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是你們死在它手上還是你們幫我殺了它。
周溪西是听不見龍蛋淒厲的心聲的。
現在非一般狀況,她生怕漏接任何一通劇組的電話,所以行動非常迅速,腳步倉促的下樓直奔修理店,不過——
「真沒壞?」她一臉認真的望著把手機零件拆開檢查的藍衣小哥,強調道,「可它一直自動黑屏。」
「沒壞。」藍衣小哥笑起來很靦腆,許是覺得周溪西長得好看,都不太敢拿正眼直視她。
周溪西只好遲疑的拿回組裝好的手機,隨手劃了幾下,好像是沒問題,緊接著她又嘗試的給神棍打電話。
果然接通了。
先前分享喜悅的心情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消磨了一半,周溪西簡短的給兩人說了下經過,便在祝賀聲中掛了電話。
她低頭點開手機郵箱,查看最新郵件。
嗯,方才制片人姚女士說給她的郵件已經發了過來,上頭列了舞蹈老師姓名聯系方式和培訓地址。
姓名︰周月韶,電話︰。地址在一棟寫字樓里。
周溪西從修理店出來,沿著原路返回。
道旁梧桐樹在熾熱的陽光里灑下斑駁的疏影,她將手機剛放入兜里,就接到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
「周溪西?」
滑下接听後,手機里頃刻傳來一聲疑問。
女聲,清亮而明媚,透著那麼點兒熟悉。
來不及多加思索,周溪西忙回應,「嗯,你好,請問你是?」
「周月韶。」女聲話語里透著利落,「明日上午九點你直接到福苑知道麼?原先地址不用去了。」?周溪西蹙眉,對比了下電話號碼,沒錯,和郵件里的聯系方式是一致的。她正要再多問幾句,「啪」一下,對方直接丟下句「到了給我電話」便掛斷。
怔了片刻,周溪西想回電,可又不知該問什麼,照理說,周月韶是劇組聘請的舞蹈老師,她的話是可信的……
而且?福苑?
這不正是趙芃家的那片豪華別墅區麼?
離市區還真不近,培訓地址在別墅?
因為明日便開始訓練課程,時間倉促,周溪西收好手機,迅速回家做一些準備工作,譬如收拾衣物之類。
課程安排是早九點到晚十點,晚上是武戲培訓,動作里揉以舞蹈,所以兩者混合學習。
傍晚,周溪西把幾身休閑衣物裝進行李箱,一個多月不在家,她得整理干淨屋子呀!
看著娘親忙碌不停,唯一高興的是龍蛋。
天色已昏沉,窗外黑乎乎一片,真棒,壞蛋今天肯定不會來了!
它一點都不想背誦道德經噠。
昨天的寶寶都還沒背會呢!這簡直就是酷刑,比挨揍還口怕!
然而——
十點整。
寶寶美夢無情的破碎了!
客廳里壁燈瑩白,浴室里傳來輕微水聲,是娘親在洗澡噠!
龍蛋正在柔軟的床褥里滾來滾去,沉浸在要和娘親一起睡的興奮中,一起睡一起睡……
太過樂不思蜀,以至于猛地樂極生悲,它動作幅度實在夸張,滾來滾去的,一下子骨碌到床沿沒收住,摔個了空,頃刻直接墜了下去。
可瞬間。
有溫熱的掌心托住了它。
寶寶︰「……」欲哭無淚,讓它摔,寶寶其實比較願意掉下去QAQ!真心的!
此刻眼前是一大團黑色,不是壞蛋又是誰?它沮喪的耷拉下腦袋,縮成一團。
敖宸何嘗感覺不到它頃刻低迷下去的情緒,他斜了它一眼,正想說些什麼,浴室方向戛然傳來一聲輕淺的動靜,是鎖扣「啪嗒」的聲音。
一龍一蛋下意識側眸望去。
門從內打開。
一只瑩白的足尖首先試探的鑽了出來,然後是一顆腦袋瓜子。
濕潤的發絲貼在她臉頰,皮膚被暖霧氤氳的白里透紅,雙眸亦帶著濕氣,顯得俏皮而靈動。
敖宸一愣。
他下意識施以結界藏住自己,龍蛋則很有經驗的早就回歸原位,一本正經的蹲在床上角落。
完美的偽裝!
可是——
為什麼她卻望向他這邊?
敖宸難得有些發怔。
他微微攥緊掌心,疑惑的與周溪西對視,不是毫無靈力?怎麼突然一副好像能夠看見他的樣子?
