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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十三回 顯法寶心懷鄉愁 搜線索初現端倪

支心愁文絡,持筆苦走文,正道滄桑望,版正運德生。越嗇寨小山頭的獨院草房之內,郝瑟和黃二壯一臉緊張站在木床旁,看著床邊的孟三石從一個黑色的大布袋子中一件一件掏出奇奇怪怪的道具。

扎滿銀針的布條帶,造型精巧的小刀片,還有一整排赤橙紅綠青藍紫的七色小瓷瓶……

「喂喂,三爺這是要召喚神龍嗎?」郝瑟瞪著死魚眼問旁邊的黃二壯。

「啊?」黃二壯一臉蒙圈。

「咳、那個……小弟是說,看三爺這架勢,難道三爺會醫術?」郝瑟忙改口問道。

「那是!三爺的醫術可高了!寨子里兄弟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三爺給治好的!」黃二壯一臉自豪。

哇哦,看來這孟三爺背景不簡單啊!

郝瑟默默給孟三石貼上「高人」標簽。

「二壯,你去廚房打一盆開水來。」孟三石回頭道。

「好!」黃二壯應聲奔出。

「郝軍師!」孟三石又看向郝瑟。

「有!三爺,需要小弟做什麼?」郝瑟急忙上前。

孟三石定定望著郝瑟︰「郝軍師,你怕血嗎?」

「血?」郝瑟一愣,瞄了一眼床上男子身上已經腐爛的傷口,咽了咽口水,一拍胸脯,「放心,小弟不暈血!」

「好。」孟三石點頭,將一個藍瓷瓶中的粉末小心灑在一柄又薄又利的小刀上,正色道,「我要將他身上的腐肉全部剔去,一會兒你幫我壓住他,別讓他亂動。」

臥槽?!剔骨療傷?!

郝瑟眼皮一抖︰「那啥,沒有麻藥……呃……沒有麻沸散嗎?」

「有是有,但只怕……」孟三石拿起一個綠色瓷瓶拔開聞了聞,一皺眉,「過期了……」

我去,感情這古代的麻醉劑也有保質期?

郝瑟突然覺得有些穿越。

「水來了,水來了!」黃二壯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跑了進來。

「放在這邊,」孟三石拿起一個紫色瓷瓶,向水里灑了些紫粉,那水噗冒出一股煙,然後就散發出一種沁人心扉的香味。

孟三石從黑布袋里掏出一疊白色棉布巾,遞給郝瑟︰「把盆里的水灑在棉布上,扒了的他的衣服,將他全身都擦拭一遍,布髒了就換一塊,小心傷口,別太用勁兒。」

「全、全身嗎?」郝瑟捧著棉布巾,全身都有些僵硬,「這是不是有點不照顧別人的**啊……」

孟三石皺眉回望郝瑟。

「明白、明白!全身全身!」

郝瑟立即三下五除二把那男子身上的衣服扒光,最後只留了一條短褲實在是下不去手,瞄了一眼孟三石似乎也不介意,這才硬著頭皮開始給此人擦身。

這不擦不知道,一擦嚇一跳。

這男子雖然骨瘦如柴,但身形修長,體姿勻稱,顯然在健康時體型不錯,只是擦拭後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姜黃之色,配上手腳腐爛的傷口,十分觸目驚心。

待郝瑟將此人翻身擦拭後背之時,更是吃驚,此人身後竟然布滿了鞭傷,條條破皮深肉,腐爛流膿,慘不忍睹。

先人板板!大哥你之前到底是被誰干啥了啊?!

郝瑟一邊抖著小心肝,繼續給此人擦拭四肢,待擦到右手之時,發現此人手右手虎口處皆是厚厚的老繭。

「這小子應該是個慣用劍的。」孟三石只看了一眼就做出推斷,「只是這小子丹田空虛,沒有一絲內力,這倒是奇怪。」

臥槽,原來真有內力這種設定啊!

