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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支持正版哦,謝謝~~這些場合,爸爸嫌丟人,怕被人家拍到照片而成了人家指指戳戳的名人,所以他總是遠遠地避開,等人家走後,他再踅回來跟五月要錢。村里的那些人知道她爸爸不靠譜,因此每次都是直接把錢交到她手上。錢雖然最終還是會被爸爸要去,但學費及生活費總是能留得下的。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兩年,在她以為直到自己長大成人之前都要這樣煎熬下去時,事情卻又出現了轉機,因為爸爸打听到了媽媽的下落。

鐘媽媽逃走後,沒有回外婆家,也沒有去任何親戚家落腳,而是單身一人跑到外地一家食品加工廠做女工,後來听老鄉說老父母身體不好,這才回到外婆家。她一露面就被人發現,然後就有好事的人跑來告訴爸爸了。

爸爸雖然不上道,但是卻不傻,不願意再帶著兩個女兒過這種孤家寡人的苦日子,于是帶上兩個女兒跑到外婆家,跪在媽媽面前痛哭流涕,賭咒發誓,說自己吃了一次虧,受了一次騙以後終于幡然醒悟;又說自己浪子回頭金不換,今後要是再敢對老婆動手,不用天打雷劈,他自己就一根繩子吊死了雲雲。

外婆外公都是老實人,雖然生女婿的氣,卻也都勸說女兒回家去。畢竟,鄉下這種地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打老婆的男人。他們作為老人的,又能怎麼辦?只能嘆一聲倒霉罷了。再說了,古人也都知道勸和不勸分呢;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嘛。

那一天,鐘女乃女乃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暗暗掐兩個孫女,讓她們上前去拖住媽媽的手。然而五月和七月到了這個時候卻變得木訥訥的,不哭也不出聲。

兩個女兒的面龐並沒有怎麼變,個頭都長高了許多,然而身上穿著的,卻還是兩年前所做的衣服,褲腿高高地吊在腳踝上方,樣子可憐又可笑。鐘媽媽終于心軟落淚,跟著鐘爸爸回了家。

那之後,鐘爸爸酒戒了,煙不抽了,出來進去時,臉上也有笑模樣兒。飯店是開不起了,他就出去給人家做短工,領到的錢,恨不能一分當做兩分花。鐘爸爸果然像他所保證的那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但同時,身上的斗志也消磨一空,那時他時常說的話就是︰「往後該我享兩個女兒的福了。」

媽媽能夠回來,最高興的就是五月和七月,那一段時間里,她們兩個就像是做夢,走路都要蹦蹦跳跳的,出去和別人家小朋友玩耍,總是把「我媽媽」這幾個字掛在嘴上,炫耀的意味太過明顯,仿佛別人家都沒有媽媽,世界上只有她們兩個有似的。

只是命運這只翻雲覆雨手,如何願意放過她?在五月與七月兩個以為苦盡甘來,每天都幸福到天上去的時候,命運再一次無情地給了她們狠狠一擊。

鐘媽媽回家後沒多久就懷孕了,鐘家要生第三胎了。二胎的指標已經被七月用掉,要是把老三生下來,到時面臨的就是超生罰款。罰款,以現在鐘家的境況,要是能交得出倒怪了。交不出,家里的房子十有**要被扒掉,然後值錢的東西被拉走,至于給老三上戶口,那更是做夢,罰款交完之前,就當黑戶吧。

這個時候,鐘家的智多星鐘女乃女乃跳出來出主意了,她的主意就是把七月送人。五月已經**歲了,這個年齡,鐵定送不出去了,誰家肯要這麼大的孩子?至于七月,她今年虛歲才六歲,現在趕緊送出去還來得及。

鐘爸爸想要兒子想瘋了,自然滿口稱好,鐘媽媽雖然不舍,但她也想要兒子。在這種鄉下地方,生不出兒子的女人,說話都不硬氣。為了博一個兒子,她也便點頭應承了。

鄉下人有個說法,當著豬的面千萬不能說出把它送走或是賣掉的話,豬一旦听到後,馬上就要絕食,把自己餓成一只瘦骨嶙峋的瘦豬或死豬。你賣去吧。

鐘家商量把老二七月送人的事情當然也都是瞞著小孩子們的。可是他們卻低估了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里的孩子們的敏感與察言觀色的本領。