「咳咳!」
躲在門後的周溪西驀地輕咳一聲,她往另邊窗外掃了眼,窗簾是嚴嚴實實蓋住的,于是她放心的直接推開門,赤足輕快的往床邊跑去。
一手拽著堪堪裹住胸脯到臀下的超短浴巾,她目光灼灼盯著床邊放著的睡衣裙。
哎,真是忙暈了,跑進浴室洗澡,奈何洗完一半才發覺睡衣都沒帶進來……
而在敖宸眼里。
領會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三千年後的男女服裝都很怪異,露脖頸露胳膊露小腿露大腿,甚至還露腰,這讓他十分難以接受。
就連與她前些次見面時,他都很反感她身上的衣物,幾乎一半身體都毫無遮擋的落在所有人視線里。尤其上次游艇盛宴,她站在岸畔,黑夜下,luo/露在外的肌膚如毫無瑕疵的白玉,連凱身後那群男人的目光貪婪且惡心,透著滿滿的**。
唯有瑞影的見面,她從身後拽住他,回眸的那一剎那,敖宸才陡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好似時光倒退。
明亮的黃色翩躚長裙襯得她面容嬌艷,精致的簪上墜珠在黑發上晃動,好似下一刻她就會瞪大眼楮驚喜的嚷道,「站住,就是你,龍,龍啊,你不記得我了麼?幾百年前我救過你!」
仿佛怕他不信,她粗魯的大力抓起他右手,毫無女兒家的矜持,言之鑿鑿,十分篤定,「你看,這是我的標記,憶紅思,獨一無二。」
她的眼神明晃晃透著得意和狡黠,卻不是迷茫而困惑。
可這些不過都是很久前很久前的事情。
過去始終已經過去,三千多年後,她只是問他,你是不是他?
她望著她留在他手背上的憶紅思,卻久久無言……
敖宸猜不透她。
他是過去的他,她還是過去那個她麼?
也罷,其實他並不想再去計較。
只是,他們之間現在有了斬不斷的牽扯,在她已經不記得時,他突然卻前所未有的很想問問她,為何當初不說?
他信任她,從始至終,毫無條件,直至再也沒辦法信任下去……
而你呢?
對我是幾分欺騙幾分真?
敖宸看著她速度頗快的朝他奔來。
貼在臉頰的濕發隨著動作往耳後拂動,筆直勻稱的兩條長腿堂而皇之的在燈光下處處招搖。
心中情緒分明伴著記憶低沉,可——
實在是畫面太過羞恥,敖宸緊緊蹙眉,就算沒有外人在場,她這副模樣也……就不能好好先穿上衣物?
還有,她究竟能不能看見他?她到底什麼意思?
目光避無可避的落在她鎖骨削肩,以及微微往下滑落的浴巾。
敖宸胸腔中盤旋著一股怒氣,又有點點莫名的躁動,他不喜她這樣!當著孩子的面,成何體統?
周溪西倘若知道眼前現在站著個男人……
呵呵,當誰會願意白白給你看?
因為不知道,所以動作格外自然,自家嘛!
她腳上沾了點瑩潤的泡沫,一著急沒趿拉拖鞋,直接光腳從浴室跑了出來。
眼見即將夠到睡衣,周溪西還沒彎腰去拾起,陡然腳下一滑,天旋地轉,「噗通」一聲,慘烈的摔倒在地。
嗷嗚!娘親!
寶寶在心底呼喊,順便白了壞蛋一眼,壞人,太壞了!
敖宸︰「……」
他是想拽她一把,但,尷尬的垂眸,敖宸擰眉。他怎麼好意思承認,看見她直直朝他胸口撞來時,他是真真切切的僵硬呆住。
上一次,她毫無介懷不懂避嫌的主動撲過來是什麼時候?總之很久遠了……
此時此刻,地板上摔了個嚴實的周溪西痛死了。
她揉了揉膝蓋,又盤坐起來揉了揉腳踝,哎喲,疼!
臉揪成一團,周溪西「嘶」了聲,懊惱的錘了錘腦袋,大意!太大意了!
敖宸反應過來後頓時有些想笑,特別是她一連串的小動作,怪熟悉的!