郝瑟強忍著不把震驚表現出來,開始給男子擦臉。

這一擦,郝瑟更是驚詫。

原本男子的面容被灰漬覆蓋還看不出來,如今這一擦,便顯出這男子的五官來,雖然瘦的已經月兌像,可那一雙緊闔的雙眼目線是又長又挑,兩畫睫毛彎密如扇,簡直好看的不科學,和一張蠟黃枯瘦的臉十分不搭。

郝瑟手下一滯,突然冒出一個十分靠譜的想法。

喂喂,老子不會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江湖易容術吧?!

想到這,郝瑟不禁有些小激動,趕忙趴在男子脖子旁邊細細查探,滿心希望能從男子臉上揭下一張人皮。

可模索了半天,莫說人皮,連根毛都沒拔下來。

「不是人皮易容,可能是這人天生皮黃——」孟三石上前用手扒拉了一下男子的耳側,搖了搖頭,開始檢查男子的口腔,「誒?!」

「啥子情況?」郝瑟頓時一驚,「不會是被割了舌頭拔了牙吧?!」

「那倒是沒有。」孟三石長嘆一口氣,皺眉道,「是有人強行用火炭毀了他的嗓子。」

「火、火炭?!」郝瑟面色大變,「那他以後還能說話嗎?」

「難!就算以後能出聲,怕是聲音也是啞的。」孟三石搖了搖頭︰「唉,這小子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怎麼遭了這麼大的罪……」

郝瑟握著棉布僵站一邊,怔怔看著男子蠟黃的臉皮,只覺心口好似壓了一塊石頭,憋悶的難受。

「郝軍師?」孟三石扭頭望向郝瑟,「愣著干嘛?繼續啊!」

「哦,好好。」郝瑟一個激靈回神,忙繼續擦拭大業。

待全身擦拭完畢,已經換了十余條棉布巾,一盆水也已經見底。

「好了,三爺。」滿頭大汗的郝瑟一抬頭,不禁又是一怔。

但見孟三石雙手帶著白手套,手持刀具,一副要做外科手術的架勢。

三爺您其實是穿越過來的老鄉吧!

郝瑟險些吼出這一句。

「幫我壓住他!」三爺看了郝瑟和黃二壯一眼。

郝、黃二人連忙應聲,黃二壯壓腿,郝瑟壓臂,待二人壓好,孟三石才舉起小刀,飛速削去了男子腳面上的一塊腐肉。

郝瑟只覺賬下男子胳膊劇烈一抖,低頭一看,那男子額頭已經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孟三石回頭瞅了一眼,繼續下手快削,這次,男子竟是動也不動,就好似石像一般。

「三爺,這人不會是疼暈了吧。」黃二壯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

疼暈?

郝瑟瞄了一眼下方的男子面容。

青筋爆出,汗珠密集,牙關緊咬,隱隱傳出咯吱咬牙之聲。

我勒個去,這人顯然是醒著的,而且竟然是在強忍!

孟三石飛快剔肉的刀子頓了頓,回頭望了一眼,點了點頭︰「是個漢子,不枉我孟三爺救你一場。」

言罷,下刀比之前更快,看在郝瑟眼中,簡直就如削面一般。

每處理完一個傷口,孟三石就將手中紅色藥瓶的藥粉灑在傷口之上,然後迅速包扎,那手法純熟得幾乎令郝瑟眼花繚亂。

可就是這般,待所有傷口處理完畢,也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好小子,居然撐過來了。」孟三石略顯驚訝瞅了一眼男子,沉吟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色瓷瓶,倒出一枚金色小丸,塞到了男子口中。

「那是啥?」郝瑟瞪眼。

看起來很高端的樣子。

「救命的東西。」孟三石輕嘆一口氣,「我只有一個,用在這小子身上,也算是這小子的造化了。」

郝瑟松開壓著男子的胳膊,抹了抹頭上的汗,「大哥,你醒過來可要好好謝謝咱們三爺的救命之恩啊!」

「謝我作甚?!」孟三石輕嘆一聲,開始收拾手上的物件,「這小子活不活還不一定呢!」

「啥子?!」郝瑟立時又緊張了起來。

「他今晚恐怕會發燒,若是燒得厲害,你就用溫水擦拭他前心手腳降溫。」孟三石嘆氣道。

「好好好,還有呢?」郝瑟瞪著死魚眼繼續追問。

「三個時辰不能喝水,若是他嘴干得厲害,就用清水給他潤潤嘴皮。」

「行行行,然後呢?」

「今夜若是能熬過去……」孟三石頓了頓,從懷里他掏出一個粉色的瓷瓶遞給郝瑟,「你明早就給他的傷口換上這種藥。」

「這是啥子藥?」郝瑟結果瓷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居然還是粉紅色的,這麼少女心?

