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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跪在地下的鳳樓一看父親臉色,曉得今日一頓毒打是少不了了,但心中卻還存有一絲僥幸,因作出一臉的恐惶之色出來,道︰「兒子知錯了,請父親息怒!父親才從錢塘歸來,一路舟車勞頓,想來已勞累不堪了,有什麼話明天再教訓兒子不遲。兒子明早再過來跪听父親的訓。」

溫老爺罵他︰「孽子!听你說話倒像個人!我溫家到底造了什麼孽?!可是上天要滅我溫家,才派你來氣死我!」一句話說完,已是淚流滿面,便氣喘吁吁地命老岳,「你代我問他話!」

鳳樓忙轉向老岳,跪直了身子听。老岳道︰「老爺問你︰你今日是否去城郊小燈鎮強搶鐘姓民女,並打傷前去迎親的羅秀才?」

鳳樓強詞奪理道︰「此女一早便鐘情于兒子,奈何她父母為人死板,不肯悔親……兒子身為男子,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落到他人之手?因此,兒子此番也是無奈之舉——」

公交車到站,五月險些坐過了頭,跳下去後,揉了揉眼皮,才想起忘了一件事情,一邊往宿舍走,一邊模出手機打到咖啡館找七月。過了大約半分鐘,七月終于過來拿起話筒,說了一聲︰「你好,請講。」聲音甜美又可親,但一听是她,立馬變得冷冰冰,「什麼事?我現在上班時間,你不知道?」

五月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來剛才忘記跟你說生日快樂啦。」听電話那頭七月沒有聲音,以為即便沒有融化她心中的冰山,也至少使她感動了那麼一瞬,便又忙接著說,「不管你怎麼說,我下次肯定還會去找你的。」

七月鼻子里笑了一聲︰「下次?你永遠都不用來了。」

五月怔了一瞬,顫著嗓子說︰「今天能听你說話,真好。」用手背把洶涌而至的眼淚抹掉,「只是,我以為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親姐妹,我永遠是你姐姐,而你,也永遠是我的妹妹。」

那頭有人叫七月,七月扭頭說了一聲「馬上來」,再對著話筒低聲道︰「鐘五月,你少自作多情了。誰是你妹妹?我姓費,不姓鐘,你搞搞清楚。我和你們鐘家早就沒有關系了,要說多少遍你才懂!?」說完,「啪」的一聲,摔下話筒。

其實費七月六歲以前還姓鐘。因為生在七月,所以名字就叫七月。她姐姐五月是五月份出生的,名字自然而然就成了五月。姐妹兩個的名字都起得隨便,生在幾月就叫幾月,即便如此,全家也只有鐘媽媽才記得住姐妹二人到底出生在哪一月的哪一天。

鐘家姐弟三人中,只有弟弟的名字是大人們仔細推敲,用心起的。弟弟曾用名家川,後更名為家潤。

其實,家川這個名字也是鐘爸爸翻了好久的字典後才得出來的,後來又不知听誰說川這個字不太好,因為這個字像極了人愁苦煩悶時緊皺著眉頭的樣子。鐘爸爸一听,慌忙去找算命先生算了一算,說家潤這個名字最好,于是就花錢托關系去派出所給兒子更了名。

七月在六歲以前和姐姐五月形影不離,像是姐姐的小尾巴,姐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後來媽媽離家出走的那兩年里,姐妹二人可說是相依為命,五月對妹妹亦是如母如姐。那時,姐妹二人的感情哪里是一個「好」字就能形容的?