俯,他蹲在她身側,低眉替她檢查腳踝,沒有問題,膝蓋處也沒有擦傷。
目光自然的游走在她光滑的肌膚上,直至掃過浴巾松散下的更多……
敖宸才戛然一怔,他尷尬的別開眼,雖然曾經是夫妻,可自從分開,似乎再沒這般近距離接觸過。
余光察覺她正望著他。
敖宸抬眸與她對視,心中詫異,方欲開口問話之時,她的目光卻陡然挪開,順勢伸手撈起床畔的粉色睡裙,嘀咕來嘀咕去,語氣憤懣,「就為了你,險些崴腳,唉,再也不粗心了,再也不了……」
說著,踉蹌的撐著地板站起來,小心翼翼的一路扶著牆輕手輕腳的重新走進浴室,再沒朝他投來任何目光。
敖宸見浴室房門重新掩住,輕微水聲再度響起。
原地定了半刻,他逐步領悟到了意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終歸到底,自然是沒能掛號精神科的。因為醫生下班了。
周溪西坐在醫院外的長椅上。
黃昏下,法國梧桐在路燈氤氳中光影交錯,勾勒出幾分綿長而婉約的淒涼感。
她理不清。
陷入了死局。
真,假。
多麼篤定的兩個字。可她卻無法判斷,更應該說,不願不敢,甚至不想去相信。
大概十點左右,包里手機傳來提示音,周溪西劃開通訊軟件上的留言。
神棍︰已至,X谷機場,速來。
不愧是搞寫作的,言簡意賅,一個字都不舍得多打。
周溪西起身,迅速攔了輛車去接人。
不管怎麼說,此刻她的心居然神奇的安定了幾分,不知是小女乃音未再出現之故,亦或是神棍的到來,畢竟真的沒指望神棍說話算數。
一路上。
周溪西在腦海內勾勒神棍的模樣。她說話總是神神叨叨的腔調,涉及風水玄術惡靈什麼的信口拈來,筆下人物大多是成精的妖魔鬼怪。
至于題材,千篇一律的恐怖懸疑推理,情愛方面雖有一定弱化,但卻非常震撼人心。
這樣的女孩長什麼樣兒呢?皮膚白皙得過分?身材瘦小?一雙眼楮銳利而精明?
周溪西主要覺得,長期與這些接觸的人可能會比普通人更容易理解她遇到的事?但要說真的相信……
可能麼?
惴惴不安的在機場外下車。周溪西心中悔意漸生,把不相干的人牽涉其中應該?若惹得神棍日後對她退避三舍,唯一的朋友就沒了!
糾結的握著手機。
又想,大不了待會不提這茬兒便是,她人已經來了,哪有避而不見之理?
周溪西定心的給神棍留言。
「我到了,沒看到你人,你在哪塊區域?」
依著神棍給的標志,周溪西逆著人群前行。
而後駐足。她看到KFC了,神棍說她就坐在KFC對側的休息區域。
紅色上衣?
放眼望去,紅色上衣的……只有一個人。
男人。
不遠處紅衣男人正低頭把玩著手機,穿得騷包極了!大晚上的墨鏡遮眼,手上戒指手表琳瑯滿目。
周溪西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找神棍要到手機號,直接撥了過去。
很快被接听。
「哈嘍!」
「不好意思,打錯了。」
耳畔驟然響起一道散漫的男人聲音,周溪西慌忙摁斷,立即低眸比照神棍給她的號碼。
看了一遍,兩遍。欸,沒錯啊……
但?
「周溪西?」
右肩忽的被點了下,方才電話里散漫的男音頃刻在身後響起。
僵硬轉身,周溪西瞪大眼盯著面前男人,好半晌才找回舌頭。磕磕絆絆問,「神、神棍?」
墨鏡擋了大半臉,露出男人偏深的唇色,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像?」
沒等周溪西搭話,便搶先道,「沒錯,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偏靠才華說的就是我這樣的!」
周溪西︰「……」
三觀再一度顛覆了。
她一直以為神棍是女孩子啊!總得意洋洋向她吐槽把文下髒話連篇的讀者罵得嚎啕大哭的神棍是藍孩紙?
周溪西定在原地。久久都回不過味兒來。
「不走?」
神棍拖著行李箱,掉頭睨她一眼,語氣若有深意,「關于你白日跟我說的話,我想我們該找個清靜地兒探討下。」
被他話語里的意思驚醒。周溪西小跑著跟上他步伐。
但——
神棍是男人?
總之,還是太顛覆幻滅了……
五年多,她是得多心大才一無所覺啊?又或者先入為主的觀念太深,才從未質疑?
半小時後。
嗯,果然是神棍畫風沒錯。
原來他口中僻靜的地方是酒吧?可真夠僻靜的!
周溪西有點不自在的跟在他身後。四處燈紅酒綠,耳畔重音嘈雜,她有些想折返。
神棍窺見她意圖,直接強行拽著她手腕走到最里隔間坐下,點了兩杯烈酒。
兩人對坐。
他低眸轉動左手中指上的一個飛魚銅戒,足足摩挲了半分鐘,忽道,「你知不知道你上午那些話什麼意思?」
周溪西抬眸,望向神棍。他下顎抬起,盡管戴著墨鏡,但能感覺他視線透過暗色鏡片直直朝她掃來。
要怎麼說?真話還是假話?事實上,她分得清真假麼?