「新活美膚散。」孟三石臉皮隱隱一抽。

「新活——啥子?」郝瑟驚得一雙死魚眼差點沒掉出來。

喂喂,老子沒听錯吧?!听起來咋像是現代的美容護膚品啊?

「新活美膚散,去腐、止血、生肌,是江湖上鼎鼎大名雲隱門的秘藥,盛傳要二十兩銀子一瓶呢!」黃二壯沖了上來,盯著那瓶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三爺,你居然還私藏了這等好東西啊!」

臥槽!這居然還是秘藥?這個江湖到底靠譜不靠譜啊。

滿頭黑線的郝瑟忙把瓷瓶揣了起來。

「還有一事……」孟三石收拾好行頭,望著郝瑟一臉欲言又止。

「三爺有話直說!」郝瑟忙做洗耳恭听狀。

孟三石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輕嘆一口氣︰「此人命懸一線,生死——恐怕只在他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郝瑟圓瞪死魚眼,「啥子意思?!」

孟三石眉頭皺了皺︰「此人若是求生,便可生,若是求死,便無救,是生是死,全仰仗他心中之念罷了。」

說完這一句神叨叨的話,孟三石就拍了拍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走了。

留一頭霧水的郝瑟坐在床邊,靜靜看著那男子發呆,整間屋子漸漸靜了下來。

良久,郝瑟才徐徐嘆了一口氣。

「話說大哥你還真是命不該絕啊,老子把坑都給你挖好了,就差填土了……」又抬手輕輕給男子掖了掖被腳,「大哥,你好好睡一覺,明早肯定又是一條好漢……」

全身上下裹得宛若半只木乃伊的男子,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大哥,你冷嗎?」郝瑟忙上前一模男子的額頭。

「臥槽,怎麼這麼燙?!」郝瑟頓時大驚失色,蹭一下跳起身,驚呼道,「發燒發燒發燒!物理降溫物理降溫!」

說著,郝瑟就一溜煙奔了出去,端了一盆水回來,抓了一塊之前的棉布巾塞到水里,胡亂攪了兩下撈出擰干疊好放在了男子的額頭上。

「大哥,你可是老子費了跟人拼命的勁兒從死人坑里抗回來的!若是——呸呸呸,大哥,你肯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郝瑟一邊不知所雲嚷嚷著,一邊手毛腳亂開始給男子擦拭手腳前胸降溫。

可忙了半晌,男子的體溫不降反升,整個人燙得就如火爐一般。

「為啥子降不下去?!」郝瑟手里捏著滴水的棉布巾,手足無措看著男子,急的一雙死魚眼通紅。

【此人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

孟三石臨走之前的話宛若魔咒一般在腦中響起。

郝瑟腦中嗡的一聲,雙目爆瞪,口中喃喃︰「若是求生,便可生……若是求死,便沒救了……啊呀!」一拍大腿,「臥槽,這說的就是求生意識啊!」

想明白的郝瑟頓時來了精神,把棉布巾一拋,一擊手掌︰「總之就是要喚起你對生命的渴望嘛!簡單!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咳,這個太俗了,換個說法……嗯……」

郝瑟在地上踱了一個圈,神色一肅︰「大哥,小弟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麼人,做啥子的,為啥子被傷成這般,但是小弟知道一句話,所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啊呸,好像偏題了……」

郝瑟一臉煩躁抓了抓脖子︰「對對對,還有一句,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哥,你這次死里逃生,以後那肯定是有天大的福氣等著你啊!」

床上的男子面色呈現一種詭異的紅暈,顯然體溫又高了不少。

「啊啊啊啊!」郝瑟一頓亂撓頭發,「那、那個……有名人曾經說過,書到用時方恨少,一枝紅杏出牆來……啊呸,應該是、是——啊!對對對,音樂!音樂是無國界無時間限制的偉大藝術!這種生死關頭就要靠藝術來喚醒人性啊!」

