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那楊氏長相丑陋,那個逆子好歹生的一副好容貌,真是求親的話,那楊澤芳應該會玉成此事吧?」
看裘氏久久無言,沈青雲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以沈承那般油鹽不進的性子,若然和楊家結親一事沒有著落,說不得還真會死死咬住爵位一事不放。
裘氏眉頭蹙的更加厲害——
若然是一個丑陋無德的女子也就罷了,裘氏自是樂見其成。偏是公主府中,已是親自見識了那女子的手段。
當真是頗有心機之輩。
竟是連自來以精明著稱的張家少夫人都輕易玩弄于股掌之間。這才幾天光景啊,已是差點把張家綢緞給擠兌出京城。
須知那張家可是差點兒坐上了皇商的人家,經營綢緞更是已有十年之久!
也就是在帝都,若是到了外邊,張家的字號說是聲名赫赫也不為過。
反觀那楊氏女,不過一個剛及笄的少女,隨隨便便用點兒手段,就能輕易把一家背景深厚的京城老字號弄得天翻地覆,偏偏還有口難言、有苦說不出。
其手段之老辣,簡直比得上積年老吏。
好容易才用盡手段,令得繼子名聲掃地,裘氏可不願在婚事上出錯,找個厲害的再把已是廢了的繼子給扶上去。且前兒個和娘家嫂子說話時,因為雲之錦這只會下蛋的金母雞,嫂子分明對楊氏女和澤哥兒的婚事甚是期待……
卻又不想錯過這千載難遇的機會。畢竟,英國公府的爵位只一直是裘氏心心念念的事。
思索片刻,歉然道︰
「老國公當初最是疼他,承哥兒會有這般想頭也在情理之中。就只是我這個娘教的不好,就怕承哥兒入不了那楊大人的眼。听說那楊大人性情最是桀驁不馴,偏又得了皇上的青眼,妾身還真有些擔心,怕他不滿意的話,在皇上面前亂說一氣……」
這番話何嘗不是說中了沈青雲的心事?一時心情更加煩躁︰
「但凡和這個逆子有關,就從來沒有一件順遂人意的。」
「妾身倒有個想頭。」裘氏抿了抿嘴,「依照老爺的意思,承哥兒不過是為了老公爺的念想,一心想娶楊家女罷了,既如此,但凡是安州楊家的女孩,應該都能如了承哥兒的意……」
一語驚醒夢中人,沈青雲眼楮一亮︰
「不錯。」
又想到什麼,瞧向裘氏的眼神不免帶上了幾分笑意︰
「還是夫人能為我分憂——夫人可有相識的其他楊家小姐?」
「老爺忘了?」裘氏笑道,「親家老夫人前些時日從安州回來,除了佑哥兒未過門的媳婦外,還帶了次子、鳴湖書院山長楊澤平的女兒?」
沈青雲眉毛動了動,下意識的壓低嗓門︰
「夫人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裘氏微微頷首︰「不瞞老爺說,前些日子我倒是見著了那姑娘,容貌並不在媳婦兒之下,又一直跟著祖母學規矩——老爺還記得吧,那楊老夫人也是出身名門,當初便是婆母也欣賞的緊,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人兒,自然是極好的……」
「至于那楊賓客之女,一則她那娘親也就是個續弦罷了,還有一頭,听說出身不好,就是尋常的商賈人家。硬是把唯一的女兒教的厲害的緊……承哥兒又是個性子靦腆的,我就怕他們倆日子過得不好了……我這做人繼母的,本就那麼多雙眼楮盯著呢,被人戳脊梁骨是小事,就是擔心到了地下,無顏見我那早去的姐姐啊……」
說道最後,已是悲悲切切的掏出手帕來拭淚。
沈青雲半晌無言。躊躇良久,嘆息道︰
「你說的自是有道理,就只是一點,那逆子性情古怪……」
方才沈承說話的語氣,分明是認準了楊澤芳家的姑娘。
「老爺這是什麼話。」裘氏嗔怪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楊家什麼門第,如何會做出這等私相授受的事來?老爺方才不是也說了嗎,承哥兒是因為老國公的遺命,才認定了楊家姑娘的。」
對呀。沈青雲眼楮一亮——只要自己出面把這婚事給定下來,長子和那楊氏女沒有私情也就罷了,自會如之前所言,老老實實上書辭了爵位。若然真有私情,和自己撕破臉的話,到時只要拿一個私相授受說事,他為著那女子的名聲著想,依舊得低頭……
裘氏卻是抿嘴一笑——
