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她的話語太過沉重,姬無姜怔了片刻,垂眸喃喃︰「若當年……」
誰都沒有繼續往下說,十六年歲月的重量當頭壓下。她們都知道,沒有如果,也不會有如果。
「所以。」畫骨捏了捏她的手,道︰「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快走吧。」
姬無姜愕然抬眸。
「她希望你回來重振魔宮。」畫骨直言道︰「但釋少阿不是好拿捏的,至少現在的她還做不到。況且魔宮如今的境遇我不是全然不知,若等到武林盟來襲,我怕你會被迫走上這條路。」
「放心,我若不願,他們逼不了我。」姬無姜寬慰道。
誰知畫骨搖搖頭,又說︰「你若與釋少阿為敵,勢必會陷入月復背受敵之境。南境那群人發起瘋來都是不要命的,還有武林盟,真到那時,你如何自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姬無姜不願想太多,也沒有心力諸事顧全,「我既然來了,就有心理準備。畫骨,你可知釋少阿和她之間,是否有什麼盟約?南境為什麼要幫她重振魔宮?」
畫骨點點頭,「南境是為聖令而來,以此為交換,幫她重建魔宮。」
「聖令?」姬無姜皺了皺眉,旋即似想起了什麼一般眼前一亮,道︰「難道!我……」
還不等她說什麼,畫骨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堅定、不容置喙︰「自義父焚宮而亡後,聖令不知所蹤,沒人知道它在何處。」
姬無姜慢慢把話咽回肚子里。若真如她所想,的確有必要提前去看看那間暗室里究竟有什麼東西了。而且,畫骨的反應還讓她確認了一件事,與釋少阿合作的十有八*九是另一個她,而現在這個清醒的畫骨頻繁出現顯然是釋少阿不願見到的,而自己恐怕和畫骨的清醒有些聯系。
她突然生出莫大的信心,道︰「先不管這些,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從懷中模出藥瓶,遞給畫骨,「這是當年給皇甫瑞配藥的趙大夫給我的,能抑制心蠱的發作。雖然剩得不多,但能一試。」
畫骨神色一動。
趙逸白是當年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大夫,而自他之後皇甫瑞再沒有抓過別的大夫,發狂的次數也明顯減少了許多。
她接過瓶子,倒出一粒,又將藥瓶推回給姬無姜,道︰「這些還是你收著,我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的清醒。」
姬無姜收起藥瓶,又起身給她端來一杯水,「所以我更不能走了,至少在你徹底控制住心蠱之前,我還不能走。」
畫骨接過杯子,將藥丸送入口中,對她輕輕笑了笑。
二人窩在床上又絮絮說了好些體己話,直到肚皮發出有聲的抗議,這才驚覺一上午都未曾吃過東西。
「你先歇著,我去弄些吃的來。」姬無姜按了按畫骨的肩頭,起身出屋,離去時連腳步都有些輕快。
她所熟悉的畫骨還存在,即便過程或許艱難,但仍有希望把她帶出這片黑暗。
姬無姜計劃得十分美好。
趁著如今畫骨清醒,正好可以借用藥力壓制心蠱發作,在此期間,只要能慢慢加深她記憶里那些美好的印記,只要讓她堅信這十六年來苦苦強撐的日子已經結束,往後將有人與她並肩同行、一同分擔,只要讓她內心的信念再次強大起來,就一定能再次控制住心蠱。
待到那時,不論是南境還是中原武林,都絕不會有人能阻攔她們。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等姬無姜滿心歡喜拎著食盒回來時,還未踏入院中就听見了畫骨的慘叫聲。
「畫骨?」姬無姜拔腿跑入臥房,只見畫骨倚在桌邊渾身顫抖,一只手死死摁著心口,仿佛承受巨大痛苦一般弓起身子,失聲慘叫。
「畫骨!」食盒從手中墜落,姬無姜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扶她。
但還不等姬無姜近身,畫骨陡然抬起頭,額上青筋畢現,一雙眼變幻莫測,最終定格在冷銳之上,夾雜著一絲血一樣的顏色。
「阿無!」她咬牙切齒地喊她︰「姬無姜!你對我做了什麼!」
殺氣在那瞬迸發而出,畫骨一只手高高舉起,指尖並攏,在空中顫抖著,卻遲遲沒有落下。
姬無姜呆立原地,這才反應過來「清醒」的畫骨已經不在了。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
「你……」她喃喃︰「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畫骨冷笑,怒道︰「你不如問問你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心口涌上的劇痛迫使她收聲,畫骨狠狠按著胸前,喘息片刻後又喊道︰「都是死人麼!去找釋少阿!把他給我找來!」
