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庭院時,那些本不應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全都化作飛灰消失無蹤。
留下來的,只有人類入侵者的尸骸。
——不過這些就不是他們的責任了。
浴血奮戰了一晚之後,身上滿是戰斗痕跡的付喪神們在留下藥研去匯報工作之後,紛紛離開去換衣服了。
做好了血戰的準備,實際上卻沒幾次出手機會的英俊青年•橘友雅,一臉復雜的看著少年們輕快離去的背影——好像他們不是廝殺了一夜,而是去參加了什麼有趣的活動一般。
「今天早餐還要吃烤魚嘛?可是主人好像不太喜歡吃誒。」
「等會兒還是去山上摘點蘑菇抓個兔子什麼的吧,只有烤魚也太單調了。」
少年們邊走邊聊,很快走出了橘友雅的視線。
接著送走了欲言又止的藤姬之後,谷雨一行人跟著半夜趕來支援的安倍泰明回到了安倍晴明位于土御門的住所。
「這幾天,真是辛苦了呀。」
橫臥在外廊上,任由不合時節開放的櫻花落了滿身的青年漫不經心的說著。
這一次沒有了屏風的遮擋,谷雨清楚的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大陰陽師的容貌。
他膚色白皙,眉眼如畫——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能得一句‘美男子’的稱呼。不過最吸引谷雨注意力的,還是他那張比女子還要紅艷的嘴唇。
那張唇上此時此刻,正彎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像是普通的微笑,又好像有別的什麼含義。
「是很辛苦呀。」谷雨歪了歪頭,理直氣壯的說道著。「所以我來討報酬了。」
名為安倍晴明的美貌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還沒完成工作就索取報酬,這可不像樣啊。」
「但您也沒有事先付給我定金呀。」
退去了像是能把她蓋起來的單衣,換上方便行動的寬袖短打的少女對著面前的青年伸出了左手。
「現在您的要求我已經完成三分之二啦,來找您討要一部分報酬不是很正常的麼?」
「公平交易、公平交易呀。」少女晃了晃隱約能從袖口處看到繃帶的手臂。「就算是老人家,也不能沒有違背公平交易的特權哦。」
青年站起身來,櫻花的花瓣隨著他的動作落了滿地。
他對著谷雨勾了勾手。
「那就跟我來吧——不過你可愛的孩子們就要暫時止步了。」
說完,他就抬步向外廊伸出走去。
絲毫沒有等待谷雨的意思。
「大將。」
藥研忍不住開口。
「沒關系的,我去去就回。」谷雨拍了拍他的手,快走了幾步追上了越走越遠的美貌青年。
走過外廊,安倍晴明帶著谷雨來到一處門扉大敞,可以看到園中肆意怒放的花草的房間。
「您並非是具有修行天賦之人。」
背對著谷雨走在前面的青年直率的指明了谷雨身上最為致命的問題。
這不是什麼能靠後天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基礎為‘零’的話,無論幾倍的努力,結果都不會增加。
一個巴掌大的杯子,就算灌下去一桶水,能留住的也只有這一杯的容量。
「是呀。」身後的少女有些苦惱的回應道,「所以才要請您這個權威來解決這個問題呀。」
「這可是受之有愧啊。」盤腿在房間內坐下的青年搖了搖頭。「就算是我,也不能改變一個人的‘本質’啊。」
「那些妄圖改變自己的人,最終都變成了另一種存在。」
或者是妖,或者是鬼,又或者是別的一些什麼東西——總之,不再是人。
「嗯,我明白。」
因為瘦小而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的少女平靜的點了點頭
「所以只要比現在要好,我就已經滿足了。」
有著年輕人的外貌,實際年紀卻已經是老爺爺的大陰陽師,第一次用長輩一樣的慈愛的目光看著面前的少女。
「你在走的,是一條看不到明天的路。」
被無盡的黑暗所包圍的未來,和搖搖晃晃,隨時可能被黑暗吞噬的,最後的燈火。
他一直很想知道像這樣將那燈火艱難的維持下來的人是什麼樣子,卻萬萬沒想到到其中之一竟然是這樣的一普通的孩子。
沒有資質,也沒有得到過傳承。
雖然血脈有一點奇特,但拋去身邊那群付喪神的話,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兒。
一個純粹到放進人群中就再分辨不出來的少女。
「只是補充靈力的話,其實不是什麼難事。」青年敲著自己的膝蓋說道,「但是你很難將它留住——而這種方法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承受一次。」
也就是說,這一次之後她就沒辦法再通過相同的辦法獲得靈力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再有辦法的吧。」
少女借用了鯰尾藤四郎的口頭禪回應道。
現在想破頭也沒有什麼用,不如把能做的事情先做好。
正式的儀式,需要等到特定的日子。不到這個時候,就算安倍晴明想提前‘結賬’都不行。
因此在這之前,只能在谷雨的背上寫下了‘咒’,為她做了一層有保質期的靈力構成的膜。
雖然這一層靈力膜中的靈力不能為她主動所用,卻能暫時代替她體內的靈力,供給契約使用。
雖然沒有變的更好,卻也阻止了她再一次因為靈力缺乏癥倒下的危險。
「還要等啊……那我可以不可以暫時離開幾天?」
實話說,她有點想回去一趟了。
突然就倒下了,也沒來的急交代一下……
果然還是她回去露個面會比較好吧?
