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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父親大人

在城門口站了許久,父親終于到了,人還未至,神威軍的軍旗已從遠處揚起,耀眼的銀甲映入眼簾,身後軍隊如密布烏雲呼嘯而來,帶著整齊劃一、震耳欲聾的腳步聲。

前世的他們,曾是大昱最後的精銳,背負著整個國家的榮辱與使命,在那個時候,曾經流傳著一句話︰神威亡,則大昱亡。

而最終,這個流言也真的成了現實。

那些將士們,或許家中有老母,或許也曾兒女雙全,而前世的他們,最終也只落得個葬身沙場的結局,那樣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在史書的記載中,也不過刪繁就簡兩個字——「戰敗」。

紀流雲終于看見了父親,他于馬背上、于人前朝她看了過來,似乎很意外她也來迎接自己,然後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眼神,那是一個父親對家人投來的溫暖目光,無關戰功,無關生死。

天邊突然來了一陣風,吹得她眼楮生冷,紀流雲突然毫無征兆地流了淚,晏決嚇了一跳,連忙去上前關心道︰「紀姑娘許久沒見到父親了吧?」

紀良也是一愣,末了,搖搖頭,策馬前去與五皇子等人匯合,開始辦公事,在他眼中,女兒固然重要,卻萬不能在這種場合失了儀態。

「我沒事……」紀流雲訕訕擦去眼淚,她還是像原來一樣感情用事,不懂得掩飾自己。

他們以為她和父親不過幾個月沒見,可誰能想到,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十一年,更何況她見到父親的最後一眼,只是他的那身染了血的鎧甲,父親前世馬革裹尸,甚至連尸身都失去了蹤跡。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連家國都丟了,誰又能顧得了誰的生死。

****

晏斜又做夢了。

軟鞭、烙鐵、拶子。

繼而又是深井之中,無數的毒蟲沿著他的腿爬上來,發出些令人頭皮發麻的蟲鳴聲,井外有人喊他陛下,有人喊他廢帝,可當他抬起頭看向井口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人的影子,只剩他一個人孤獨的躺在井底,任毒蟲撕咬。

然後是那個女人的臉,端著一杯毒酒,笑得比酒還醉。

「喝了酒,陛下就上路吧。」

就上路吧……

不過片刻午睡的工夫,他又夢到了好幾次。

晏斜披上鶴氅,拿起手邊的玉臂擱,起身進了院子,迎風站了許久,仍舊一身的冷汗。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臂擱,他忽然有些好笑的想到,皇後應該不知道自己十六歲時就被奪走了初吻吧,少了他這個沉重的負擔,遠在燕朝她應當不會那麼累了吧?

至少,不用擔心他受凍挨餓,每個月都給那些貪婪的侍衛送酒送銀子,不用惦記,不必牽掛。

也許她已經找到了一戶好的人家,從此相夫教子,不再像以前那樣,跟著雜耍班子拋頭露面,混跡江湖,而是跟丈夫琴瑟和鳴,白頭到老,以及,忘了他。

紀流雲,你說,十六歲的你,算是另外一個人嗎?

朕用這輩子來愛她,算是對你不忠嗎?

院中的芍藥開得越發好了,甚至比以往多了些血色,由淺入深,這般濃郁的香氣,絕不愧花中之相的稱呼,可也正因為香氣太過濃郁,反倒失了本心。

就像秦黛玄一樣,美則美矣,心如蛇蠍。

晏斜倚在門口,瞧了半晌,走過去摘下了一朵最艷的芍藥,拿在了手上。

眼看著開得最好的那朵花被無情折去,一旁宮女驚了驚,「殿下……」

晏斜看了她一眼︰「怎麼,舍不得?」

那宮女大驚失色,連忙跪伏在地︰「奴婢失言,殿下恕罪啊!」

「你何罪之有,」晏斜扯了扯嘴角,不再追究她過激的反應,只隨手將那朵花丟在了地上,「我曾經也喜歡過,我的罪,豈不是比你更大。」

站起來,準備回房休息。

宮女文瑤卻大著膽子、小心翼翼追了一句︰「殿下,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晏斜沒說話,回頭看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文瑤便又嚇得抖如篩糠,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才大膽道︰「殿下自從醒過來之後,性子就變了許多……原,原先……」