五月在領養七月的人第一次到家中做客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了。來的人是鐘媽媽的堂弟,五月的遠房舅舅和舅媽。因為外婆家看不慣鐘爸爸的為人作派,早就和鐘家斷絕了來往,這幾年外婆家的人從未進過鐘家門。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這遠房的舅舅兩口子竟然會滿面笑容地出現在自家,不僅如此,還買了一堆糖果點心,另外給姐妹倆各買了一身新衣服。

五月在廚房里幫忙做飯,心里面暗暗嘀咕,不知道那兩個人來干什麼。舅媽把七月摟在懷里模模臉,拉拉手,不住嘴地夸她會說話,長得可人意兒,又當場給她換上一身新衣服,往她兩只小手里都塞滿了糖果點心。還笑說︰「我家要是有你這樣的小女孩兒就好了。你跟我回家過幾天好不好?」又說,「咱們七月快過生日了吧?等你生日的時候,我給你買蜂蜜蛋糕吃。」七月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得到大人們的關注和疼愛,直高興得眼楮發亮,小臉發紅。

不知為什麼,五月卻越听越害怕,瞅個空子,招手把七月叫過來,交代她說︰「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跟在我後面。」

七月剝了一粒糖果塞到姐姐嘴里,笑嘻嘻地答說︰「好。」

五月又說︰「等你過生日,我給你煮兩個雞蛋,不要他們的蜂蜜蛋糕。」

七月說︰「好。兩個雞蛋,姐姐一個,我一個。」

五月想想不放心︰「要是他們說帶你去他們家做客,你不準答應。」

要是別的孩子,未必能听出什麼不對來,但是其時只有六歲的七月卻嚇了一跳,慢慢的,眼神就有些發直,眼內溢出兩顆胖大的淚花來,拉住姐姐的手,說︰「我不要他們的糖果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只和姐姐,和媽媽在一起!」說話時,就粘到姐姐的身上來,腦袋貼在姐姐的頸窩里,雙手緊緊地環住姐姐的腰。

五月緊緊地抱住妹妹瘦小的身體,在她耳邊保證說︰「對,咱們兩個永遠和媽媽在一起。」

然而,第二天,五月放學回來就沒再看到七月了。小七月穿過的小衣服用過的舊書包也統統不見了蹤影,仿佛鐘家從來就沒有她這個人似的。

九歲的五月失魂落魄,在家里東找西找,掀起床單看床下,把飯櫥衣櫃的門都一一拉開,伸頭往里面看,生恐是七月惡作劇故意嚇自己,爸爸媽媽攔都攔不住她。

結果當然是找不著人,她就站到院門口去喊︰「七月——七月——」喊得啞了嗓子,見到人就拉住人家明知故問,「你看見我家七月了嗎?你看見我妹妹了嗎?」

因為她作天作地,哭鬧不止,被爸爸拿鞋底狠打了兩頓才消停下來。之後又用了幾年時間,她終于慢慢接受了妹妹七月被送人這一事實。

而七月被送人的那一年,鐘媽媽產下一子,取名家川,後更名家潤。

但也是從七月被送人的那一年開始,五月一旦覺得開心的時候,馬上就會疑神疑鬼︰我這不是做夢吧?怎麼像做夢似的?

然後就開始給自己潑冷水︰你有什麼好高興的?說不定馬上就要倒霉啦!你沒有資格開心,也沒有資格幸福,醒醒吧鐘五月。

妹妹七月被送人後的那一段時間里,她得了空就往外婆家跑,希望能看到七月一眼。外婆怕節外生枝,不願意告訴她那個舅舅家的地址。當然,舅舅家恐怕領養的女兒養不熟,自然也不願意和她外婆家再有來往。

某一次,她裝作迷了路,從外婆家一路問到那個舅舅家門前,看見了妹妹七月。七月正在和一堆小孩子在門口丟沙包,許久沒見,她又長高了,氣色看著也還好,穿的衣服也比在鐘家時整潔多了。

五月心砰砰直跳,來時路上想著要是能夠看到七月,就不管不顧地上前去拉著她跑,但真到了地方,卻連露面的勇氣都沒有,只能藏在一棵梧桐樹後,呆呆地看著妹妹玩耍。七月和伙伴們玩耍了很久,撿沙包時,一眼瞥見樹後的五月的腦袋,隨即愣了一愣,站在原地與姐姐對視良久。

