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青不太記得這個老乞丐是誰了，不過听見「饅頭姑娘」這個稱謂，興許這個人之前吃過她送的饅頭吧，所以她很自然地點了點頭，接了句︰「大叔好！」
老乞丐一笑︰「小姑娘還挺客氣。」
跟所有人都親和交往是顧青青的習慣，雖然有時候她也不記得這回事。
程欽已經奔到顧青青身邊，看到她被老乞丐救下，心里面暗暗舒了一口氣。那個尋事的青年看見老乞丐露了這麼一點身手，而且對方人又多，心里面也有點怵了，酒醒了一半，嘴巴上卻又不肯服軟，仍然沒什麼好話︰「算啦算啦，我今天也不跟你們計較，大過節的，放你們一馬！」
顧青青見程欽被打，自己又差點摔傷，這口氣有些咽不下，眼見那人轉身要走，她喊了一嗓子︰「站住！」
那人身子一僵，慢慢轉過身來，瞪著顧青青︰「小丫頭叫我干什麼，又想打架？」
顧青青笑了笑︰「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剛才送我在天上走了一遭，我們也想送送你。」她拉住旁邊老乞丐的袖子，也不嫌他髒不髒，笑眯眯地說道，「大叔，你就按照他剛才對我的法子，也送他一程。」
老乞丐嘿嘿嘿笑起來，他看見顧青青的眼楮一直瞟著不遠處的一條河，情知這小丫頭打的什麼鬼主意，便說道︰「也行，我也來送送他。」
惹事的青年知道不妙，立刻轉身跑起來，老乞丐身子輕輕掠起，幾步就追上那青年，用手拎著他的衣服後領，用力一丟，那青年就飛了起來，最後落進了河里。那河水並不深，青年撲騰兩下爬起來，發現河水只到腰部，于是慢慢走到岸邊，朝著這邊罵了兩句，就一個人走掉了。
霜花拍著手大笑起來︰「好一條落水狗！」
沈芊芊一直躲在程桓身後，此時才站出來，捂著心口，臉上的淚跡未干，她拉住程桓的袖子說︰「二表哥，剛才可把我嚇死了！」
霜花瞥了一眼沈芊芊，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顧青青也瞧見了，她覺得有些好笑，就朝著程桓說了一句︰「二少爺，你來來瞧瞧大少爺的傷嚴重不嚴重？」程桓就甩開了沈芊芊的手，徑直走過去看程欽了。
沈芊芊兩手空空，只好把帕子拿出來扯。
那邊念月眼淚都快出來了，她是怕程欽受傷，回府之後，少不得被程家老爺夫人責怪護主不力，被責罰還是小事，萬一被打回去做灶房丫鬟，那就苦不堪言了。都是好不容易才爬到大丫鬟的位子上，誰也不想再被一踢下去。
顧青青知道念月的心思，用手握著她的手掌，用力捏了兩下，念月的心里面就覺得安定了許多。這個年紀比她小的顧青青，真的比她淡定多了。
程桓把程欽的衣服拉開，露出胸口的一片肌膚，但見紅紅的一片，還是傷到了。
念月立刻就哭起來了，知道這次肯定逃不過責罰了。
程欽把衣服拉好，對念月說︰「你不要哭，沒什麼的。」
顧青青則開始東看西看，想找個藥鋪買點傷藥什麼的給程欽涂上再說。
旁邊的老乞丐也瞧見了那一塊傷，咧嘴一笑︰「就是一點小傷，沒什麼大礙，練武的人經常這樣踫到撞到，過些天自己就好了，你們都不用害怕。」
顧青青也笑道︰「我是不擔心，這傷看起來也不是很嚴重，只不過，我們回去之後要跟老爺夫人交代，還是找點傷藥比較好。」
程桓對她說︰「府里面有上好的傷藥。」
顧青青看了他一眼︰「程府里面自然是什麼都有，但是我們要是去跟管家討傷藥來，老爺夫人肯定立刻就知道了，到時候這群人都得收到責罰。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少爺能忍著點，我們就自己買點傷藥涂一涂，偷偷地把傷養好了，老爺夫人也不知道，這事兒就算過了。」
一旁的沈芊芊忍不住插嘴︰「府里的傷藥效果肯定是最好的，再說請個大夫給大少爺瞧瞧，那就更放心一些。」
霜花也憋不住了，冷冷地諷刺道︰「表小姐真是時刻擔心少爺們的安全妥帖，可惜就沒幫我們這些丫鬟們著想一些，反正告訴老爺夫人，您跟二少爺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挨罰的還是我們。」
沈芊芊被噎得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她心里面很是不滿，但是自己畢竟還不算程府的人，霜花顧青青她們可都是程府里面的大丫鬟，地位雖然比她低，但是說話倒比她更有底氣。
程欽擺了擺手︰「你們不用爭了，這點小傷不用回去匯報，要不然我也少不得被一頓說。今天這件事情，回去之後誰也不準提起，若是走漏了風聲，被我爹娘知道了，讓我查出來是誰，到時候別怪我不給臉面！」
這句話其實是說給沈芊芊說的，沈芊芊聞言立刻往後縮了縮，一時間又幾乎要落淚了。
寄人籬下的日子就是這麼淒慘。
顧青青對著程欽小聲說道︰「大少爺，借我幾兩銀子，回頭還你。」
程欽愣了一下，從腰間解下銀袋子遞過去︰「要多少你自己拿。」