說著,郝瑟立即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氣,引吭高歌︰「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塵霧霾,啦嗚啦嗚啦——我去,後面是啥來著……」

雙手亂揪頭發︰「不急啊,大哥,咱們換一首,換一首……有了!我得兒意的笑,我得兒意的笑,人生本來就是一出戲,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愛與恨吶什麼玩意,船到橋頭自然行——額,咋感覺跑調了……咳,大哥,莫急莫急,還有還有——」

郝瑟撓著額頭,在地上團團亂轉,突然一拍手︰「有了,這首——喝最烈的酒,戀最美的人,看海闊雲高波瀾生,春風十里,不如睡你……」手舞足蹈的郝瑟一僵,尷尬一拍腦門,「咳咳,那個大哥,咱們還是返璞歸真,先背兩首古詩陶冶一下情操,比如這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郝瑟又是一頓亂噴口水,又是在原地團團亂轉,結果轉得頭都暈了,卻不幸發覺自己是黔驢技窮,束手無策,只能一臉懊惱抓著頭發走到床邊︰

「大哥,老子真的是窮盡畢生所學了,大哥你就給個面子,給力撐下去啊——」

一邊說,郝瑟一邊慢慢蹲,雙手扒著床沿,眼巴巴瞪著男子緊閉的雙目,輕聲低喃︰「活著,才能吃好的喝好的看美人游天下……活著,才有希望啊……」

皎潔月光透窗而入,灑在男子蠟黃面容之上,宛若給男子容顏染上了一層玉色光芒。

突然,男子眼皮下的眼珠輕輕動了一下。

「大哥!你听到了對不對?!」郝瑟眸光一亮,立即腦袋向前一竄,用眼皮貼住男子的額頭,然後,一雙死魚眼漸漸紅了起來。

「太好了大哥,你終于退燒了……太好了……」

郝瑟吸溜著鼻子,歡呼著跳起身又給男子額頭換了一塊濕布巾,拽過凳子坐在床邊,一臉振奮盯著男子︰「大哥,你放心,有老子看著,就算閻王老子也不敢來搶人!」

整座屋子又靜了下來。

屋內燈光昏黯,屋外夜風瀟嘯,一聲接一聲,一號連一號,甚有節奏。

言之鑿鑿的郝瑟坐姿漸漸開始不穩,死魚眼皮也慢慢下滑︰「老子不能睡,老子……還要看護……不困……不睡……不困……不……睡……困……睡……呼……」

突然,就見郝瑟的身形猛得向前一撲,腦袋竟是直直向床沿干木框撞了過去。

就在此時,床上男子一直靜止不動的手臂猝然一抬,用手掌啪一下接住了郝瑟的腦門。

「不困……不睡……呼呼……」

郝瑟喃喃囈語聲中,男子手臂慢慢下移,將郝瑟的腦袋輕輕放在了床鋪上,緩緩抽出。

月色漣漪,清輝如練,靜靜流淌在一躺一趴的二人周身。

靜臥床鋪的男子睫毛輕啟一瞬,顫顫瑩光若水色流銀,一閃而逝。

「小子!姓郝的小子!」一道模糊喊聲傳了過來。

郝瑟轉眼一望,竟是一丈開外的楊二木隔著沙塵朝著自己大叫。

「叫我?」郝瑟驚詫指著自己鼻子。

「就是叫你!」楊二木一抹嘴邊血跡︰「你剛剛不是說你會什麼唐詩嗎?現在趕緊背兩首啊!」

「啥子?!」郝瑟死魚眼圓瞪。

楊二木你沒問題吧!這都生死關頭了,你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吟詩作賦?!

「對對對,郝軍師!你快背詩啊!」同趴一張桌下的黃大壯也扯著嗓子大叫。

「只要听到詩,大當家就能恢復神志!」黃二壯也在郝瑟耳邊大叫。

你們確定?!

郝瑟圓瞪死魚眼。

「臭小子,快背啊!」楊二木厲聲大喝,「要不然大家都得死!」

我勒個去!拼了!

