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回的?」
李茹趕緊問,都是一個村的,早早得說清了,也省得將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
「我說是問問俺姐的意思。」
李栓柱對小繭他爹也不大看好,他家媳婦病了好長時間了,日子過得也不怎麼樣,要是他家有個兒子,這兩家倒也是能過成一家。
可那是個閨女,將來這家人還是沒有頂門立戶的兒子啊!
小蘭是他二姐親生的,小繭也是他達的親生閨女,讓誰招女婿頂門戶?
將來誰給老兩口養老送終?
這都是麻煩事啊!
而且他二姐那人他知道,不是那小肚雞腸的,對親生和不親生的都沒甚大差,可要是成了小繭的後娘,跟小蘭這麼一對比,對那閨女再好,都成了應該的,跟綿花還不一樣,綿花是收養來的,不管說到哪去,她也是全憑了二姐,但換成給小繭當後娘試試?
做啥都成了應該的,可反過來,有一點不好,那就容易遭人指指點點。
「老屯叔說的雖也在理,可是我瞧著這事不大妥,小繭要是個兒,你們倒是能過到一處去,可都是閨女,這就不好辦了。」
要是個兒子,把綿花嫁給那兒子,兩家合一家,那真是再妥當不過了。
李茹眉稍一跳,沒想到栓柱倒是看得挺清楚。
如今這個年代,還是在村里,講究的可不是什麼情呀愛呀的,考慮的是怎麼長久過日子,半路夫妻本來就差了點,再連個兒都沒有那更是難。
「快替我回了吧,小繭她娘才死了幾天?我可不去佔這窩!我這麼大年紀了,還尋什麼人家,將來就讓小蘭招個女婿上門就好。」
栓柱誒了一聲,把兩只手籠在袖子里頭,邊走邊勸著李茹。
「說是這麼說,萬一踫上合適的好岔,能尋個伴也不錯……我看楊老九就不錯。」
李茹頓時傻了,「楊老九?看你瞎想哪去了?你知道他是甚底細來歷?」
這個歲數了,那肯定是有家有口的,這栓柱,也真是瞎胡鬧!
栓柱狡猾一笑,「楊老九三十八了,就是大南莊村的,他們村遭的災比咱們村還厲害得多,村里都沒幾個活人了,他娶過媳婦,生了個兒,不過媳婦死了好幾年了,兒子如今也十六七快能成人了!」
那他心里沒點數能信口胡呲嗎?
李茹簡直太驚訝了,「這,你都知道?」
栓柱只管嘿嘿笑,「嗯,我剛才跟他打听過了。」
他雖然號稱算不準,可其實還是挺相信自己的,他連猜帶算,打听琢磨,可不就把楊老九的底細模得差不多了?
這楊老九的年紀就比他姐大一兩歲,看身板就是做生活的好手,更不用說還有個兒子,現成就有了後,可不合適?
更不用說,如果面相真是他看出來的那樣,是個富貴的,他二姐跟了楊老九,以後不也能享兩天清福嗎?這救過楊老九一命那又不一樣,救命恩人呢,敢歪待了?
李茹都給氣笑了,就那麼一會兒上茅房的工夫,栓柱就打听出了這麼些,還把小算盤都打上了,這還真是算命先生的兩片嘴啊!
「去去,別瞎胡說,一個外路人,認識沒幾天,他兩手空空,被抓了當苦力,要甚沒甚,傷成這樣,還不知道能活不能呢?你就想了好一出了!」
姐弟兩個人往洞口返,快到洞口的時候,李茹再三叮囑栓柱千萬不要再胡說八道,她是真的沒有再尋個人過日子的打算。
栓柱倒是滿口答應了,不過心里怎麼想的就不知道了。
因此後頭又給楊老九擦洗換藥,又給熱了粥,李茹的眼楮就直盯著栓柱,生怕他說出甚不該說的話來,一直到兩個人出了洞口,李茹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栓柱說,「二姐,你不用一直盯著我,我也就是那麼一說,你不樂意就算了,不過,咱費這麼大工夫救這個楊老九,還擔著風險咧!」
哦,雖說救人一命是大善事,可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自家人都吃不飽了,還要去那麼老遠照管一個不認得的大男人的吃喝,圖甚呢?
