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收養兩年半,獨自闖蕩近四年,在別的兩歲孩子還在嗷嗷待哺的時候,池煬已經邁著小短腿在實戰中體會怎麼殺人最省力氣。他既親眼見過因生存所迫的人吃人,也見過表面友好背後插刀的現實殘酷,為了消除他的防備靠近他的人什麼動听的話沒說過?
噗通噗通。
池煬攥緊了拳頭。
噗通噗通。
他什麼好話沒听過?!
——噗通、噗通。
池煬觸了電似的猛地甩開男人的手,目光扭向人潮,一絲血色慢慢沿著弧度流暢的脖頸爬上臉頰,又逐步蔓延至耳根,耳根子都紅透了。
淡色的眸子靜靜的看著滿臉通紅的小孩兒。
「池煬。」
池煬不做聲。
「為何臉紅?」
池煬抿唇,片刻後慢慢揚起臉,緋紅的臉頰襯著晶亮的眼神,分外好看。
「我在害羞。」
話說完,紅彤彤的臉頰愈添三分血色。
「為何害羞?」
「我喜歡你說的話。」
「喜歡?」
「嗯,听著開心。」
池煬伸出手,攥著男人的袖袍下擺,仰頭神色認真︰「我要去,你保護不了我沒關系,我很厲害的,我保護你啊。」
眸光微閃,垂下的睫毛淡且密,光線投射,日光在挺拔的鼻梁上投影出一小片陰影,愈顯得輪廓極深。
薄唇闔動,淡色的眸落在池煬緊攥他衣物的手上,輕輕說道︰「好。」
池煬極力控制住內心的跌宕,勉力鎮定的開口︰「說好的不能騙我。」
「嗯。」
孤冷的聲線,一個單音調的嗯字,池煬發現單單這樣的回答自己都喜歡听喜歡得不得了。
心髒猶如被一根羽毛輕撩而過,柔軟又讓人發狂的癢。
「一言為定。」
兩人一陣鬧騰又迅速談攏,和好的速度比吵架的速度還快,直把周圍的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未及如何反應,由遠及近,馬蹄噠噠、車輪快速卡轉滾動的聲音伴隨著市集上驟起的尖叫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只見不遠處的大街上,塵土漫天,無車夫驅駕的一輛外觀精美的馬車在街道上橫沖直撞。棕馬似乎受了驚,只撒蹄胡亂朝前狂奔,路線雜亂無章也將馬車顛簸得似乎下一秒鐘便要支離破碎,這失控的馬車將周遭的小攤踢翻的踢翻,撞散的撞散,好些人躲閃不及被直直撞飛,附近的人見狀都不由得失聲連連尖叫,場面幾近失控。
「快跑!那馬朝這邊過來了!」
「快跑啊!」
「大家伙兒趕緊逃啊!」
眼見失控的馬匹極速接近,池煬附近的人都一陣恐慌,連連大喊互相推搡著要往後方躲避,人群一旦慌亂這場面便愈發混亂,人流涌擠,一時街道阻塞,愈發逼近的棕馬發了狂,低聲嘶吼著便朝人群狠狠撞去,接連又是撞倒了數人。
池煬眼見情況不對,在群起的尖叫聲中黑瞳里一絲金光驟盛,緊接著腳踏地面凌空躍起,身如虛影,快如閃電,五指屈爪,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手連抓兩人的衣領,硬生生從馬蹄下將數人拽起往旁邊人群甩去。與此同時,馬匹驟然發出慘厲的嘶鳴,池煬一驚,卻原來是疾馳中的棕馬驟然吃痛,似是被人狠狠重擊了前肢,致使前肢在瞬間月兌力馬頭直直往地面下沉。塵土飛揚,發狂的馬嘶鳴著終于停下。
男人放下袖袍,淺灰色的眸子看向池煬。
池煬一愣,然後抬手揮開紛揚的沙塵,幾步蹦著回到男人的身邊。
周圍的人見馬匹被制伏心下稍安,但不少人捂著心髒面面相覷仍心有余悸。
「我的天,太嚇人了。」
「哎呦真是大白天嚇出一身冷汗,這誰家的馬車?」
「絲綢裝裹,窗牖瓖紅玉,披蓋的縐紗縷縷金絲……這可不是那城南鄭家的麼?」
「快看!馬車有動靜!」
池煬被這一聲喊也看往馬車方向。
果然,馬匹一停下,已然被撞得快散架的車廂便動了動。
慢慢地,縐紗從內被掀起一角,就近的人驚呼︰「有人!」
這馬發了狂,一路瘋狂亂撞,馬車內竟是還有人,這番驚嚇怕是腿軟得連馬車都難下。
掀開縐紗的手骨骼較大,膚色青銅較為黝黑,青筋凸起,理應是一個男人的手,此時已經是血跡斑斑,許是馬車顛簸受傷所致。
只是,縐紗被掀開,這人卻遲遲未出。
難不成真是被嚇得連馬車都難下?