他點的烈酒已上。
神棍淺啜一口,慢條斯理的把身體靠在沙發背,食指在玻璃杯壁輕輕敲擊,「龍,古往今來量極少,數千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更令地界生靈涂炭,包括人類。唔,知道四海龍王麼?」
提問時間?
周溪西茫然的頷首。西游記這種經典中的經典她還是看過的,海分四面,東南西北,自各有龍王駐守以護太平。
「那場滅頂之災始于水。」神棍搖晃著杯里酒液,一副戴著墨鏡也能覷見光線折射似的裝逼模樣。他折了折袖口,氣場拿捏十足,挑眉,「說太多你也听不懂,簡單講,如今這世間,據我所知,可能僅剩一條龍存于世間,九爪金龍,四海統一,都他轄地,但——」
驀然頓住,仿佛刻意賣關子一樣。
幾秒後。大概唯一听眾反應過于木訥,神棍搖了搖頭,興致銳減,懶懶的重拾話語,「不過可惜,那場人災後,這神龍便于三千年前長眠于深海,意識封閉。而且,他沒有子嗣,唔,倒有過兩任老婆。」
說起這種八卦。
神棍明顯精神抖擻,他歪唇一笑,「古來紅顏禍水一詞誠不欺人,災難跟他這兩任月兌不開干系,嘖嘖!一位烈焰似火,彈指間四海洶涌顛覆。一位清新如風小鳥依人,嘖嘖嘖!」
周溪西完全跟听天書……
啊不,跟听小說一樣。
「你確定不是在跟我說你下部作品的設定麼?」酒吧人多,周溪西一時忘了擔憂和恐懼,抽搐嘴角訕訕道。
此話方畢。孰料一道充滿煞氣的凌厲女乃音戛然驚起。
「混賬,殺了他,抽其筋撥其骨,殺了他……」
同時,對面神棍也氣惱地沖她辯駁,「有你這樣的?爺爺我登機前足足找了十箱竹簡,好不容易給找出這段不知翻了多少篇兒的歷史,你……」
「你怎麼了?」未說完的話語驟斷,神棍蹙眉,猛地摘下墨鏡一把甩開,微微傾身朝她靠近。
周溪西的手不可抑制顫抖起來。
她低頭盯著月復部,眸露驚恐。
耳畔始終來回盤旋著「殺了他」這幾個字,黑暗氣息仿佛從腳底彌漫至周身。
「又說話了?」神棍見她臉色慘厲,霍然起身,猜測問。
點頭,周溪西死死咬唇,捂住耳朵。
自然于事無補。
小女乃音里毫不掩飾的散發著陰鷙和狠毒,好像在她心口挖了個洞。
不知為何,整個人突然很難受,前所未有的……
「告訴它,你很痛苦。」
叩了叩桌面,神棍上下將周溪西從頭看到腳。
他們兩屬于網友,但相識時日不淺,盡管從未見面,卻不覺得絲毫陌生。她是他想象中的樣子,有點孤僻,不善言辭,明顯不是信口雌黃的人。
神棍嚴肅的盯著她,覺得有些不妙,她這狀態,遲早要被逼瘋。
而且是不是壓根沒听清他的話?
神棍思忖著再度叩了叩桌面,驀地端起酒杯捏住周溪西下巴,強行給她灌了半杯。
然後用力擲在桌面,出言嘲弄道,「如果你真是什麼龍,不是蛟啊小蛇啊,應該能听懂人話?她現在很難受,你停下。」
「汝又乃何混賬東西,竟敢口出狂言,寶寶要殺了你。」
小女乃音頃刻放棄謾罵之前的「混賬」,抓狂的轉移目標攻擊。
待慢半拍听懂他意思後,便立即斂下周身怒意和戾氣,在它心底,娘親是大于一切的。
接著撒嬌道,「娘親,寶寶實在太生氣了,一時沒忍住啦,娘親,等寶寶長大就替你殺了他好不好?我們可以用他龍筋做秋千噠嘻嘻……」
周溪西只覺撲面而來的黑色潮水終于逐漸退去。
她深呼吸的單手捂著胸口,仿若劫後余生。
當下沖動的一把將桌上剩余的半杯酒全喝了下去。
「喂,你會喝酒麼?」神棍要搶沒來得及,他聳了聳肩,坐回到原位。
煞有其事的觀察她。
「你真的相信我說的麼?」
酒氣氤氳在舌尖,特別烈,周溪西忽略不斷在耳畔碎碎念的小女乃音,她慘然苦笑,「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不。」神棍忽地詭異勾唇,「我信。」
他眸中笑意明顯,眼波流轉,戛然開口,聲音透著輕視,「小蛟龍,我問你,你躲在她身體里做什麼?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娘親,你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