郝瑟一咬牙,蹭一下從桌下探出腦袋,大叫道︰「窗前明月——咳噗……咳咳咳……」

一句詩沒背完,就差點被揚起的沙子給嗆死。

「小子,你干啥呢?!大點聲啊!」楊二木怒吼。

你行你上啊!

郝瑟怒瞪。

「郝兄弟,快!」

突然,沙塵之中傳來一聲震天大喝,下一刻,那飛起的砂石竟是弱了下來。

眾人抬眼一看,頓時大喜。

竟是蘇醒的孟三石死命拖住了卯金刀的大腿。

「是三爺!」黃氏兄弟驚喜大叫。

「老三你撐住!」楊二木一個匍匐沖刺沖到郝瑟身邊,「上桌子!快!」

開什麼玩笑?!那老子豈不是變成了炮灰!

郝瑟拼命搖頭。

楊二木頓時大怒︰「黃大壯、黃二壯,幫忙!」

下一刻,黃大壯黃二壯竟然同時上前,抓胳膊的抓胳膊,抬大腿的抬大腿,一下把郝瑟扔到了桌子上。

「快!」楊二木大喊。

坑爹啊!

被趕鴨子上架的郝瑟一咬牙,瞬間一個鷂子翻身單膝跪桌,雙目一瞪,朝著卯金刀方向大叫一聲︰「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卯金刀身形一頓,慢慢扭頭看向郝瑟,發眉亂炸,眸閃紅光,好不駭人。

我勒個去!

郝瑟發根倒豎,一咽口水,單手啪一下帥氣撐住身形,短靠衣袂隨著飛沙烈揚而起,死魚眼豁然一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一瞬的時間靜止。

「 !」場中的卯金刀豁然大叫一聲,把阻礙自己的孟三石一腳踹飛。

下一刻,雙臂大揮,肥碩身形繼續狂暴飛旋。

根本不管用好伐!

郝瑟「噗嗤」趴在了桌上。

「這句不行!大當家早就听膩了!」黃大壯大叫。

「大當家最喜歡的一句是‘天’字打頭的詩!」楊二木叫道。

「天」個錘子!

你以為是詩歌填詞大會啊?!

天字打頭的詩詞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老子哪里知道是那一句啊?!

「快啊!」黃二壯瞪著拖住卯金刀已經頭破血流的孟三石,急得快要哭出來,「三爺快不行了!」

先人板板!再拼!

郝瑟二次翻身而起,死魚眼一瞪︰「天——天……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

一塊石頭擦著郝瑟腦皮飛了過去。

「你小子果然是個騙子!」楊二木大怒。

「急什麼!老子這是熱身!」郝瑟單膝跪桌,雙眼一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呼啦啦,風沙漫天而起。

沒用?!再來!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生麗質難自棄!天門中斷楚江開!天南地北雙飛客!」

風暴漸漸弱了下來,卯金刀面色從黑變淡,雙眼血殺意也漸漸消下。

「有戲!有戲!」楊二木大叫,「快,繼續啊!」

郝瑟一甩汗珠︰「天、天天向上——啊呸!天街小雨潤如酥,天堂有路你不走,天下誰人不識君,天生我材必有用!」

卯金刀停住腳步,一雙□□眼漸漸恢復清明。

郝瑟深吸一口氣︰「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卯金刀身形劇烈一顫,定定望向郝瑟,一雙□□眼中閃出點點淚光︰「義父……」

「大當家!您醒了!」楊二木頓時喜極而泣,飆著眼淚一溜煙奔了過去。

「太好了!太好了!」

「大當家好了!」

東躲西藏趴地吃土的一眾匪徒爭先恐後爬起身,一陣歡呼。

站在桌上保持英雄造型的郝瑟頓時好似撒了氣皮球,一**坐在了桌上。

真是熟讀唐詩三百首,古代救命有一手啊!

感謝偉大的語文老師,感謝偉大的背誦作業!