栓柱想到楊老九要是不能當他姐夫,就覺得虧得慌。
李茹笑笑,「你想想,這南島鬼兵來咱村搶寶,咱村的人逃的逃,躲的躲,可沒听說過哪個人,還能有本事,殺上一兩個鬼兵呢,人家楊老九就能!這算不算那故事里頭的好漢?咱救個好漢,那些糧食就沒有白費。」
栓柱想想就點頭,「那倒是,可惜了老高叔,還有高有武,要是這兩個人還在,說不定也能那個本事,剩下這些人,都不行……」
兩個人趕在天黑前回了村,路過西坡的時候就听見坡下窯洞里傳出一陣哭聲。
李茹跟栓柱對看了一眼,「咱去看看?」
先前李茹栓柱跟張桐材家也沒甚來往,不過後頭四家人都在南邊深山的山洞里頭躲了一個月,這處著就親近了許多,也都知道這兩天,張家老女乃女乃身上有些不好。
姐弟兩個還沒走到院門口,就看見趙紅英從院里走出來,一手攬著哭得滿臉花的小椿。
紅英眼楮也有點發紅,看見了栓柱和李茹,就低聲說,「二梅嬸,栓柱叔,俺張家女乃女乃老了。」
小椿推了紅英一把,撒腿就跑不見了。
小椿他女乃是年紀大了,在山里住了一個月,又受了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病菌感染,咳起來就撕心裂肺,一天不如一天,這回來才幾天就老了,不過倒底是老在了自家屋里,臨了兒孫伺候在床前,按壽數來說也不算少了,比起村里有幾家老的沒來得及跑,只好自己上吊的,算是沒遭了罪了。
听紅英轉述說,小椿他女乃臨終時交待張桐材的話,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他女乃倒底疑心自己也得了肺癆,再三交待,一等她咽氣,不用多停,趕緊拉到老墳去埋了!
還又交待給張桐材,叫他再不要去那大柏樹下的院子了,老張早就沒了命,院子外頭又被鬼兵們用土方給封了,張桐材家就他一個頂事的男人,千萬不能再馬虎大意了!
肺癆這個病,在沒建國前,幾乎是不治之癥。
就算是高明的中醫,拿這個也沒甚好法子。
而這種可怕的病,卻是窮人最容易得的,好多人一開始咳嗽,還以為自己是小風寒,不當一回事,結果咳啊咳的也不好,慢慢的身子就被掏空了,什麼重活也做不了,可怕的是它還過人,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傳給旁人了。
張桐材跪在他娘床前,哭得特別痛,他都覺得是他老去大柏樹下老張那兒,身上帶了病氣,他是個壯漢們沒事,可帶回家來,就被他老娘給過上了!
那天,他去大柏樹下院里,想著背老張出村躲鬼兵,可老張怎麼也不肯跟他走。
老張說桐材兄弟是個好人,他一個快死的人了,出去也活不了幾天,還不如安安生生地住在自己家的院里呢,他都病成這樣了,鬼兵能怎麼他?
老張就拿出一個小木盒來給他,說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被來花給卷走了,就剩下這麼個小木頭盒子也不值錢,但也不想給那些鬼兵們搶走了,還不如拿給他佷子小椿玩。
老張還說,等以後鬼兵走了,張桐材他們再回來,也不要急著給他收尸,听說這人過上十來年就要變成白骨頭,那會估計也就不會有甚病氣了,到時候張桐材再來給他收了這把骨頭就行。
後頭過了一個月,鬼兵走了他們幾家才回村,一回來張桐材就想去看看老張怎麼樣了,誰知道那院門口堆著一人多高的石頭和土方,張桐材就傻了眼,正想著要不要從院牆里跳進去,就被他媳婦葛仙芹給拽回了家。
要光是葛仙芹不讓可能還管不了他,他娘咳得老臉通紅,指著他罵了老半天,說他活笨死個人,那老張自己都不能下炕,這一個多月,屋里又沒糧食,還能活?
要是人已經不在了,那院子都被鬼兵給封了,肯定是鬼兵也害怕病氣過人呢,他跑進去是不要命了?
他娘咳著咳著就咳出了血,嚇得張桐材腿都軟了,哪還顧得上去老張家院里看,趕緊想辦法伺候老娘呢,可他家窮得甚也沒有,就有一點玉米面還是粗得拉嗓子,幸好今兒二梅送了碗白面湯來,讓他老娘臨了還喝上了頓細糧……
小椿他女乃去得急,張家又甚也沒有,而且村里幾乎家家都有白事,這個節骨眼上,也沒誰家操辦,就是自家人叫上緊要親戚,把人抬到墳里埋了便算,實在困難的家戶里,連頓野菜粥都請不起大家伙來喝,就是親朋好友們過來說些安慰的話就回了。
張桐材家也是這麼辦的,這些天,村里人見得多了,都麻木了,不過嘆息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