因為是山東德州鄉下人,家里人即便有些重男輕女,在五月看來也很正常,因為從小就見得多了,習慣了。親戚鄰居們,家家都是如此,鐘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于是她就認為被區別對待也是理所當然。鐘家在重男輕女的觀念和見識上和其他人家一樣,但是家中境況之破落之淒涼,只怕全德州也找不出幾家來。

其實早在五月剛記事時,那時家中的日子倒還好。鐘爸爸早年在德州一家機械廠里做工人,後來下了崗,但因為頭腦活,並沒有在家里怨天尤人,而是湊了些本錢出來,租了一間門面,開了一家小飯店。鐘爸爸是飯店廚師,鐘媽媽則收銀兼管采購。

鐘媽媽是個慢性子,做事走路永遠都慢騰騰,不急不慌的。晚上,大家都已經上床睡覺了,或是搬了藤椅在門口聊天打牌說笑話,鐘媽媽卻還在慢條斯理地對賬,這里擦抹,那里收拾。大家都已經睡醒一覺了,鐘媽媽手里的活兒往往還沒有忙完。

鐘家女乃女乃很是看不上兒媳婦的慢性子,再加上頭一胎沒生出男丁來,于是就常常甩臉子給兒媳婦看,鐘媽媽也不計較,不論婆婆說什麼,都一律嬉笑應對。因為鐘媽媽的好脾氣,婆媳間從無爭吵,鐘家也評上過幾年五好家庭。

鐘爸爸的手藝好,扒雞做得尤為地道,生意自然紅火,因此日子比四鄰要富足多了。壞就壞在那一年鐘媽媽懷了孕,休息了大半年在家里養胎,店里太忙,就招了一家窮親戚家的女孩子來頂替鐘媽媽做收銀員。因為跟錢打交道的工作,陌生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放心的。

一段時間過後,鐘爸爸開始晚歸,再後來,晚歸的時候越來越多,即便偶爾關門歇業,也都要往外跑,家里幾乎呆不住。鐘媽媽孕中容易胡思亂想,追問之下,鐘爸爸都說是生意太好,店里太忙。生意好歸好,但是錢卻並沒有拿到家里來,家用還是和以往一樣。

五月那時才上幼兒園,放學去自家飯店里玩兒時,也看到過爸爸和那個親戚家的女孩子拉拉扯扯,亦或是兩個人擠在收銀台內嘀嘀咕咕地說話,但那時畢竟人太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那個收銀的小阿姨對自己和顏悅色,總是笑眯眯的。自己一過去,小阿姨就會領著她去冷菜間,給她找些好吃的東西吃,所以五月那時打從心眼里喜歡那個小阿姨。

鐘媽媽生下七月,做好月子,想要再回到飯店里時,鐘爸爸卻不許,說七月還要吃女乃,也不能沒人帶,交給老人不放心。鐘媽媽性子溫順,也就答應了。再後來,外頭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厲害,鐘媽媽也終于覺察出不對勁了,而這個時候,爸爸已經發展到夜不歸宿了。

鐘媽媽性子溫吞,于這件事上卻是眼里卻容不得沙子,當即就抱著七月去和老公吵鬧。吵鬧了一場,非但沒能當場開銷那個女孩子,卻被老公當場打了兩個耳光,于是又哭哭啼啼的鎩羽而歸。

從此,鐘家就過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鐘媽媽罵人罵成了行家,鐘爸爸也打人也打成了熟手。有時鐘媽媽被打得怕了,就把七月一丟,一個人跑到外面去躲起來,一跑就是多天。那個時候,在德州鄉下那種地方,離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鐘爸爸迫于壓力,于是就出去找人,找回來賠禮道歉,好話說盡,過兩天再開打,鐘媽媽再跑。如此反反復復。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四年,鐘七月四歲,上幼兒園小班,鐘五月七歲,上小學二年級。這四年里,五月所喜歡的那個小阿姨最初還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做人,後來竟漸漸地發展到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鐘家了。鐘爸爸的出軌能夠到這個地步,除了他自己的自大、正房老婆的懦弱以外,還少不了鐘女乃女乃的一份功勞。鐘女乃女乃覺得兒子有本事,加上瞧不上兒媳婦的慢性子,更氣她生不出一個男丁來,所以願意對兒子的情人殷勤相待,看兒媳婦苦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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