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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到站,五月險些坐過了頭,跳下去後,揉了揉眼皮,才想起忘了一件事情,一邊往宿舍走,一邊模出手機打到咖啡館找七月。過了大約半分鐘,七月終于過來拿起話筒,說了一聲︰「你好,請講。」聲音甜美又可親,但一听是她,立馬變得冷冰冰,「什麼事?我現在上班時間,你不知道?」
五月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來剛才忘記跟你說生日快樂啦。」听電話那頭七月沒有聲音,以為即便沒有融化她心中的冰山,也至少使她感動了那麼一瞬,便又忙接著說,「不管你怎麼說,我下次肯定還會去找你的。」
七月鼻子里笑了一聲︰「下次?你永遠都不用來了。」
五月怔了一瞬,顫著嗓子說︰「今天能听你說話,真好。」用手背把洶涌而至的眼淚抹掉,「只是,我以為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親姐妹,我永遠是你姐姐,而你,也永遠是我的妹妹。」
那頭有人叫七月,七月扭頭說了一聲「馬上來」,再對著話筒低聲道︰「鐘五月,你少自作多情了。誰是你妹妹?我姓費,不姓鐘,你搞搞清楚。我和你們鐘家早就沒有關系了,要說多少遍你才懂!?」說完,「啪」的一聲,摔下話筒。
其實費七月六歲以前還姓鐘。因為生在七月,所以名字就叫七月。她姐姐五月是五月份出生的,名字自然而然就成了五月。姐妹兩個的名字都起得隨便,生在幾月就叫幾月,即便如此,全家也只有鐘媽媽才記得住姐妹二人到底出生在哪一月的哪一天。
鐘家姐弟三人中,只有弟弟的名字是大人們仔細推敲,用心起的。弟弟曾用名家川,後更名為家潤。
其實,家川這個名字也是鐘爸爸翻了好久的字典後才得出來的,後來又不知听誰說川這個字不太好,因為這個字像極了人愁苦煩悶時緊皺著眉頭的樣子。鐘爸爸一听,慌忙去找算命先生算了一算,說家潤這個名字最好,于是就花錢托關系去派出所給兒子更了名。
七月在六歲以前和姐姐五月形影不離,像是姐姐的小尾巴,姐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後來媽媽離家出走的那兩年里,姐妹二人可說是相依為命,五月對妹妹亦是如母如姐。那時,姐妹二人的感情哪里是一個「好」字就能形容的?
因為是山東德州鄉下人,家里人即便有些重男輕女,在五月看來也很正常,因為從小就見得多了,習慣了。親戚鄰居們,家家都是如此,鐘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于是她就認為被區別對待也是理所當然。鐘家在重男輕女的觀念和見識上和其他人家一樣,但是家中境況之破落之淒涼,只怕全德州也找不出幾家來。
其實早在五月剛記事時,那時家中的日子倒還好。鐘爸爸早年在德州一家機械廠里做工人,後來下了崗,但因為頭腦活,並沒有在家里怨天尤人,而是湊了些本錢出來,租了一間門面,開了一家小飯店。鐘爸爸是飯店廚師,鐘媽媽則收銀兼管采購。
鐘媽媽是個慢性子,做事走路永遠都慢騰騰,不急不慌的。晚上,大家都已經上床睡覺了,或是搬了藤椅在門口聊天打牌說笑話,鐘媽媽卻還在慢條斯理地對賬,這里擦抹,那里收拾。大家都已經睡醒一覺了,鐘媽媽手里的活兒往往還沒有忙完。
鐘家女乃女乃很是看不上兒媳婦的慢性子,再加上頭一胎沒生出男丁來,于是就常常甩臉子給兒媳婦看,鐘媽媽也不計較,不論婆婆說什麼,都一律嬉笑應對。因為鐘媽媽的好脾氣,婆媳間從無爭吵,鐘家也評上過幾年五好家庭。
鐘爸爸的手藝好,扒雞做得尤為地道,生意自然紅火,因此日子比四鄰要富足多了。壞就壞在那一年鐘媽媽懷了孕,休息了大半年在家里養胎,店里太忙,就招了一家窮親戚家的女孩子來頂替鐘媽媽做收銀員。因為跟錢打交道的工作,陌生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放心的。
一段時間過後,鐘爸爸開始晚歸,再後來,晚歸的時候越來越多,即便偶爾關門歇業,也都要往外跑,家里幾乎呆不住。鐘媽媽孕中容易胡思亂想,追問之下,鐘爸爸都說是生意太好,店里太忙。生意好歸好,但是錢卻並沒有拿到家里來,家用還是和以往一樣。
五月那時才上幼兒園,放學去自家飯店里玩兒時,也看到過爸爸和那個親戚家的女孩子拉拉扯扯,亦或是兩個人擠在收銀台內嘀嘀咕咕地說話,但那時畢竟人太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那個收銀的小阿姨對自己和顏悅色,總是笑眯眯的。自己一過去,小阿姨就會領著她去冷菜間,給她找些好吃的東西吃,所以五月那時打從心眼里喜歡那個小阿姨。
鐘媽媽生下七月,做好月子,想要再回到飯店里時,鐘爸爸卻不許,說七月還要吃女乃,也不能沒人帶,交給老人不放心。鐘媽媽性子溫順,也就答應了。再後來,外頭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厲害,鐘媽媽也終于覺察出不對勁了,而這個時候,爸爸已經發展到夜不歸宿了。