後一種情形倒是最好,真是出了這樣的丑聞,看那楊澤芳怎麼還敢道貌岸然的在皇上周圍晃蕩,那可真是解了貴妃娘娘的心頭之患,便是佷子也不用被逼著娶那丑女了。
當然還得好好籌劃一下,丑聞什麼的,只讓幾個有心人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影響了佑哥兒岳家的聲譽……
夫妻倆這邊小心算計,那邊陸安卻是一頭的汗——
再沒有想到,國公爺竟指了沁園給大公子住。
沁園是哪里啊?分明是國公府的禁區——
說起來,這里本是國公爺的原配、大公子的娘親梅夫人生前居住的地方。
本來梅夫人離世,裘夫人就成了國公府唯一的女主人,理應搬到這里來。
只裘夫人卻對這里厭惡的緊。先是任憑大公子一個人住在這里——
偌大一個院落,又種滿了高可蔽日的大樹,偏是小廝們都住的遠遠的。還記得有一次,自己無意間經過這里,就看見大公子一個人抱著肩瑟瑟發抖的蹲在牆角那兒。
待得大公子也離開了,這里就完全空了下來。對外說這里是大公子的宅子,也想要留個關于梅夫人的念想,實則早已是荒廢不堪。
也不知國公爺怎麼想的,竟然讓自己把大公子領到這里來。
當下陪著笑臉,顛顛的在院外的大青石上使勁擦了擦︰
「大公子回來的急,府里也沒有準備,這沁園怕是有些灰塵,大公子先歇歇,老奴這就著人打掃。」
口中說著,一疊聲的吩咐被急慌慌叫過來的丫鬟婆子︰
「快些個,趕緊收拾干淨了……」
沈承卻沒有就座,而是久久的站在院子前——
門口的幾棵香樟樹已有兩人合抱粗,和風細細間,有幽微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推開門,是一條刻了花紋的水磨石甬道,中間一個小湖,湖水中是大片的荷葉,烘托出亭亭玉立的荷,有含苞欲放的,也有盛開的。
湖的兩側各有一個抄手游廊,再往前走是一套三明兩暗的房間,粉白的牆,紅色的瓦……
「爺小心——」跟在後面的張青忽然搶上前一步,手中捏著的一塊兒瓦礫跟著擲出。有吱吱的尖利噪聲響起,又戛然而止。
張青快步走過去,卻是蹙著眉踢出了一只碩大的老鼠來。
一直緊跟在後面的陸安嚇了一跳,邊不住擦汗邊哀求道︰
「爺先在外面歇會兒,這里很快就好……」
卻被張青郁悶的打斷︰
「堂堂國公府,就是來個客人也有地方安排吧,怎麼就敢把我們爺丟到這里來?」
爺是什麼身份,即便是在漕幫,大家也是小心謹慎,唯恐他覺得不舒坦了。倒好,回到自己家了,卻是要被人這般慢待。
瞧瞧這里,院子不知多長時間沒人管了,除了合抱粗的大樹,就是到處亂爬的雜草和枝蔓,生生把地上的路都遮住了。
至于那白牆,也都是斑駁一片,牆皮大塊的月兌落,露出里面的灰黑色,甚而下面還有斑斑綠苔,外邊太陽這麼烈,偌大一個院落,竟是連一絲兒光都漏不過來,簡直和陰氣森森的鬼宅差不多。
耳听著張青的嘟噥,陸安臉上笑容越來越勉強,不時偷瞄一眼沈承依舊波瀾不興的俊臉——
那武夫的話倒也不錯,當初梅夫人和她的貼身婢女可不是就死在這里?
听說梅夫人是自縊而亡,至于她那貼身婢女玉桃則是被大公子捅死的……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一震,卻是沈承正朝著一個碩大的樹樁走了過去。
那樹樁瞧著也是有些年頭了,從根部周圍冒出了一圈兒亂七八糟的虯枝,再往前面不遠處,則是兩扇雕花的朱紅大門,甚而還有兩幅破敗的碧色綃綾紗簾子似斷非斷的掛在門上。
「大,大公子——」陸安小跑著上前,臉色煞白之外,說話都結巴了。
「出去!」沈承並未回頭,聲音卻是比冬天的寒冰還要冷。
陸安嚇得一踉蹌,竟是再不敢多說一句,忙往後面退,卻是被藤蔓絆了個正著,咚的一聲摔了個倒栽蔥,鼻子都給磕流血了,卻是哼都不敢哼一聲,爬起來就往後跑。
張青瞧得目瞪口呆︰
「這個陸安,怎麼和踫到鬼了一般。」
不妨沈承清冽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里可不是有鬼,還是,兩個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