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無凡是真的有些沒想到,會在這里踫見遲煜。
不過又一想,其實也合情合理。
稽太傅是遲煜的太傅,從年少時期便一直教導他,到如今輔佐他登上帝位,兩人之間關系,也必然是感情深厚不一般。
稽太傅生病,遲煜雖貴為皇帝,但不忘教導之恩,前來探望自己的太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如今自己就有些尷尬了。
穆無凡僵了僵,最終選擇在遲煜還未轉過身來之前,他先道︰「參見皇上。」
遲煜聞聲,終于轉過了身,他穿著一身白底繡金的長袍,周身氣息尊貴,面容俊逸,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目光淡淡在穆無凡身上掃了一眼,道︰「太傅已在里面等著,速去給他醫治。」
語氣十分的平淡疏離,且帶著一種王者氣勢下給人的無形壓力。
好像突然之間,他與穆無凡就真的只剩君臣,其實君臣都甚至稱不上。穆無凡至今都並未接受過他任何的官職封賞,除去神醫的美譽外,他的身份也只是一介草民。他們之間再無從前的任何情誼,只剩下帝王與百姓。
如果真的是這樣,穆無凡心里也還輕松點,可事實卻是他清楚地知道,其實不是。
他平了身道︰「是,皇上。」
然後讓燕寒在外面等著,他隨著太傅府中婢女繼續去了稽太傅的臥房。
稽太傅雖說找他看病是假,想除掉他是真,但卻也是真的得了病,只不過是很普通的病癥而已,京都中隨便找個大夫都能醫治。
穆無凡自然是很快就能診斷完,給開了藥方。
而今天有遲煜在,稽太傅也肯定是不會對他出手了。
穆無凡原本準備好的計策,現在看來也是用不上了。
顯然兩人都失了策。
穆無凡出來的時候,遲煜已經不在正殿中。
他想著遲煜應該是已經先回宮了吧,畢竟作為君王,朝中政務也是很繁忙的。
燕寒上來道︰「神醫,我現在送你回去吧。」
穆無凡點頭︰「有勞燕護衛。」
回去路上,穆無凡看了看燕寒右眼下的刀疤,雖是陳年舊疤,有些難治,但他也絕對有辦法能給他徹底祛除掉。
只是不等他開口,燕寒卻已經看出來了他想法,淡然一笑道︰「神醫無須多費心,我這塊疤雖看著猙獰,但也算是我這些年跟在將軍身邊,戰場上得來的榮耀,祛掉了反而可惜。」
穆無凡听他這樣一說,覺得也對,便也一笑,不再多說什麼。
終于到了他自己的住宅外,一段時間不回來,乍一看,還莫名的覺得有些親切。
謝過燕寒之後,穆無凡剛踏進大門,淮安卻又立即神色慌張著迎了上去來,似乎是一直在等著他的樣子,聲音里有些著急道︰「大人!」
穆無凡奇怪問道︰「怎麼了?」
淮安年齡小,膽子小,一緊張害怕就有些小結巴,急道︰「大人,皇、皇……」
他雖然著急,但也還是沒把「皇上」兩個字完整說出來,遲煜卻已經出來站在了院中,喚道︰「無凡。」
穆無凡心中一跳,視線立即朝他望去。
此時正值冬日的正午,陽光雖然不如春夏時候的那般明媚,但照在人身上也仍是暖暖的如鍍了一層薄金。
遲煜本來就天生氣質尊貴,他穿著繡了金絲的衣服。恍惚間看上去,竟比那此時院中的陽光還要耀眼一些。
與凌蒼的讓人畏懼不同,遲煜總給人一種心生溫暖的感覺,特別是他嘴角勾起笑容的時候,看著讓人感覺很舒服,如沐春風一般。
可穆無凡清楚,他這副明耀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樣陰狠的內在。
麗安公主與他也是同一血脈的親兄妹,他明知道凌蒼的野心,並且也一直在找著機會除掉凌蒼,但卻還是將麗安公主賜婚給了凌蒼。
于這個可憐的女人來說,他是自私而又殘忍的兄長。
不過皇室中向來血脈情緣單薄,穆無凡想,即使這里是穿越中的世界,但也是一樣。
他吸口氣,眸中有些不安看著遲煜,道︰「皇上,您……」
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上次的事情他們算是不歡而散,遲煜要是追究,不管什麼時候都還是能定他的死罪。
但顯然遲煜不會,他命退了身邊的禁軍護衛,並且讓人將淮安也一並帶了出去。
穆無凡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垂下了眼眸,那整整齊齊一排的濃密卷黑的睫毛微垂在眼瞼上,看上去十分好看,讓人忍不住就想上去親吻一下。
遲煜走過來,忽然擁住了他,道︰「上次是朕不對,不該讓你在殿中跪了那麼久。」
穆無凡整個人都愣了下,遲煜竟然是在給自己道歉,他這是在服軟!