她的玩伴催她︰「七月,你沙包快點丟過來!」名字竟然沒有改,五月多少有些激動和竊喜。

七月慢慢轉身往回走。五月站在樹後小聲喊︰「七月,七月——」不知道和妹妹說什麼好,只敢小聲地叫她的名字,先把她人留住再說。

七月恍若未聞,快步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去。玩伴問她︰「七月,你不和我們玩啦?」

七月大聲說︰「外面有壞人!我要回家找我爸爸媽媽啦!」

同樣只有六七歲大的玩伴看見樹後長伸著腦袋的五月,說︰「七月,可是你家親戚來啦?」

七月梗著脖子說︰「才不是!誰知道她是誰,不認識這個人!」

玩伴突然訝道︰「你怎麼哭啦?」

七月生氣說︰「誰哭了!我眼里進沙子了!」

五月對于七月的言行有些不明白,但似乎又有些明白。以妹妹的性格,恨鐘家人是必然的。她很想當面告訴妹妹,對于她被送人一事,自己事先並不知情,如有可能,她寧願代替她被送出去。

然而,她心里卻也明白︰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廚師們都擠在廚房門口看熱鬧,一眾老服務員也都懼怕這桌客人,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插話。只有收銀員小李跑過來悄悄勸她︰「你先把菜錢收回來……不要雞飛蛋打,連菜錢都收不回來就完了……等晚上老板回來我替你和他說,他即使叫你賠錢,也總得給你打個折扣,不能叫你賠全款。」

那邊,客人把賬單撕了個粉碎,一把扔到五月的臉上去,五月本來還在強撐,被這一下子扔得再也撐不住了,只覺得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決堤而出,當著一群人的面就嚎啕大哭了出來︰「大不了我來買好了!我來買好了!」

等她說出這句話後,劉ど妹就笑吟吟地端著一盤水果拼盤上場了。為首的那個客人點著五月,唾沫星子四濺地對劉ど妹投訴︰「這小姑娘不會做人,拎勿清,勿識相。她這個服務水平,根本對不起她的這份工資!她這樣下去,老客人都要被她氣跑光了!你得好好教教她,讓她知道什麼是職業道德。我要是老板,我今天當場就把她給開除嘍,我要是招人,也不要招她這樣的員工。」後面一句話卻是對著一群看熱鬧的同伴說的,他的同伴自然還是紛紛點頭贊同。

劉ど妹放下果盤,轉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末了一聲冷笑。五月熱血上頭,氣憤得身體簌簌發著抖,抬手胡亂擦抹著眼淚,一邊咬牙切齒說道︰「幫幫忙,等你不吃低保、不再騙吃騙喝,做了老板之後再來說這話!」

她雖然是軟綿綿的性格,但是不代表她能夠無原則無底線地由著人家欺負。惡心人的話誰不會說?第一句話說出口,後面的話也就無所顧忌了︰「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嘴臉,就算太陽從西邊出來,你能夠做老板,我也不會去你家打工!你挑人,就知道人不挑你!?」

吃低保且成天騙吃騙喝的客人被她揭了老底,戳中痛處,當著一桌的兄弟下不來台,抬手就把桌上半盆酸菜魚的拎起來,猛地往她身上一潑。這個盆酸菜魚用酒精爐燒了半天,剛剛才熄火,而且湯里的一半都是油,比普通的湯水更加燙。

一盆湯飛來的瞬間,五月急忙轉身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半盆湯大半都澆到她右腿小腿上了,劉ど妹身上也濺到些油星子,卻顧不得擦,急忙上前去拉住客人,口中不住地賠不是︰「哎呀!干哥哥,你今天看在小妹的面子上,不要發火,可別氣壞了自己!這小姑娘拎勿清勿識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劉ど妹能搞得定這桌客人,自然是認了人家當干哥哥的緣故。

五月小腿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透明水泡,嚴重的地方已經破了皮,皮肉和布料黏在一起,動一下就火辣辣地疼。人被送到醫院後,醫生看見也倒吸一口涼氣,最後還是拿剪刀剪開的。她躺在醫院上藥時,幾個同事女孩子趁午休來看望她,帶話給她說︰「你這是自己犯的錯導致的,又得罪了店里的客人,本來該扣你工資的,你現在傷著,那些酒水錢就先記著,你的工資暫時也不扣了……」