有人便慢慢靠近著俯身探向馬車,不料這剛靠近,馬車內的人卻突然動了,手抓住車廂邊緣木框,從車廂內邁步而出。
周圍的人下意識的開始後退。
車廂內的果然是個男人。面容青俊,衣飾華貴卻穿著凌亂,腰帶從中斷裂,束發已然散開,是個正值青年的俊朗人物,撇開這周身狼狽不說,這神態似乎有些不妥。
緩緩跨步而出的人,眼珠布滿了猩紅血絲,兩臂肌肉賁張仿似要將衣物撐爆,血跡斑斑的一只手緊緊抓握住車軛,力度之大,在場的人都能听見曲木的逐步斷裂聲。
「你、你沒事吧?」
青年男子僵硬著頭顱緩緩扭頭看向說話的人,眼球血絲似乎愈發紅了。
說話的人咽咽口水,剛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突然幾聲馬蹄聲起。
眾人看向聲源處,只見遠處有幾名白衣人正駕馬疾馳而來。池煬這一看便是瞳孔驟縮,是那些殯儀館的人。
不好,現下那些人估計正滿大陸追查他和面癱的下落,雖然這環玥城暫時還沒見到通緝令,但難保他們內部沒有暗暗行動。不管如何,為了行事方便萬不能暴露行蹤,謹慎為上,躲。
池煬當即貓子,扯了扯男人的袖袍,低聲道︰「走。」
男人也看到了那幾名骨族人,當下同意的頷首,在眾人沒注意的時候隨池煬走出了人群的包圍圈。
臨走前,淡色的眸子在那青年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眼。
打頭的白衣人名為白逡章,乃是駐守環玥城的一名骨族主事,連同他身邊的三個人亦是今日剛剛抵達環玥城前來辦事的主事。白逡章遙遙便見人群中有一抹極高挑的身影緩緩離開,但當下未及多想,目光落向那輛馬車,眉頭狠狠蹙起。
竟是讓人逃了出來,這等紕漏,萬一被骨主知曉……
白逡章不敢再想,夾緊馬肚只更快馬加鞭。
很快抵達現場,四人翻身下馬,人群自動開出一條道,人們見到骨族主事可是高興得緊,連連喊著「主事大人」。白逡章等人的服飾跟其他骨族人相比略有不同,除卻前襟衣領處有被賜予白姓的標志的精美金絲刺繡,腰封上還有黑玉瓖嵌,纏繞著金絲,內斂中透著貴氣,袖上亦有用黑金絲刺繡而成的紋路,讓人一看便知這是骨族里貴為主事的高層。
白逡章看了眼這人數眾多的現場,暗自跟其余三人對了個眼神,有一人當即嘴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袖中之手一揮,竟是線從手生,發出幽藍之光的繩線如流光一擲,速度極快的圈圈層疊纏繞在那名青年男子身上,原地未動,那人又豎起兩根手指,往內里動作一拐,被藍繩困住的青年男子便不受控制地徑直向那人的方向而去。
白逡章見人安置妥帖,在眾人的驚嘆聲中聲音朗朗道︰「此人邪氣入侵,我等奉命抓捕不慎被逃,驚擾各位萬分抱歉。馬亂引起的一切損失皆由我承擔,還望各位擔待!」
骨族主事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人們尊敬還來不及哪還敢想著指責?當下眾人連連罷手。
「無事無事,幸虧主事大人們來了,要不這人被邪氣入侵指不定鬧出什麼事兒呢!」
「就是,我瞧著那人神態就不對,果真是邪氣入侵啊。」
「主事大人們你們真是辛苦了!」
白逡章見人群已被安撫,當即雙手抱拳道︰「此後不久會有骨族弟子前來補償損失,我等要將此人帶回族內便先行一步。」
「主事大人們你們忙,你們忙,我們沒事!」
白逡章便翻身上馬,馬背之上四下張望卻已不見那抹高挑的身影。
罷了,許是多想了。
與其余三人對視一眼便駕馬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