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極亮的光芒破開眼前的黑暗,滿心的恐慌在那一瞬有了安放之所,懷抱的溫度透過層層衣衫傳來,浸透冰冷的身軀,眼前的景象就這樣慢慢恢復了清明。
姬堯光緊緊擁著姬無姜,借著她的手一劍揮開面前的人,抱著她飛快退出戰圈。等到姬無姜徹底恢復了神志,他們二人已退到正殿之後。
「師兄?」姬無姜側過臉,喃喃道。
「是我,我來了。」姬堯光低頭輕吻她的耳尖,道︰「不會有事的。」
姬無姜聞言瞳孔驟縮,攥住他的衣袖,焦聲道︰「我沒事,是師父、師父不見了!」
「放心。」姬堯光緊了緊懷抱,低聲道︰「死士都跟來了,就算把魔宮掘地三尺,也會找出師父的。」
姬無姜靠在他懷中松了口氣,然而這樣溫暖的懷抱卻不能貪戀太久,眼前血與火的混戰才剛剛開始,而她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這麼漫無目的的找下去不是辦法。」她離開姬堯光的懷抱,轉過身看著他說︰「別處就拜托師兄了,我要去問問釋少阿,說不定是他干的好事。」
姬堯光點點頭,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七殺門主不是好對付的,我與你同去。」
「不。」姬無姜搖頭道︰「你幫我去找畫骨的下落,如果她還能听得進話,就帶她離開。如果不能……」她沉默了一瞬,繼續道︰「就等我來吧。」
「你一個人應付得來麼?」姬堯光皺眉。
「我既敢去,自然是有把握的。」姬無姜拍了拍胸脯,道︰「他有求于我,不敢把我怎麼樣。」
姬堯光只好點頭,又吩咐道︰「若壓制不住心蠱,記得吃藥。」
「嗯!」姬無姜從懷中拿出藥瓶,仰頭吞了一粒,鄭重道︰「師兄,我去了。」
***
武林盟長驅直入,被魔宮教眾阻在正殿前,刀光劍影喊殺震天,就連畫骨都親身上陣。然而釋少阿此刻卻抱著刀立在正殿高高的飛檐上,冷眼俯視一片火海,波瀾不驚。
片刻後,他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沒入夜色之中。
深夜的落雪嶺很冷,風夾雜著點點雪片撲在臉上,不多時便是一片霜寒。有火光和月色的映襯,茫茫雪地算不上黑,釋少阿就這樣背離火光抱著刀一步步朝前走去。不緩不急,面上盡是篤定的神色。
他在等人,等一個必來的人。
姬無姜。
這幾天他已經放出了足夠多的信息。失控的畫骨,她體內的另一種蠱,失效的藥丸和那瓶血一般的液體,而武林盟的來犯恰恰為他送來了最後一股東風。
這一戰結果誰都無法預料,她沒有時間再拖延下去了。
今夜,她一定會找上自己。
釋少阿面上漸漸浮起笑容。
不過多時,身後利器的破空聲驟然響起,釋少阿偏了偏頭,接住了擲來的飛鏢。冰冷的飛鏢停在指間,他甩手棄之于地,轉身看向來者。
「姬無姜,你終于來了。」
雪地里立著一襲利落的黑衣,長發高高束在腦後。一人一劍,身後是熊熊烈焰,整張臉在光芒的吞吐間明明滅滅。姬無姜因他這句話蹙起眉頭,一言不發地盯著釋少阿。
「既然來了,自然是捏足了籌碼而來的。」釋少阿根本不準備讓她接話,一只手指豎在唇邊,道︰「噓——讓我猜猜。」他的眼里精光畢現,嘴邊笑容擴大,語氣篤定非常︰「聖令在你手上。」
握劍的手緊了緊,姬無姜突然轉變了想法,利劍一抬,喝問︰「我師父在哪!」
這個問題顯然偏離了釋少阿的預期,他明顯愣了愣,愕然道︰「你師父不是在……」話到半截戛然而止,釋少阿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眯起眼轉而問︰「姬無姜,到這個時候還要兜圈子?」
「兜圈子?」姬無姜臉上慢慢露出笑容,竟把劍收回鞘中,聳聳肩道︰「听不懂釋門主在說什麼,你既然不知道我師父下落,那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說著扭頭就要走。
釋少阿眼眶睜了睜,一股被人耍了的怒意油然而生,他上前兩步,怒道︰「姬無姜!交出聖令!」
「聖令?」姬無姜疑惑地歪了歪頭,問︰「那是什麼?」
釋少阿語塞,但很快收斂情緒,陰惻惻地笑道︰「怎麼,這麼快就要拋棄你的好姐妹了?」
「你想多了。」姬無姜重新正過身子,「只不過發現了更加直接的方法。」
無論聖令到底是什麼,無論畫骨體內的另一種蠱到底是怎麼回事,失效的藥丸也好,那種奇怪的藥水也罷,只要她活著帶畫骨出去,遲早能查清楚真相。
事在人為,在這種時候還被死物束手束腳可不是明智的選擇。
釋少阿顯然有備而來,再順著原定計劃走絕佔不到先機,那就只有……
姬無姜緩緩抽劍出鞘,再度指向釋少阿,寒芒凜凜,劍氣吞吐,她面上的表情十分輕松,甚至帶上了笑意,「那就是——殺了你!」
既然已無回旋余地,還有什麼比直接斬斷束縛來得更加簡單?