大唐盛世的工作辭了,宿舍頂多只能住到月底。這還是管理宿舍的阿姨看她腿傷,特意去老板那里求情的,否則辭職當天就要搬出去。

因為失了業,腿上的燙傷還沒好,每隔三五日就要去醫院換藥,匯款因此斷了一個月。她爸爸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電話來訴苦,說家里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弟弟交不起學費馬上要輟學了雲雲。

她怕爸爸說她無用,失業一事只字未提,只說生了病,要開銷。在電話那頭的爸爸听她聲音如常,以為她是裝的,對她的病並沒有問一個字,而是對她講了半個小時的大道理,說窮人家的孩子就必須要能吃苦,出去打工就是為了賺錢,吃不起苦,賺不到錢,不是叫人笑話嗎?說教了一通,最後听她說話的聲音里帶了些哭腔出來,終于還是允許她晚一陣子再匯錢回家。

掛了電話後,她不得不拖著傷腿出去找工作。找工作的那一段時間里,她不敢多花一分錢,出去時喝的水都是用礦泉水瓶子灌的涼開水,一天只吃兩頓飯,一頓兩個實心白饅頭,連榨菜都舍不得買;三站兩站路的距離,是堅決不坐車的。她從前在書上看到過「錢是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這句話,當時深以為然。但是一旦淪落到無錢可賺的時候,也就只能省了。

總之那一段時間是她人生中最為黑暗最為難熬的日子,難熬到她不願意再想起,更不願意和任何一個人提起。

本來是一旦想起來就氣得渾身發抖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也隨著她不斷地開解自己「沒有經歷深刻的痛苦,也就體會不到酣暢淋灕的快樂」而漸漸地看開了。到了今天,就更沒有去和劉ど妹針鋒相對的必要了。

五月听完劉ど妹的話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把手上拎著的鋪蓋隨手扔到路旁的一個垃圾桶內,再拍了拍手,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

劉ど妹看她似嘲似諷的笑容便知道沒戲了,但是終究不甘心,忍不住又冷笑兩聲,在她身後問︰「喲,看不出,你還是喜歡人家小鄭?」

小鄭,河南駐馬店人,大唐盛世的廚師。其人愛說愛笑,愛看武俠小說,怕熱,只要在廚房里,一年四季都光著膀子。因為常年拎鐵鍋抄菜勺,練出一身鼓鼓的肌肉出來。

五月還在大唐盛世時,某一次,客人的菜上得太快,來不及吃就涼了。客人光火,五月進廚房去喊停,光著膀子的小鄭管著兩個火勢極旺的灶頭,一會兒 當 當地晃晃這口鍋,一時熱火朝天地抄抄那口鍋,一邊扭頭對她喊︰「你看看我這里!你看看我這里!一旦開動就停不下啦!」

因為他說話的樣子太過滑稽,五月忍不住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通。又因為小鄭愛看書,兩個人會互借小說看看,交流交流感想,結果不知怎麼就被人家傳成她暗戀廚房小鄭了。

可惜她辭了大唐盛世前,那個小鄭就出了事。說起他的下場,也頗令人唏噓感慨。

廚師小鄭有一天出去和老鄉喝酒,因酒後鬧事,被警察帶走拘留。廚師長為人熱心,就從店里拿了他宿舍的備用鑰匙開門取衣服,準備給他送去派出所替換。誰料一打開宿舍門,就看到他房間滿坑滿谷的油鹽調料、酒水飲料,香菇木耳,面粉大米,粉絲大棗,總之凡是飯店里用得到的,他宿舍里都找得到。

廚師長一看不對勁,就把老板喊了來。老板又驚又怒,立即把他舍友叫來問話,他舍友膽小,才問兩句就全招了。這些東西都是兩個人合伙從飯店的廚房偷來的,得了空再拿去低價賣給路旁那些快餐店。因為是無本的生意,每月獲利頗豐。飯店的管理一團糟,兩個人已經偷了小半年也沒有人察覺。

老板自然也不是善人,當機立斷地報了警,順利地立了案,小鄭和他的同伙自然也就進了監獄,以偷竊罪獲刑兩年整。

于是眾人就又說,可惜了五月,一個桃花骨朵還沒開放就凋零了。

她爹給她兩個哥哥講這番大道理的時候,她娘與兩個嫂子模著箱籠里亮瞎人眼的綾羅綢緞,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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