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渝忻語塞,這才將目光落向那身量極矮的小孩兒身上。
縱使逆光也能依稀分辨出其身上穿著的衣裳到處破爛且血跡斑斑,因為逆光且背對著,白渝忻看不清小孩兒的臉,只是感覺其身材極度瘦小就如同那些因家中清貧長期營養跟不上的四五歲小童,一時間便沒有將那另一殺滅林中鬼獸的人與池煬聯系上。
莫不是被那男子挾持的?白渝忻心下暗道,但連鬼獸都能輕易滅殺的人轉而挾持一小童是何道理?況且那小童照剛才的情形更似是與其相熟……
白渝忻一時拿不準池煬的身份又顧忌著萬一太過唐突,那疑似鬼仙三骨的男人會突然發難,進退兩難間不由得眉間微蹙。
不明身份終究被動,貿然進攻又顯草率,當下之急還是得先確認那男子的身份,需要找突破口來打破僵局。
就在此時,于兩人身側不遠處的骨族弟子突然肅容抬手沖白渝忻致意,白渝忻眸子微眯略點頭,那名弟子便下馬疾步走來,悄聲于白渝忻身側道︰「隊長,五日前有妖物從天而降侵襲埠縣,那小童十之八-九是那妖物所化,長相與通緝畫像之上的一模一樣!」
聞言,白渝忻甚是驚詫,不由得又細細打量一番池煬,只不過逆光方位終是障礙仍舊看得依稀。小童竟是那全城通緝的妖物?!白渝忻作為沽陰城分支隊長,對旗下埠縣的情況自然有所了解,五日前轟動埠縣的妖物竟也在此地?
驚詫之後白渝忻頗覺棘手,妖物自是得擒拿的,但如今這妖物與那疑似鬼仙三骨的男子同于一處,這可如何是好?若那人真是鬼仙三骨豈不是……眸光一閃,不,正愁找不到突破口,這不正好?
于是白渝忻駕馬又是前進幾步,于兩人的距離越發近了。
與此同時池煬兩耳微動,臉色驀然一沉,松開揪緊的衣襟,極快地扭頭朝白渝忻看去,黑瞳泛金,殺氣森然。
找死。
白渝忻終于看清池煬的模樣,頓時一凜。
慘白無色的面部,嘴唇卻是妖冶的血紅,眼瞼之下青黑濃重像是充滿邪惡的戾氣,此刻面容狠厲森寒配襯著那慘白的臉頰更是宛如地獄魑魅的詭惡,加之其骨瘦如柴,露出的一截蒼白手腕只剩干癟的皮肉覆蓋,看著著實悚然。
果然是妖童!
不再遲疑,白渝忻面色凝重,看向池煬的眼神已是布滿不善,冷聲道︰「骨族弟子听令!妖童禍民已成大患,命爾等速速將妖童抓捕回族內!」
「是!」幾十數骨族弟子皆齊聲應和。
池煬眼見周遭的白衣人越發靠攏,簡直忍不住心里沸騰的殺意。
這殯儀館的奔喪隊伍還真是有夠陰魂不散的,打翻他的一鍋面不賠不說,這突然又冒出來打斷他對面癱的嚴刑逼供,還一言不合又要抓他?!這里奔喪隊的都閑得慌所以改行抓活人了是吧?!還特麼的妖童禍民?
