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霞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往男孩兒們手里那些烤蟲子上頭喵。
看他們吃的這麼歡,聞著好像也有香味兒,這些東西不是有毒嗎?
就心不在焉地說,"你娘給你找了個好生活,是要進城做工哩,你快去吧,去的遲了,全有說不定就帶上旁人走了!"
正吃得歡的幾個孩兒們都停下,"進城?"
他們去得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過了曲水河那邊的幾個村子,早些年,世道沒那麼亂的時候,谷堆村的村民還經常下河東去逛那里的大集,這幾年早不敢去了。
進城!
好多孩兒的夢想也不過是長大了能進趟城!
現如今就能去!還是去做工!
這怎麼能讓人不激動得跟做夢一樣?
二蛋轉過頭來,「真的?」
快嘴霞洋洋得意,「那還有假,這會全有就在你家屋里呢!」
這話一出,二蛋激動得差點拿不穩手里咬了一半的烤蟲。
「嬸嬸,我回屋里看看去!」
他撒開腿就往家跑,大柱,小椿兩人愣了愣,羨慕的看看二蛋,又舍不得眼前的烤蟲攤子,那模樣,就躍躍欲試地想要跟過去看個究竟。
李茹起初也愣了下,等二蛋跑遠了,忽然就反應了過來。
這會兒城里該正是水深火熱才對,就像她前些日子在河坡見著的那個過路人說的那樣,附近的農民們都進城找活干,勉強混個餓不死,而二蛋這樣的山溝里的半大小子,能做什麼活?
快嘴霞看李茹發呆,只當她是羨慕得傻了。咂了咂嘴,稍有點酸溜溜地說,「可惜了,全有只要這半大的小子,說是人家主家就稀罕這般大的,機靈听話,俺家孩都大了……不過俺還舍不得孩一下去那麼遠哩!」
其實她先頭在二蛋家,也不知道陪上笑臉跟全有說了多少好話,可全有那個人,油嘴滑舌,光打哈哈不松口,她磨不過就只好走了。
李茹一看快嘴霞這模樣,就知道她也就是吃不上葡萄窮裝樣,不定心里多稀罕呢!
「哦?那全有就沒說要不要女孩兒做工?」
快嘴霞眼珠一轉,「這我就不知道了。」
她倒是听說全有在西王莊弄了個閨女進城,估計是要的,可她家一個沒去成,李茹家的閨女萬一反而能去,那她可不憋氣?
李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笑笑說,「那我就趁著人還在,去問問。」
幾個孩兒們正都心里癢癢,見李茹要去,都興高彩烈的幫著把火堆撲滅,把李茹圍在中心,跑前跟後,激動得大呼小叫。
全友坐在二蛋他家堂屋的八仙桌邊,蹺著二郎腿,歪著一邊的嘴,一只手捏著蘭花指,指間夾著一支沒點著的紙煙,另一手伸出兩根指頭,在桌上擺著的兩個瓷碗里挑挑撿撿,撿出看著像樣的來扔進嘴里。
二蛋低著頭,倆手貼著粗布褲縫依著牆角站好,就跟那地主家的小長工一樣老實小心,大氣也不敢喘地听著全友的指令。
他雖然是谷堆村有名的淘小子,可一到這在城里見過大世面的全友叔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就打了蔫兒。
他達他娘還不勝他,他達坐在全友的對面,縮背伸脖,滿臉堆笑,謙恭又討好,全友說甚他就只管點頭。
他娘坐都沒坐,站在一旁扎撒著兩只手,隨時準備給貴客添茶倒水。當然也時不時的發出驚嘆或捧場附和的一兩聲。
兩個瓷碗里,一個是放著去年的柿餅,村里沒啥甜吃食,招待要緊客人都用的柿餅,不過柿餅能在最近的鎮上換糧食,大部分人家早就沒有了存貨,這幾個也不知道是二蛋他娘東藏西藏怎麼攢下來的。
另一個就放的是今年剛剛開發出來的水煮蝗蟲,撒上幾粒鹽,吃著還真有肉味兒。雖然蝗蟲是白來的,但這些天,逮蝗蟲也不像過去那麼容易了,更何況還撒了鹽?