郝瑟長吁一口氣。

「飯來了!飯來了!」姍姍來遲的伙頭老趙提著一桶米飯上氣不接下氣奔了到了卯金刀身邊。

楊二木立即從桌上抄起飯勺遞給卯金刀,卯金刀二話不說,開始狼吞虎咽狂吃米飯。

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吃貨啊。

郝瑟看得感慨不已。

「此次多虧郝軍師了!」孟三石扶著腦袋走到郝瑟身邊,向郝瑟一抱拳。

「三爺,您沒事吧?」郝瑟掃了一眼孟三石脖子上青紫指印,膽戰心驚問道。

「沒事,」孟三石擺手,「不過是皮肉傷。」

「那個……三爺……」郝瑟湊近孟三石幾分,「大當家這是什麼毛病?」

「唉,大當家這是痼疾了,只要一餓肚子,就會暴躁發狂。」孟三石一臉苦笑道,「所以大當家是視飯如命,才會——才會吃成這般身形。」

「小弟簡直是聞所未聞。」郝瑟一臉震驚。

難道這是吃貨進化的終極版本?!

「唉——」孟三石長嘆一口氣,「郝軍師有所不知,大當家年幼之時曾遭饑荒,親眼見到人吃人的慘劇,一時受驚,就落下這麼一個毛病。」

「額!」郝瑟喉頭一緊,「沒找個郎中看看?」

「沒用的。」孟三石搖頭,「這本就是心病,沒法醫的。」

「哦……」郝瑟抹了抹汗,「那為何听到詩詞便能恢復神志?」

此言一出,孟三石面色不由一暗︰

「收養大當家的老寨主喜好文墨,大當家幼時發病之時,老寨主就以讀詩安撫……可惜老寨主死的早——唉……」

「原來是這樣……」郝瑟望向那邊已經吃完一桶米飯全身肥肉的卯金刀,心里有些發堵。

難怪這卯金刀一直對讀書人另眼相看,原來竟是這種原因……

「老二,姓郝的小子,大當家叫你們倆呢!」卯金刀身邊的楊二木揚著飯勺大喊。

孟三石和郝瑟忙匆匆上前,雙雙向卯金刀行禮。

「此次,多虧郝軍師了。」吃飽喝足的卯金刀滿面紅光,憨態可掬,和剛剛簡直是判若兩人,「我果然沒看錯人,郝軍師果然是個肚子里有墨水的。」

「多謝大當家夸獎。」郝瑟硬著頭皮抱拳。

「老二、老三,今日之事,是我一時失控,你們莫放在心上。」卯金刀又向楊、孟一抱拳。

「不敢!」二人同時回禮。

卯金刀點點頭,又望向楊二木︰「老二,你派些人手去山下守著,雖說每年都是驚蟄過後才有糧隊過山,但今年暖的早,或許能有意外收獲。」

「是!大當家!」楊二木抱拳應下。

「老三,把給我留的那幾袋米分一分,這幾日就先給兄弟們應急。」卯金刀又道。

此言一出,眾匪頓時大驚失色,紛紛搖頭拒絕。

「不可啊!大當家!」

「兄弟們餓幾頓沒事的!」

「大當家你一定要吃飽啊!」

卯金刀看著眾人一笑︰「兄弟們放心,這幾日我少吃一點也無妨的。」

「可是……」眾匪還是一臉驚魂未定。

卯金刀笑意更勝,望向旁邊的郝瑟,一臉信任︰「只要有郝軍師在一旁看顧,定然無憂!」

霎時間,郝瑟便被無數滿懷期待的目光給包圍了。

冷汗順著郝瑟滿頭黑線滑下︰「小弟定將竭盡全力。」

坑爹啊!

那些唐詩宋詞老子早就還給體育老師了好伐!

*

其後的幾日,郝瑟簡直是每時每刻都處在高考倒計時沖刺的水深火熱之中。

作為一個不背唐詩許多年的普通工薪階層,郝瑟的古詩水平穩定保持在「兩只黃麗鳴翠柳,一枝紅杏出牆來」的階段。

而這位卯金刀同志,雖然不識字,但卻對朗誦古詩有著神一般的要求。

耳熟能詳的不行;

听過的不行;

不押韻的不行;

意境不美的不行……

最可怕的是,隨著寨子里的糧食越來越少,卯金刀也越來越壓不住脾氣,對郝瑟的要求更是愈發嚴苛,一天三頓飯頓頓不差,還要外加晚上一頓夜宵。

越嗇寨目前最新潮的場景就是︰一到吃飯時間,全體山匪圍在一起喝粥,卯金刀狂吃木桶米飯,郝瑟卻苦哈哈在一旁搜腸刮肚背誦詩詞……

不能更坑爹了!