「……這就是你們自己的問題了呀。」
名為契約的‘咒’已經定下,無論她去哪里,都無法擺月兌。
傍晚的時候,谷雨對其他人表明了自己想要回去一次的想法。
其實藥研是不贊同她回去的。
畢竟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穩定,回去之後會不會突然出現什麼情況誰也不敢保證。
但是如果不讓她回去這一趟。她大概也無法安心接受治療就是了——他這位年幼的主人,搞不好是他歷代主人當中,最為執拗的一位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他點了點頭。
「那就由我和五虎退陪您回去吧,平野、鯰尾和堀川留在這邊機動。這樣我們回來的時候也能立刻得到這邊的進展情況。」
老成的少年立刻做出了合理的人員分配。
定下了第二天回家一天的計劃,谷雨就在今天值班的鯰尾藤四郎的陪同下回房去了。
走在外廊的時候,又見到了晴明那個有著陰陽臉的徒弟。
他跟安倍晴明很相似,但仔細看去,卻又會發現他們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身材修長,臉頰一側挽著頭發的青年安靜的站在院子當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注意到谷雨的視線,他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對著她躬身行了一禮。
「那個人……跟我們有點相似啊。」
少年甩動著頭上長長的呆毛,漫不經心的感嘆著。
「像付喪神?」
「不是……是像個人造物。」
大眼楮的少年思索了一小會兒,才給出了這樣一個形容。
比起天生的生靈,更像是人造出來的死物。
「大概這其中也有什麼難言之隱呢……我們還是不要探究了吧。」
少女搖了搖頭,終止了這一最終可能會發展成八卦探索的話題。
別人的事是始終是別人的事情,他們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入睡之後,谷雨再次做起了夢。
還是那片熟悉的山林,還是那一小塊在遮天蔽日的樹冠中露出的天空。
還有那個最近開始熟悉起來的活潑的聲音。
「今天很早呀。」
那個聲音這樣說著。
「因為明天有事要做,所以今天睡的很早呢。」
夢中的谷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懶洋洋的躺在了草甸上。
「誒,今天也要躺下嘛?吶吶,起來我們一起玩兒嘛!」
看不見身影的聲音又一次撒嬌似的請求道。
如果他就在谷雨身邊的話,想必會像想要引起主人的貓一樣,抬起前臂在谷雨身上推來推去吧。
「可是我都看不到你呀,要怎麼跟你玩兒?」
谷雨坐起身來,像前幾個夢里做過的那樣,再一次四下張望起來。
周圍仍然是十分安靜的山林。
沒有一絲有其他生命的跡象,鳥鳴,蟲鳴,除了剛剛跟她說話的那個孩子的聲音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是捉迷藏哦!」男孩子的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雀躍。「所以一定——要找到我啊。」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何自己突然就‘被玩捉迷藏了’。
「總得給我一點提示吧?不然我要從哪里找你呢?」
「——」
好像又錯過了什麼十分關鍵的東西。
一覺醒來的谷雨茫然的望著上方的天花板。
她這個夢做的……也是稍微有點任性啊。每次到最關鍵的時候,就听不清了。
「主人,您醒過來了麼?」
屋外,听到里面傳來細微動靜的鯰尾藤四郎敲了敲障子門的門框,輕聲問道。
「醒了醒了,稍等我一下。」
坐起身對少女抓起放在旁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了起來。
今天要回去,她得表現的更精神一點才好。
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頰,少女推開了障子門。
「早啊鯰尾,今天也要加油呀!」
覺得自己比之前要健康許多的少女,大聲的問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