顧青青從里面掏出來幾塊碎銀子，大概估量了一下有個三四兩的樣子，她把銀袋子還給程欽，自己走到老乞丐身邊，拉過他的手，把碎銀子在他手上︰「大叔，今天真是太謝謝你啦！」
老乞丐瞅著手掌心里的幾塊銀子，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我可有些日子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了！」
程欽聞言心念一動，對老乞丐客客氣氣地說道︰「不知道老先生是何方人士，怎麼稱呼？今日實在是萬分感謝！」
老乞丐看了看他，點頭道︰「少年人倒是很有禮貌，跟那些紈褲子弟不一樣，今兒個救了你本來是看在饅頭姑娘的面子上，不過現在看來也沒酒錯。我這老乞丐無名無姓，無親無故，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啊！」
程欽見他長發凌亂地束在一起，衣服破爛，有些地方已經露出皮肉來，現在還正值暑季，不覺得冷，再過些日子，到了天寒地凍之時，這個打扮肯定是要受凍。他立刻又說道︰「老先生若是無家可歸，不如到我家府上來。你武藝高強，在我家里做一名家丁，雖然不至于過富貴日子，但是可以保你衣食無憂，不會留宿街頭。」
其實老乞丐這個年紀，程家一般都是不收的。府里面的家丁大多是年輕力壯，不會招收這樣的老頭子，但是程欽決心向父母引薦，實在不行就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從自己每月的月例銀子里面拿出來一份給他。程欽和程桓此時尚未擔起家業，也幾乎沒有入賬，平時開銷還是靠著程家配給的月例銀子，只不過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多支配一些。
老乞丐哈哈一笑︰「多謝公子厚愛，只是老乞丐無功不受祿啊，而且自由慣了，也不是習慣給人端茶送水當下人，家丁這回事還是算了吧！」
說完，他拱手作了個揖，就想離開。
程欽追上兩步，又說道︰「老先生不想做家奴，我也明白。今天看見先生武藝高強，實在心生佩服，若是老先生能夠做我的師父，留在府里，指點一二，也不算是白拿銀子了。」
老乞丐止住步子，轉頭看了看他︰「我剛才看你的武功路子，招式什麼的也都有了，只是軟弱無力，好似姑娘跳舞一樣，都是花架子。」
程欽嘆道︰「都是我之前的師父誤人子弟，教了一堆沒用的東西，我又找不到好師父，今天要是再錯過老先生，我這輩子可能只會這些花拳繡腿了。」
老乞丐點了點頭︰「看來年輕人的確有心學藝，我今兒已經拿了你不少銀子，就教你幾招，但是我不收徒弟，你也不用叫我師父。我記得這饅頭丫鬟進的是哪個府邸，等子夜無人的時候，老乞丐就去找你。」
顧青青心里面咯 了一聲，這程欽到底還是開始學武了！
幾個人跟老乞丐告別之後，回了程府。進門就遇到程家老爺夫人帶著小姐程思妍從外面回來，因為程思妍鬧著要逛街，兩位當爹媽的放心倆兒子，卻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出門，就跟著一起去逛了逛。程欽一行人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說了會兒話，程桓就帶著霜花千雪回院子去了，沈芊芊也跟著走了。
程欽帶著顧青青和念月往自己院子里，等四下里沒人了，才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方才那一拳雖然不重，但是他一個讀書人的身體底子也有點受不了。念月這會兒也沒剛才那麼害怕了，扶著程欽往前走。
這一晚，顧青青瞪著兩只眼楮到午夜子時，听見外面的院子里有響動，再看程欽已經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走過去開了房門。八月十四的晚上，月色清明，鉛華萬里洗長空，院子里的一樹一花一草一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見中央的空地上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卻不是那個老乞丐又是誰呢？
程欽一臉笑意地迎了出去，沖著老乞丐抱拳而立。月白風清，他一身月白短打小衣，長身而立，老乞丐低聲教授了幾句，兩個人就在院子里練了起來。
屋子里的念月睡得不省人事，顧青青站在走廊上默默地看著，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那一瞬間，她仿佛听到了命運的鏈條終于開始運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