們的推測完全一致。幾乎是百分之九十肯定那幅畫像上的人是凶手了。

程岫說︰「那華家和曹家呢?他們應該不會很高興看到龐鶴園的功勛章上有你的付出吧?」

曹琋說︰「我不打算回曹家。」

程岫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嗎?」

「沒有。我只不想讓‘曹琋’走曹燮走過的老路。」曹琋說,「我說過的,我需要新的希望。」

「打算徹底投靠民聲黨?你以後大概無家可歸了。要是在古中國,連族譜上的名字都要被劃掉。」

「那又怎麼樣?」

程岫嘆息︰「你就成為了一個無根之人。」

「……」曹琋說,「不如給我一個機會證明一下我的根到底有沒有。」

程岫︰「……」

事情發展到最後,變成曹琋和程岫在陽台斗毆,或者說,單方面吊打。

龐鶴園親自來民宿,門一開,就看到四個小時前還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少年頂了一個青眼圈。「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程岫坐在沙發上吃零食補充體力。雖然過程中曹琋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既怕自己下意識的還手,又怕程岫動作太大弄傷自己,但是,年紀小體力差的劣勢不是對方放手就可以彌補的。打完這場架,曹琋受得是皮外傷,自己受的絕對是內傷,胳膊都酸得抬不起來了。

看到程岫的模樣,龐鶴園更疑惑了。

曹琋說︰「家暴。」

程岫說︰「我們在為是否答應你的請求而決斗。」

龐鶴園好奇地問︰「結果呢?」

程岫說︰「我贏了。」

從身形看,曹琋這水放得有點嚴重。龐鶴園感慨了一把他們的感情,又問道︰「那你的選擇呢?」

程岫站起來,握拳道︰「為鹿水生報仇!」

龐鶴園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曹琋默默地感動著程岫的用心。就算曹琋要另立門戶,在羽翼未豐之前,也不好過于得罪華、曹兩家。與其讓他開口,不如自己扛下。

他想到的,龐鶴園也想到了,不過不敢確定。畢竟一個是七八歲的小孩,一個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若是心思這麼縝密復雜,是人才,更是妖孽。

確定他們成為友軍之後,龐鶴園毫不吝嗇于好處,不但讓他們搬去了悅來酒店的套房,還安排了一個人專門帶他們免費到各處游玩。

程岫開心的時候還不忘遠在外地痴痴等待的戰友︰「要是曹啟智和王震來就好了。」

曹琋一听王震就敏感︰「好端端地想起他們干什麼?」

「就因為好端端地才想他們啊。不然哪來的優越感。」

「……」

「曹啟智等不到我們,會不會發動進攻啊?」

「不會。犯法的事,我不說他不做。」

「……」

中央情報局雖然說主管情報,沒有執法權,但是在龐家的經營下,將警部牢牢地握在手中,自己能不能執法已經不重要了。所以,當他們搜集到足夠的證據之後,警察立刻帶上所有涉案人員,浩浩蕩蕩地返回中央星系——也包括作為證人的曹琋和程岫。

為了讓他們更好的配合,龐鶴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用四句話簡單地說了一下︰

一、總統作弊被抓住了。

二、立法議會要懲罰他。

三、鹿水生的父親是知道他作弊的證人,被他滅口了。

四、我們要舉報他,為鹿水生報仇。

曹琋又問了一次嫌疑人的身份,這次龐鶴園說了。

曹琋裝出吃驚的模樣。

龐鶴園借機游說︰「法律是拴住每個人良知的繩索,不應該用任何理由摘除。‘執行免責法’是對其他守法公民的威脅。」

曹琋說︰「‘執行免責法’也是法律。」

「但是對其他法律產生了排斥,法律不應該有矛盾。如果有矛盾,應該及時解決。」龐鶴園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你現在還小,但我希望有一天,當你有能力做什麼的時候,不要以為立場和利益而猶豫。」

曹琋說︰「特別行動組由總統辦公室直轄,如果你成為了總統,難道不希望有這樣一支靈活機動的隊伍直接接受指揮嗎?」

龐鶴園說︰「我就算成為總統也只有八年,但是我的人生可能有九個十個,甚至更多的八年。那些年的我又該怎麼辦?只能活在恐懼之中。」

曹琋對他刮目相看。根據分析,他認為民聲黨候選人繼任總統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特別行動組就會成為他們手里的鐮刀,指哪打哪。可是龐鶴園還是客觀地評價了,並且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夠以曹家人對立法議會的影響,推動廢除「執行免責法」,說大公無私有點大,但高風亮節還是有的。