可作為帝王,他究竟是愛到了什麼程度才會這樣放下尊貴,不究對錯。
穆無凡不敢細想,他有些慌亂著又抬頭看向遲煜道︰「皇上,我,是我……」
那些話他實在是有些再說不出來。
遲煜也不想听,他直接低頭吻住了他。
明日就是凌蒼的大婚,即使那人真的與無凡相愛又如何?他終還是負了他。最終陪在無凡身邊的人,還是自己。
穆無凡不用多費心思猜想,他也知道遲煜此時心中在想著什麼,並且以他真實的體力,也絕對是能輕輕松松就將遲煜推開的,只是他不忍推開。
等到擁吻結束的時候,毫無意外地,遲煜道︰「朕近日來,總是感覺夜晚時有些偏頭疼,難以安睡,你隨著朕一起進宮中待幾日吧。」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是清越好听,語氣也算溫和,但是卻不給人拒絕的余地。
穆無凡知道他這只是借口,如果真的是偏頭疼,晚上難以安睡的話,那他現在就能立即給他開出藥方來,並且保證他今晚絕對安睡,也根本不用自己跟著他一起進宮。
只是遲煜在計劃著什麼,他猜得很清楚,默了默,他道︰「那就等到了晚上,我幫皇上您針灸一下試試看。」
「好。」遲煜眸中有著喜悅,目光盯在穆無凡英俊的臉上,那張臉實在是太過白皙動人,那雙好看的眸子也不管是微垂,還是與人對視著,都是那樣的讓人心動不已,似有星河隕落在里面,明亮閃爍而又靜謐。
穆無凡感覺到他目光,微垂了垂頭。
遲煜冷聲道︰「來人!回宮。」
話音剛落,幾個禁軍護衛,便立即從其他地方出現,來到了他們身後。
穆無凡為了以防萬一,不想再牽連淮安這孩子受累,所以這次沒讓他再跟著自己進宮。
淮安顯然有些委屈,他家大人剛回來,就又要被人帶走,小眼楮里都含上了水氣,語氣有些可憐道︰「大人……」
穆無凡安慰他道︰「我過幾日就回來,你無事時,就去看看我放在藥房里的那些醫書。」
淮安也只能垂著頭道︰「知道了。」
然後看著他家大人再次離開,一去,又不知道要多少天。
回宮的馬車里,穆無凡安靜坐著,也不說話。
遲煜忽然道︰「你那個小侍從,跟你倒是很親近。」
穆無凡心髒猛地一跳,遲煜忽然冷不丁冒出來這麼一句話,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吃凌蒼的醋,那是肯定吃的,但是凌蒼暗中勢力太強,他一時拿他沒辦法,可是如果他吃其他人的醋,那絕對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弄死的。
穆無凡是真的好想說聲︰天地良心啊!雖然他有時是會有些沒節操,但他也絕對不是禽獸,怎麼可能連15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淮安也的確是很仰慕穆無凡,但卻是將他當成心目中神明一般、不可褻瀆的存在。
怔了怔,穆無凡道︰「淮安這孩子喜歡醫術,他也一心好學,所以我就時常帶在身邊,時間久了,也就親近了。」
穆無凡說的時候,特意將孩子兩個字加了重音。
可卻沒想到遲煜接下來會道︰「朕當時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就跟他現在一般大。」
穆無凡︰「……」
他竟無言以對了。
……
晚上回到宮中的時候。
有時候話不能亂說,同樣,病也不能亂裝。
穆無凡說了要給遲煜做針灸,他還真就將針灸用的東西都一一拿了出來。
遲煜從御書房回來時候,看到那一排細密的銀針,他頓時真的頭痛了。
穆無凡卻已拿起一根銀針,認真對他道︰「皇上,您先平躺下來。」
遲煜︰「……」
君無戲言,他不能說自己只是隨口一說。
僵了僵,他也只能真的平躺了下來。
雖然遲煜一開始說自己偏頭痛是假的,但穆無凡給他做的助睡眠的針灸卻是真的,等他做完,將銀針全部都收起來後,遲煜也果然已經真的安睡著了。
穆無凡也沒其他地方去,他只能守在遲煜床榻邊,到了半夜的時候,他也終于困得不行,趴在床榻邊睡著了。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竟然是跟遲煜一起躺在床榻上,並且遲煜還擁著他。
穆無凡一驚,臉上霎時一副慌亂的樣子,立即掙開從床上下來,不安道︰「皇、皇上。」
遲煜直起身,眼中卻滿是寵溺道︰「你守了朕一夜,朕怎麼可能會責怪你。」
穆無凡臉上的不安表情緩和了一下,道︰「謝皇上。」
可遲煜接下來的話,卻又使他整個都顫抖了起來。
遲煜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在早晨中顯得更加清越,很平淡的語氣,似是漫不經心,但卻足以將一個人瞬間推入深淵。
他道︰「今日是凌將軍與朕皇妹的大婚之日,凌將軍戰功顯赫,為遲國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早朝之後,你隨朕一起去他府上道賀吧。」
他說完,目光盯在眼前人那張已霎時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眸中陰沉。
穆無凡不說話,他整個人身體都不禁向後晃了下,臉上那痛苦的神情實在是太明顯、也太刺眼,手指緊握,指關節間已然發白。
他抬頭,眼楮里全是不可置信,連嘴唇都在發抖,聲音努力壓制,卻也還是難以使自己平靜下來,道︰「怎麼可能?」
——凌蒼怎麼可能會與別人成親?他與自己之間情意相投,他怎麼可能!
這是遲煜腦中幫穆無凡補全的問題。
可卻不知穆無凡此刻腦中很平靜,甚至無任何波動,他只是在想,遲煜這家伙,果然,總是在想著搞事情……
不過,他也的確很期待,今日的凌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