鐘媽媽性子溫吞,于這件事上卻是眼里卻容不得沙子,當即就抱著七月去和老公吵鬧。吵鬧了一場,非但沒能當場開銷那個女孩子,卻被老公當場打了兩個耳光,于是又哭哭啼啼的鎩羽而歸。
從此,鐘家就過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鐘媽媽罵人罵成了行家,鐘爸爸也打人也打成了熟手。有時鐘媽媽被打得怕了,就把七月一丟,一個人跑到外面去躲起來,一跑就是多天。那個時候,在德州鄉下那種地方,離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鐘爸爸迫于壓力,于是就出去找人,找回來賠禮道歉,好話說盡,過兩天再開打,鐘媽媽再跑。如此反反復復。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四年,鐘七月四歲,上幼兒園小班,鐘五月七歲,上小學二年級。這四年里,五月所喜歡的那個小阿姨最初還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做人,後來竟漸漸地發展到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鐘家了。鐘爸爸的出軌能夠到這個地步,除了他自己的自大、正房老婆的懦弱以外,還少不了鐘女乃女乃的一份功勞。鐘女乃女乃覺得兒子有本事,加上瞧不上兒媳婦的慢性子,更氣她生不出一個男丁來,所以願意對兒子的情人殷勤相待,看兒媳婦苦著一張臉。
赤羽居酒屋樓上就有一家日式酒吧,名字叫做蒲公英。有時熟客們會打電話來赤羽叫些飯菜送去,五月有一次也被久美子支使過去送了一次飯菜。酒吧內燈光昏暗,衣著裝扮或妖嬈或清純的小姐們散坐在各處,打著領結,身穿襯衫馬甲的男侍應生們端著托盤穿梭來往,耳邊盡是女人男人們愉悅的說笑聲,猜拳聲,亦或是冰塊浮在燒酒杯中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響。
飯菜送到指定的台子上,一抬眼,赫然發現表姐也在座。表姐身上一襲露香肩、現**的姿色小禮服,臉上妝畫得極濃,正笑吟吟地陪坐在一名謝了頂的日本男人的身側。這一桌小姐的衣襟上都別著個名牌,唯獨表姐沒有,想來是作為某一個客人的同伴從別家酒吧被帶過來的。
表姐在酒吧工作一事並沒有瞞她,在電話里,表姐什麼話都和她說。但即便不說,五月也能猜出表姐大約是做這一行的,而且工作場所就在這一帶,從前還經常去赤羽用餐,否則和有希子也不會那麼熟。她也知道表姐必定是為了不使自己尷尬,最近才不再進赤羽用餐,對于此,她心里還是很感激的。
此刻在這種場合與表姐的目光一對上,五月還是覺得尷尬不已,于是忙忙低下頭,屏住呼吸,等著日本人模出皮夾子付款。表姐倒是不動聲色,鎮定自若地端起面前的燒酒杯,漫不經心卻又風情萬種地輕輕呷了一口。
更讓五月尷尬的是,付完錢的日本男人見她伸手從圍裙的口袋里翻出一堆零錢來找零,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熟練的漢語說︰「小費,小費。」
表姐便也一笑,對她眨了眨眼,又呷了一口燒酒。
而在她進赤羽工作近三個月時,遇見了那個名為澤居晉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存在。
那一天是周一,本來就是一周當中生意最為冷清的日子,又因為一場大雨,客人更是寥寥。她負責的台子來了一桌韓國客人,這群韓國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能吃能喝。她不停地被叫去追加菜品,上酒上飲料。海膽明明是限量的,每人兩份,再多沒有。這伙人卻偏偏要討價還價,一小哥說︰「我們是老客人了,你去和美代桑說說,再送一份吧?不送我們下次不來了,我們就去隔壁的九州男兒啦。」說完,臉上露出「你怕不怕?你害怕了吧?」的神色出來。
九州男兒是居酒屋的隔壁的日本料理店,可惜他家沒有美代這樣年輕美貌又會做人的老板娘,因此生意慘淡,都不夠格做赤羽居酒屋的競爭對手。
五月就耐著性子賠著笑向他們重申海膽限量的規定,再三表明自己沒有隨意贈送客人海膽的權利,小哥就指著旁邊一桌日本客人嚷嚷︰「憑什麼他們有一整條鯛魚?憑什麼我們沒有?憑什麼?把你們美代桑叫來!」
五月苦笑。鄰桌日本客人都是常來的熟客,其中一個據說是從美代開店伊始就光顧到現在的老客人,而且他們一頓飯才吃到一半,就已經開了兩瓶另外收費的iichiko燒酒了。鄰桌的日本人但見旁邊的韓國人叫嚷抗議,卻听不懂他說什麼,只有一個大約是懂中文的人歪著嘴角笑了一笑,笑容里的優越感與嘲諷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