說到一半,就嚇得噤了聲,不敢再說了。

殿下墜馬昏迷之前,除了對幾個年幼的弟弟友善之外,其他的人幾乎無法近身,即便是貼身伺候他的宮女太監也不例外,可現在不但不隨意責罰下人,言語間也溫和了許多,也不知是怎麼了。

晏斜忽然覺得些許煩悶,也許自己太過和善也未必是好事,懶得與她解釋許多,只問道︰「那匹做了手腳的馬,來歷查清楚沒有。」

「回殿下的話,」文瑤低眉順眼回道,「那匹馬是上牧監的監丞送來的,其實若不是殿下那日陰差陽錯上了馬,墜馬的應當是十七殿下。」

不甚清晰的線索,晏斜卻已經了然于心。

前世飲毒酒身亡的他並沒有死,而是重回了少年時代,在清醒之前,他正因墜馬而昏迷,謀計傷他的人真正想下手的目標是十七皇子晏決,他只是意外做了個替死鬼。

雖然這馬是上牧監送來的馬,無處可查,然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父皇膝下諸多子女,五皇子作為皇後的嫡子,是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人,這第二人選,自然就是貴妃所生的十七皇子。

所以,派人對馬做了手腳的人,只有可能是五皇子。

晏斜嘴角微微勾起,抿了唇,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兩人明爭暗斗多少年,定是沒有想到,最後是他這個不起眼的皇子撿了這個便宜,即使結局並不完美,可他卻是最終、唯一登上帝位的人。

這一世,除了結局,都會一樣。

少年天姿卓然,微噙冷笑,手一揮。

「備輦,我要送一份大禮給五哥。」

****

迎接紀良將軍回城的儀式接近了尾聲。

晏決居然真的讓紀流雲坐著自己的轎輦回府,自己騎馬隨行,男子身材修長,朱紅深衣毫無褶皺,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天生貴冑。

坐著人家的轎子,紀流雲有些不好意思,時不時打開簾子看他一眼,這個十七皇子,雖然排行不靠前,可在他的眾多皇族兄弟中其實是很有話語權的,他的生母姚貴妃是太後的姨佷女,拋去身份,晏決自小也是聰慧過人,頗得永昌帝的賞識,朝中地位與五皇子不遑多讓,只可惜最終也沒能逃過被永昌帝殺害的命運,也不知這一世會是怎樣的結局?

她正看著他的側臉,分析著他的前世今生,突然就對上了他的眼楮,紀流雲一懵,連忙放下了簾子,將外面的喧鬧隔絕在外。

高踞馬上的晏決剛回過頭就發現她也在看自己,心中正喜,可剛一對上她就躲開了,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便吁一聲放慢了馬步,靠近她的轎子,道︰「紀姑娘。」

紀流雲打開簾子,一副疑惑的樣子,「殿下怎麼了?」

「你方才為何瞧我?」

紀流雲不動聲色地拽下一根頭發,然後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他的臉,將那根細如游絲的頭發放到他眼前,「因為你臉上有頭發。」

晏決接過頭發︰「……紀姑娘的眼力果然異于常人。」

「過獎過獎。」

飛快關上簾子。

簾外晏決愣了愣神,微張著嘴,盯著手中發絲。良久,他伸手從頭上也拽了一根下來,放在一起比對了一下粗細,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真能糊弄,也……真是可愛。

****

作為主帥,紀良自然是沒有工夫去管自己女兒的,只是在回府之後,听說女兒是坐著十七皇子的轎輦回來的,多問了幾句而已。

就在他要去書房取個東西的時候,一個嬌小的身影朝他撲了過來,嚇得他當即就要反手去擋,發現這個人是自己的女兒,這才松了手。

見他松手,紀流雲立刻沖過來抱住了父親的後背,「爹!」

紀良無奈,又不好將她推開,一時間左右為難︰「阿雲,你這是做什麼,叫下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紀流雲撒潑似的黏在他身上,就是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抹在在紀良的身上,紀良連連將她推開,很是嫌棄地擦了擦自己的袍子︰「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馳騁沙場的將軍回到府中,也不過是個寵女兒的普通父親罷了,紀流雲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他也一直沒有續弦,府中沒有主母,眾人也就縱容著她胡鬧,養成了她這麼個嬌滴滴的性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紀良交代道︰「別胡鬧了,快收拾收拾自己,明日隨為父入宮赴宴。」

進宮?赴宴?

正要抒發情感,沉浸在相逢中無法自拔的紀流雲突然松了手,瞪大眼楮。

那場慶功宴,這麼快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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