但釋少阿不這麼想。
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他仰天大笑,語氣嘲諷之致︰「姬無姜,神兵擂上親眼目睹我的刀法之後,你居然還能有這個想法?」他仍舊抱著刀,面容凶狠猙獰,「是該夸你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該罵你蠢呢?」
殺意從他身上散出,那種死人堆里用鮮血浸染
出來的殺意並不凌厲激烈,如千百鎖定了獵物的毒蛇,蟄伏在暗處幽幽吐著紅信。
「今非昔比。」姬無姜的劍冷定非常,她說︰「釋少阿,拔刀吧!」
釋少阿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他和畫骨合作得原因十分簡單——以魔宮聖令作為交換,他助她重回中原重振魔宮。待魔宮重新崛起之時,就是他取得聖令返回南境之日。
然而隨著中原計劃的不斷推進,釋少阿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畫骨的確是皇甫瑞義女,但她並不知道魔宮的下落,甚至將希望寄托于魔宮遺跡和姬無姜的身上。而隨著她對姬無姜關注頻率越來越高,她身體內原本那個早該消失的畫骨竟有了復蘇的跡象!
她開始做一些不找邊際的事情,甚至妨礙到了原本的事態進展。
釋少阿想殺姬無姜已經很久了,不過礙于畫骨沒有動手。但如今……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得聖令者,可統御南境武林。這一天,他等了十多年,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手指覆上刀柄。
他不相信姬無姜敢無所倚仗獨身而來,聖令一定在她身上!
釋少阿慢慢笑了。
救畫骨最直接的方式是殺他,但同樣的,要拿聖令最簡單的方式也是——殺了她!
「如你所願!」
刀風劍氣同時暴起,兩條人影在夜幕下閃現又消失,刀劍踫撞,攪起一地細雪飛舞空中。
五丈之內,流霜飛雪,劍影颯颯。無名劍法在血典心法的催動下展現出令人目眩的光滑,招招式式干淨利落,卻有游龍之式、泰山壓頂之重。經歷了長時間的磨合,血典心法已純熟地融入劍法之中,她手中的劍早已非當日之劍,快、狠,更有幾分血典詭譎的變化。
但釋少阿的七殺刀法亦是南境數一數二的武功,他身法變幻莫測,連著手中的刀虛虛實實交錯而來。看似狠厲的刀法時而是試探的虛招,不經意的一擊卻藏著萬千殺機,稍有懈怠就會被當即斬于刀下。
二人誰都沒有留有余地。
三十招上,刀鋒架住劍刃,吞吐的劍芒割破釋少阿的肩頭,凜凜刀風在姬無姜的手臂上留下血痕。激蕩而出的勁風霎時刮散漫天飛雪,四野俱靜。
「江夢筆死在你手上,死得不算冤。」釋少阿道︰「可惜,也僅止于此了。」
話未落音,釋少阿驀然出掌,一擊拍在刀脊。霎時大力震出,姬無姜猝不及防被一掌震飛出去,在雪地上飛退數丈才堪堪穩住身形。
釋少阿一擊之後隨即追出,步伐變幻,整個人如蛇一般游走而來,在姬無姜剛站定的那瞬掠至眼前,又是一刀揮出!