這個時代的政壇,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壞。

他們一抵達中央星系首都星,就收到各大媒體在港口外面蹲候的消息。龐鶴園立刻招來飛船,從港口直接離開。

曹琋和程岫與他一道。

這些天,龐鶴園對他們很是照顧,已經建立起了一踫就破但看看也有的友誼。

龐鶴園問曹琋是否要見一見家人。

曹琋問︰「我現在不能回去嗎?」

龐鶴園說︰「你是重要的證人,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你雖然不能回去,但我可以通知他們來看你。」

主動收到消息的曹家應該會比被動收到消息的曹家要和藹一點。

曹琋選擇了通知。

龐鶴園將他們安排在中央情報局的宿舍里,里面住的都是情報局自己人,一個個火眼金楮,曹琋和程岫住在里面,就算有七十二變也逃不出手掌心,實在很安全。

曹琋放好行李和特產,洗了個澡,正要出來和程岫交流交流感情,曹家人就到了。

按現在的輩分算,來的是他的一個遠方堂哥,曹啟智的親哥,叫曹啟剛。如果說曹啟智生來帶著叫教條般的古板,他就帶著貴族般的傲慢。

盡管見到曹琋的臉時,他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趾高氣揚起來︰「你竟然跑去幫助龐家,爺爺很生氣。」

爺爺的爺爺還很生氣呢!

程岫不知道偷偷對曹琋做了個鬼臉。

曹琋笑了笑。

曹啟剛怒道︰「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曹琋淡然說︰「第一次見堂哥,就直接哭出來,我想對你也不是太禮貌吧。」

曹啟剛拍桌︰「我現在在說你幫助龐家的事。」

曹琋說︰「我沒有幫助誰,我只是說出我看到的事實。」

「我不管,你必須要改口供!彈劾總統的事情絕對不能太順利!要讓他們狗咬狗咬得再凶點,最好兩敗俱傷!」何家掌握司法,起訴的檢察長就是他們的人。

華家雖然掌握渣立法議會,對彈劾擁有最終決定權,但如果檢察長提供的罪證太詳細,他們也不能違背人民的意願來扭曲審判結果。

所以當他們听說龐鶴園找到了直接指證的證據之後,才這麼氣急敗壞。

罪證板上釘釘,這是完全不給他們發揮的空間啊!

曹琋說︰「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對不起曹家一貫堅持的正義精神和公正態度。我可以當做沒听見,但是你不要再說了。」

曹啟剛氣得磨牙。最討厭這種我跟你講黨爭,你跟我講正義,我跟你講利益,你跟我講道理的人了!

他說︰「你曾經請求爺爺推薦你去中央軍校吧?」

一直當電視劇看的程岫終于走了心,驚訝地看著曹琋。

中央軍校?

那個容易讓考古專業的學生畢業時本專業知識一塌糊涂,開起機甲所向無敵的學校?

真是太有眼光了。

曹琋搖頭說︰「我改變主意了。」

「你改什麼都沒用,只要我們開口,沒有一家好學校會收你。」

且不說曹家能不能這麼一手遮天,曹琋現在的心態也改變了。以前想加入中央軍校,是為了讓自己離程岫更近點,現在發現雙方在戰斗方面的差距之後,他已經不急著彌補了。唯一的願望是,和程岫同在一個學校,可以一起上學一起下課一起吃飯……還有一起上廁所?

想想也很美好。

曹啟剛看著明顯走神的漂亮少年,忍無可忍地拍桌子︰「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在說什麼?」

曹琋說︰「听到了。」

「你到底改不改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來看我之後,我立刻改口。大家就會認為你是收了總統什麼好處來當說客的。人言可畏,一旦你被塑造成這樣的形象,以後就不好翻身了。」

曹啟剛被嚇住了,匆匆丟下一句「隨便你」就走了。

程岫憐憫地看著他︰「怪不得你要自立門戶。」

曹琋也嘆氣︰「他已經是曹家這一代中,比較拿得出手的了。」

「那拿不出手該怎麼樣?」

「曹啟智那樣。」

「……」程岫覺得自己一定沒睡醒,怎麼看曹啟智也比曹啟剛強上百倍。

曹琋說︰「不然,他也不會被排擠到我身邊來。」

程岫︰「……」曹家都是瞎的,才會這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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