屋外的隨侍嚇得面如土色,忙不迭一路小跑著去尋人。
姬無姜試圖上前,然而畫骨充滿猜疑和戒備的目光生生阻止了她的步伐,二人在屋中僵持不下,視線交匯,氣氛微妙之至。
釋少阿來得很快,但臉上卻並沒有憂色,反倒吟著勝券在握的笑容。他輕輕瞥了一眼姬無姜,繞過她徑直走向了畫骨。
這一次,畫骨沒有抗拒,在釋少阿伸手扶住自己的同時力量卸去,整個人歪在了他的懷中。
「給我。」她強自鎮定地伸出手,對釋少阿道︰「快給我!」
釋少阿看了看懷里面色青白的畫骨,又將視線轉向姬無姜,語氣帶著十分的挑釁,他慢慢說道︰「好,我給你。」
瘦長的手指從懷中拈出一只琉璃瓶子,瓶中血紅的液體輕輕晃動,在畫骨眼里卻如救命的靈藥。她一把搶過琉璃瓶子,迫不及待地打開瓶蓋,仰脖一口吞盡。
她喝得很急,以至于有一線殷紅從唇邊滑落,流過下頜,流過雪白的脖頸,慢慢浸入衣領。她的神色卻隨之慢慢輕快起來,緊緊按住心口的手逐漸松懈,最後垂落與身側。
琉璃瓶子 地一聲跌落在地,畫骨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將頭靠上了釋少阿的肩頭。
「你給她喝了什麼!」姬無姜驚叫。
「自然是能救她的東西。」釋少阿唇邊笑容擴大,惡劣非常。
姬無姜怒火陡生,一個箭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拉畫骨。
啪。
出人意料的,畫骨驀然揚手打開了姬無姜的手,緩緩從釋少阿肩上抬起頭,一雙眼滿是冷漠。她說︰「把她關起來。」
「直接殺了不是更干脆?」釋少阿附在她耳邊笑著說。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姬無姜听清。
畫骨皺起眉,伸手一把揪住釋少阿的衣領,眯眼道︰「釋少阿,你再敢抗命,你要的東西就永遠不可能拿到了!」
釋少阿平靜地回視,嘴邊的笑容逐漸收斂,然後他推開畫骨,道︰「如你所願。」
「別關去雪牢。」畫骨後退一步在桌邊坐下,吩咐道︰「把她關回她的屋子,派人好好守著。」
釋少阿嗤笑一聲,轉臉對姬無姜道︰「你都听到了,還要我動手麼?」
姬無姜深深看了畫骨一眼,卻不能說些什麼,片刻後扭頭大步離去。
畫骨眼眸低垂,輕輕揉著眉心,至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
***
不過多時,釋少阿安排好一切後折返回來。
此時畫骨正盤膝于榻上調息,一個隨侍橫死榻前,雙目圓瞪,一身皮肉干癟,仿佛被人吸盡了鮮血。
「聖令在哪里?」他一腳踢開那具干尸,面上已無多少耐心。
畫骨緩緩睜眼,起身下榻,面上沒有絲毫先前的狼狽模樣,精致的面容帶著幾分妖媚的氣息,她說︰「說好的你助我重振魔宮,我給你聖令。如今魔宮不過空殼一具,怎麼釋門主反倒心急起來了?」
「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釋少阿冷笑,「還有,管好你自己,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扶持起來的魔宮宮主變回那副模樣。」
畫骨目光微變,隨後避開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武林盟那邊有什麼消息了?」
「不出三日就能到落雪嶺了。」說及此事,釋少阿也收起了方才的情緒,正色道︰「听聞十二樓請出了懷古老人,恐怕不大好對付。」
「他倒是有本事。」畫骨輕笑。
「你有什麼打算?」
「除了迎戰還能有什麼打算。」畫骨渾不在意,「有你的七殺刀陣,有我的血典,再不濟也還有那些蠱,還攔不住一個懷古老人?」
「那姬無姜呢?」
畫骨輕輕撫上腕間的金鈴,慢慢說道︰「放心,很快她那些不切實際的天真想法就都沒有了。她和我,遲早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你還真是沉迷這種好姐妹的戲碼,要我說不如殺了來得干脆。」
「她是我的人!」畫骨陡然拔高聲音,威脅道︰「你敢動她試試?」
釋少阿扯了扯嘴角,道︰「我不管你沉迷什麼樣的戲本,別忘了,這里……」他伸手指向她的心口,冷聲道︰「你這里可還沒死干淨呢。」
「畫骨,現在我可以不動她,但若真威脅到大局,我必殺她!」
***
此時,被關在臥房的姬無姜心緒復雜。
對于這個陌生的畫骨她知之甚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誠如之前所說,她現在還沒有月兌離釋少阿的控制。
為何吃了藥會變成這樣?那瓶血紅的東西是什麼?她帶姬罌回魔宮除了逼自己前來還做了什麼?
種種問題她無法從熟悉的那個畫骨身上找到答案,以現在的形勢甚至不能從這個畫骨身上試探出線索。可姬無姜並不想坐以待斃。
或許……可以鋌而走險一試。
她伸手按上胸口。
那個地方,或許是該提前去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