造成的後果就是︰郝瑟每夜睡覺都在詩海里遨游,天不亮就窩在四處漏風的草房里默寫,文學造詣一日千里與日俱增,不過幾天,就已經達到了能作詩寫詞的高深境界。

比如這一首︰

稀粥草房木頭杯,干飲涼粥大王催。

哭臥食堂君莫笑,吐血背詩幾人回?

就是目前郝瑟同志生活的真實寫照。

就在郝瑟馬上就要因背詩熬盡肝血蹬腿身亡之際,楊二木派出的兄弟終于在第五天夜里帶來了好消息。

*

「你說的可是真的?!」

被急匆匆喚來的郝瑟一入大廳,就听見卯金刀驚喜的渾厚嗓音響徹屋頂。

只見大廳之內,卯金刀端端正坐,楊二木、孟三石分坐兩側,兩幫兄弟依次排開,皆是一臉喜色望著廳中一個青年山賊。

誒?莫不是有什麼好事?!

郝瑟連忙湊到黃二壯身側,豎耳細听。

只听那廳中山賊一臉激動報告道︰「大當家!我在山下看得真真兒的,那商隊有三輛馬車,每輛車上都有一個大箱子,車轅壓地半寸,一看就是黃白之物。」

「大當家,這可是樁大買賣!」楊二木紅光滿面。

「莫急!」卯金刀一擺手,「車隊隨了幾個月兌線孫?」

「大當家,只有六個!」

「什麼裝扮?」

「都手拿三青子,一身黑衣,看模樣像是吃擱念的。」

卯金刀听罷,卻是沉吟不語。

一旁的郝瑟听得也是眉頭緊皺。

在寨子混了數日,郝瑟終于了解到強盜山賊還有一套復雜黑話系統,可由于自己語言天賦比較悲劇,听了半天,連猜帶蒙也只能翻譯出如下信息︰

車隊的箱子里有錢,有六個護衛,都有武器,可能很厲害。

卯金刀這一猶豫,周圍眾匪可急了。

「大當家,還等什麼啊?眼看寨子里就要斷糧了!」楊二木跳腳。

「是啊,大當家,不能再等了!」孟三石也是一臉焦急。

卯金刀點了點頭,一拍大腿,起身大喝︰「兄弟們,隨我去干他一票!」

「好好好!」

「干他一大票!」

「終于有飯吃了!」

眾匪群情激奮,紛紛舉起武器揚聲大呼。

臥槽!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搶劫啊。

郝瑟听得滿頭冒汗,急忙兩步將自己藏在陰影處,想要退居幕後,不料卻被人一把攬住了脖子。

「郝軍師,來來來,和我們一起去見見世面!」

孟三爺滿面放光,不由分說就把郝瑟給拖了出去。

郝瑟頓時淚流滿面。

毀了毀了!老子連考試都沒做過弊的清白身家啊,全毀了!

墳堆之前,一人趴地,一人直身而坐,一人蹲在一旁,神色表情大相徑庭,正是劫後余生的郝瑟、尸天清和黃二壯三人。

「大當家,嗚嗚嗚……三爺、二爺……嗚嗚啊啊啊,大哥、大哥……啊啊啊……」

黃二壯跪在墳前,嚎啕大哭,滿面淚流。

痛不欲生的哭聲中,郝瑟盤膝靜坐,仰首眺望萬里無雲的天空,靜默不語。

尸天清蹲在郝瑟身後,用柴刀一筆一劃在焦黑的木板上刻著最後一個名字。

「俺要報仇!俺要報仇!」黃二壯雙手砸地,淚珠墜地,嘶聲大喊,「俺一定要報仇!!」

一縷晨風拂起郝瑟鬢角發絲,死魚眼皮一動︰「報仇?報什麼仇?」

「為大當家、為三爺、二爺、為大哥,為寨子的兄弟們報仇!」黃二壯扭頭哭喊道。

郝瑟靜靜看著黃二壯半晌,慢慢垂下眼皮,突然,低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尸天清手下動作一頓,猛抬眼看向郝瑟,雙眉微皺。