這也就是能人全友來了才有的招待,不然換成旁人,二蛋他娘是怎麼也舍不得的,就這其實也是心里在一抽一抽的肉疼呢。
「……如今世道亂,年成不好,就是城里,多少人家的孩兒養不活,眼巴巴的等著活計來?」
王全有嘴里滿滿的柿餅渣和蝗蟲沬,混在一起攪和著,偏還要騰出空來吹噓,「還不是因為胡老板跟我說的來?」
「胡老板說,光見著我的行事為人,就知道咱村的娃兒肯定都是能干機靈的!旁人去他那個飯鋪子里當學徒,那還得要兩個保人,要是咱二蛋,那直接就能去,是我佷兒呢,跟親的一樣,信得過!」
二蛋他爹他娘連連點頭賠笑,「那是那是!還是全有兄弟的人情好用!」
「俺家二蛋進了城,等有了出息,肯定忘不了他全有叔!」
他娘呼了一把二蛋的後腦勺,催他,「是不是!吭氣啊!」
二蛋局促的點點頭,聲音跟蚊子叫一樣,「誒,誒!是!」
全有抹了把嘴,用捏著紙煙卷兒那只手大方的揮了揮,「嗨,都是鄉里鄉親的,我是圖甚的那號人?就是看哥嫂日子難過,二蛋這孩子又聰明機靈,將來有出息,咱能幫就幫哇……」
二蛋一家听得更是千恩萬謝,正恨不得把心窩窩都掏出來表示感謝時,就听見他們家院外頭一陣熱鬧,一堆人呼啦啦的就進來了。
可不正是二梅和大柱小椿,小蘭她們五個孩兒?還有去而復返的快嘴霞。
「喲,這不是二梅?怎麼帶了這麼多孩兒,幾天不見,快成了孩兒王了?」
看到這一群人,二蛋他們一家都楞了楞,全友卻眼楮轉了轉,沖李茹說笑。
李茹從前也沒听說過王全友這個人,還是穿越後听快嘴霞說過這人的一些事。
這人是經常進城的能人,他家的房子和地都不少,當初除了他爹他娘留下來的一份,還有劉老杈他媳婦娘家留下來的,因為劉老杈他媳婦是出嫁女,外姓人,所以王全有理直氣壯的就佔了兩份家當,也因此跟劉老杈成了仇家。
但是王全友這人能說會道,听說在城里還認識好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劉老杈一個河東來的外路人,在本地沒有根基,惹不起他,只好單門獨戶住在懸崖底下。
李茹走了這一路,想了一路,反而心里忽然明白,這王全有這個時候跑到谷堆村,村里那麼多人家都有男孩,也不是就光二蛋聰明機靈,為什麼王全友卻直接來到了二蛋家?
比如說快嘴霞,她家就有兩個男孩,雖然年紀大一點,差別也不至于那般明顯,還有大柱和小椿,都跟二蛋差不多。
還是說這個王全有,其實挑人挑的並不是孩兒,而是孩兒的爹娘?
比如說大柱家,他爹和他叔伯,兄弟三個都不是軟和人,小椿家吧,雖然家底兒薄,人口也不多,但他爹張銅材有一把子好力氣,前兩天打狼他爹就沖在前頭,他女乃也是村里有名的厲害婆,從中年當寡婦的時候跟人干架就沒有吃過虧,那是個敢豁出命來跟人懟的主,所以說,難道王全有其實是看人下菜碟,覺得二蛋的爹娘是村里有名的老實頭,好糊弄,所以才……
李茹觀察著這個王全有,見他倒是穿了身半新不舊的衣裳,上頭一個補丁都沒有,頭發也比別的村民要長上一寸,梳得油光光的,長相還不錯,皮膚也比一般的村民要白,看他拿紙煙的手,就不是個下地干活的料兒……
李茹心想,這人的頭發要是中分,再穿身綢子衣裳,那真是活月兌月兌形神兼備的一個漢奸啊……
"听說,全有大哥你這個大能人,要帶二蛋進城做工?這不是,孩兒們都稀罕的不行,俺就帶他們來看看熱鬧,全有大哥,你看孩兒們一听進城,眼楮都放綠光,就不知道你介紹的那個地方還要人不?多去兩個也能做個伴?"
王全有看了看桌上裝水的茶碗,端起來一口喝干,旁邊二蛋他娘趕緊殷勤地添上。
全有拈了拈紙煙,雖然並沒點著,還是很有派頭的在椅背上磕了兩下,清了清想象中的煙灰,咳了一聲,才慢悠悠的說,"我那個開飯鋪的朋友,只說是要兩個學徒,不瞞二梅,頭一個我定了雙貴,雖說雙貴這孩兒跟你沒有娘倆的緣分,可如今在俺們村過的也不容易,都是孩兒也沒犯啥天大的錯,孩兒來一求我,我一心軟就答應了,這第二個我不是就想到咱二蛋了麼,二蛋他達做飯是一把好手,那會兒俺家辦事兒,打發俺達俺娘,俺大伯,不都是二蛋他達來當大師傅?他達會做飯,兒子也差不了!"
二蛋他爹他娘听著王全友說這番話,青黃不接的臉上簡直要容光煥發,在谷堆村做飯好有什麼用,也掙不來銀元,二蛋要是能進城,那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