池煬越想越是暴躁,一暴躁就想懟人。
剛想發力懟幾個,結果卻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肩膀,那手指的寒氣幾乎能穿透衣裳凍傷皮膚,池煬愣了愣,剛繃緊的神經不自覺松弛些許,扭頭看向那人。
淡色的眸子卻是徑直投向于周遭緩慢靠攏的骨族弟子,眼中泛出沁人入骨的寒意,周身氣息也越發冰冷。
僅是眨眼的功夫,幾十數骨族弟子便察覺這周遭的氣溫猛然直降,方圓百米之內毫無征兆地寒風突起,這夏日里的微風竟匪夷所思地帶著深冬的凜冽寒意,竹林草木俱動,呼吸間的空氣都泛著冰寒,氣氛霎時帶上幾分詭譎。
白渝忻也察覺到不妥,心上隱隱涌起一股不安的預感,蹙眉望向那名周身氣息冰冷的男子,斟酌再三,朗聲道︰「在下並無意與閣下起爭端,只是那妖童來歷不明且于五日前襲擊埠縣,埠縣已因其鬧得人心惶惶!在為沽陰城分支護衛隊長,指責所在,務必將此妖童帶回族內听從發落,還望閣下勿加以阻撓,白渝忻感激不盡!」
話說得倒是很明白,只抓小的,大的那個還是好朋友。
這人倒是挺精,直覺面癱不好惹就先挑個軟柿子捏捏,池煬嗤笑一聲,眼楮直勾勾盯著白渝忻,緩緩扭動脖子,手指關節也慢慢捏得 啪響,一抹森寒的冷笑爬上唇角,很好,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被當成軟柿子了。
白渝忻不說這話還好,話一說出來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實在是讓池煬忍不住暴躁,用力拍掉搭在他肩膀上的冰手,池煬面色森冷,渾身戾氣,看來不打一架來證明一下自己是不行了。
淡色的眸子落向被池煬拍落的手,微斂。
正這時,林間溫度驟然降到冰點,無盡磅礡駭人的冰冷威壓如海傾山倒,剎那間勢如破竹,鋪天蓋地的席卷整片竹林!
一襲血袍的男子依舊隱于逆光處,並不如何動作卻讓人分明感受到其氣息的劇烈變化,死寂、森冷、無情,以其為圓心的幾十丈內,無論是人還是沙地,近乎都似被巨山壓陣,那強悍的冰冷威壓著實駭人!
「哇」首當其沖的幾名骨族弟子在瞬間便被絕強的威壓生生迫出幾口鮮血,毫無抵抗之力被生生壓彎脊背癱軟于地,面容尚且驚恐,慘白一片。
白渝忻氣血翻涌、面色漲紅,強撐著以利劍插地,緊攥劍柄,死死壓抑著要往喉嚨上涌的那口鮮血,口中血腥卻已能嘗到七分,心下大駭,肝膽欲裂。
這可怖的威壓!
駭然之際,扎地的利劍又被生生壓陷入幾公分,白渝忻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眨眼已是滿目血絲。
池煬剛挪出一尺的步伐戛然而止。
他剛想出手結果包圍他們的白衣人就突然齊齊嘔血癱軟倒地,形狀還是一個很規則的圓圈,池煬默,看來平時奔喪隊還是訓練有加的,起碼這隊伍倒得很整齊,連表情都很同步。
抬眼看向白渝忻,沉吟︰這位下盤很穩,還有那把劍挺結實的。
池煬眨眨眼,然後好奇地朝自己身旁看了兩眼又皺起鼻子嗅了嗅空氣,最後想了想,在原地蹦了蹦。
毫無阻滯感。
這里沒有那奇怪又可怕的威壓。
一襲墨綠血袍的男子終于緩緩從逆光處踏出,于眾人面前顯出真容,只是除了池煬還有意識還算清醒的白渝忻,其他人皆失去意識並沒有看到。
長發披垂,俊美凌厲的五官冰冷而無情,輪廓深刻透著刀割的鋒利,煙灰色的淡眸猶帶寒氣,衣裳于月復部處被破開一個大洞,血跡干涸于墨綠袍子之上,男子不顯絲毫狼狽反而愈添上幾分厲色,其踱步往前,每一步都似乎帶著能將大地結冰的無盡寒意,風微揚起其下擺,袖袍飄飄,冰冷凜冽。
林間還彌漫著揮散不去的寒氣。
未聞身後之人的動靜,男子止步緩緩側過身,淡色的雙眸靜靜落在神色怔然的池煬身上,薄唇微闔,聲線冰冷︰「隨我走。」
轉身踱步,余留一個修長而氣息冰寒的墨綠身影。
池煬于原地呆滯,良久才緩緩醒過神,步伐不由自主地跟隨男人的腳步而去,途中驟停,轉身看向沙地。
幾十個人四肢僵硬癱倒在地,連那個好像很厲害的什麼隊長都動彈不得。
想起剛才看到的畫面,池煬眸光一爍。
陽光正盛,那人沐浴于暖光之下修長的背影被鍍上一層金色,衣袖飄揚,閑庭信步,于幾十個昏迷倒地的白衣人包圍圈中緩步踏出,視若無物,仿佛地上之人盡屬塵埃。
孤冷而傲然。
池煬抿了抿唇,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聲嘀咕。
「……這也太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