他的速度極快,快到姬無姜幾乎是本能地提劍攔去。利刃相擊的震動幾乎要讓她握不住劍,她緊咬牙關雙手持劍硬接下這一刀,發麻的雙手在穩住的那瞬驀然改變了劍招。
姬無姜矮身向下,劍刃擦著刀刃磨出星點火花,一劍切向釋少阿下盤。
釋少阿點足飛退,衣袍下擺依然被劍氣所傷,留下一道豁口。
誰也沒有停,短暫分開的二人又在眨眼間纏斗一處。
隨著招式的層層遞進,細小的傷口在二人身上出現,點點鮮血染紅的雪地。最重的那一道,釋少阿割破了姬無姜的左臂,而她也一劍扎入了他的肩頭。
血腥味散在風中,二人的眼卻亮得猶如九天星子。
棋逢對手,釋少阿心里生出隱隱的興奮,而姬無姜身體內心蠱帶來的力量洶涌澎湃,眼底紅光一閃而逝。
越到後來,二人的招式越趨于簡單,撇去了一切的花架子,單純的只想用刀劍在對方身上豁開血口而已!
「姬無姜。」釋少阿大笑,「畫骨說得一點沒錯,你和我們,是同類人!」
言語之間劍刃斬下,在他腕上留下一道血口,而他順勢一掌拍向姬無姜胸月復之間,嘴里一片腥甜。
姬無姜無可否認,至少在這幾十招甚至上百招的時間內,她只有一個念頭——撕了眼前這個人!
她低吼一聲,揚劍而起,直直刺向釋少阿!
而釋少阿同樣持刀以對,劍尖與刀尖相對,沒有避讓、沒有退縮,二人眼底燃著熊熊之火,疾步而來,毫無保留地扎向對方的心口!
那一刻,釋少阿甚至在想,到底是她的劍快,還是自己的刀快?
眨眼之後,飛雪絮絮而落,二人的身影靜止在這紅白相間的雪地上,相距不過一柄劍、一把刀的長度。
誰也沒有動,也無法再動。
鮮血順著刀刃滴下,順著緊握劍柄的手滴下。最終二人都還是有所避讓,長劍透胸而出,卻避開了心脈要害。而冷銳的刀刃扎入她的身軀,姬無姜低垂著頭,卻沒有松開握劍的手。
釋少阿想要笑,他對刀的控制極為精準,這一刀就算不能扎透她的心髒,也足以削斷她的心脈!
「姬無姜。」釋少阿吐出一口血,緩緩道︰「你輸……」
不等她說完,垂著頭的姬無姜雙肩聳動,突然發出一聲輕笑。釋少阿驚愕,陡然察覺出不對勁。
手感不對!他高興得太早了!
之間姬無姜慢慢抬起了頭,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她盯著釋少阿道︰「聖令,果然是個好東西啊。」
不等釋少阿回神,姬無姜手臂陡然發力,長劍向上一挑,饒是釋少阿退得快,也無可避免地留下一道貫胸長傷,鮮血噴涌!
等到他踉蹌站定,低眸看向刀尖時,才發覺那銳利的刀尖竟微微彎曲起來!要知道他這把刀乃南境名匠所打造,削鐵如泥,若非極為堅硬的金屬,絕不可能將刀尖彎成這樣!
況且方才他明明刺的是姬無姜的胸口!
突然想到了什麼,釋少阿瞳孔驟縮。
傳聞,聖令乃是天外隕鐵所鑄,堅韌異常!
姬無姜垂下左手,掌心深可見骨的傷口殷殷淌著鮮血。方才那一擊,她硬是用手錯開刀刃,這才避開了心髒要害,本以為這一刀無可避免,誰想連老天爺都幫她。
「沒錯。」她看著釋少阿錯愕的神情,抬手用劍柄輕踫胸口,「你要的東西,在這兒呢。」
但姬無姜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雖然聖令幫她擋住了那一刀,但那一招釋少阿與她一樣拼盡了全力,巨大的沖力還是由肉身承受,姬無姜只覺五髒六腑移位,彎腰嘔出了一口鮮血!
一擊之下,幾乎兩敗俱傷。
但,還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