「郝、郝軍師?」黃二壯掛著一臉眼淚,面色微怔,「你笑什麼?!」

「因為可笑啊。」郝瑟慢慢抬眼,一雙死魚眼猶如一對泥潭石子,墨冷無光,「大當家和所有殺手同歸于盡,尸體皆葬于火海,只剩一堆骨灰,你要找誰報仇?」

「找背後主事之人報仇!」黃二壯怒吼。

「背後主使之人?是誰?」郝瑟挑起眼看著黃二壯。

「俺、俺——俺一定能查到!俺記得那幫殺手的衣服,俺一定能找到背後之人!」黃二壯騰一下跳起身,臉紅脖子粗吼道。

郝瑟眼皮一眨,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走到黃二壯面前,抬頭盯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黃二壯,「你傻嗎?」

「啥?」黃二壯雙目瞪圓。

「行,你去!」郝瑟死魚眼死死瞪著黃二壯,「去刀光劍影腥風血雨人心險惡的江湖里查那個子虛烏有的背後黑手;然後用你這身三腳貓的功夫去報仇送死!最後和卯金刀、楊二木、孟三石一道去閻羅殿報道!你去啊!」

「俺、俺——!」黃二壯雙眼暴突,卻是一個字也叫不出來。

「等你送死那天,記得給老子送個信,」郝瑟直望黃二壯的雙目微微眯起,「念在相識一場,老子定會帶一張草席去給你收尸的。」

黃二壯雙拳緊握,滿臉通紅。

「怎麼?老子難道說得不對?」郝瑟挑起淡眉。

黃二壯狠狠咬牙。

郝瑟後撤一步,垂眼遮目,嘴角微勾︰「算了吧,你報不了仇的!」

「俺——」

「放棄吧,你沒那個本事。」

「不、俺——」

「拉倒吧,你不是那塊料!」

「你閉嘴!閉嘴!」黃二壯脖頸青筋暴突,狂聲大吼,「俺不會放棄的!俺死都不會放棄報仇!」

「他們都死了!死了!」郝瑟狠瞪著黃二壯,雙目血絲迸現,「一死百了!和我們再無任何關系!」

「放屁!」黃二壯滿眼橫淚,「他們是我們的兄弟!是兄弟!」

「狗屁兄弟!」郝瑟死魚眼赤紅如血,「硬拉著老子進賊窩,硬逼著老子當狗頭軍師,硬逼著老子去搶劫,這算哪門子兄弟?!」

「你你你!」黃二壯氣得七竅生煙,「若不是當初三爺好心收留你,你早就餓死了!若不是大當家,你身後這個人,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郝瑟雙目暴突,「老子和尸兄為了救他們,險些連命都賠進去了,如今還費心費力為他們挖坑埋土立碑,早已仁至義盡!」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黃二壯立時大怒,狠力揮出一拳擊向郝瑟。

可拳頭剛揮出,突見人影一晃,拳頭再也揮不出去了——竟是尸天清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黃二壯的拳頭。

「你才是忘恩負義!」下一刻,郝瑟突然旋身飛出一腳,狠狠踹在了黃二壯的肚子上。

黃二壯被踢得後退數丈,重重坐地,滿面震驚瞪著郝瑟。

尸天清身形一頓,猛然扭頭,清眸直射郝瑟。

郝瑟死魚眼崩裂,面容扭曲如哭︰「老子才是昨夜救你的人,老子才是你的救命恩人!老子說什麼你就要做什麼!」

「不準報仇!」死魚眼中的赤色血絲漸漸融開,變作兩眸血凝水光,「不準報仇!」

黃二壯滿眼淚水不受控制流了下來︰「你才不是俺的救命恩人!郝瑟!你就是個慫包!是個大慫包!啊啊啊——」

喊著,竟是猛一下掙月兌尸天清鉗制,飆淚狂奔而去。

尸天清定定看著黃二壯背影遠去消失,扭頭望向郝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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