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吧,她要是不出點什麼差池,還真不知道她的重要性。
破天荒的,他們世子頭一回誤了國子監的課,就是上一回大雪天,他發了高熱,也不肯缺的。
不過,傅「公子」的情況看起來也著實嚇人。
順意的膽兒已經嚇破了,心里想著,他就是緊急勒了那麼一下下馬,怎麼撞到了頭,暈了過去,還流了那麼多的鼻血呢!
把他們家世子的衣袍都染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世子吩咐了「回府」,他蒼白著臉驅使著馬兒調頭,使勁抽了兩鞭子。
到了府門外,他還來不及叫人,世子就把人抱下了馬車。
這會兒,不用世子吩咐,順意指使門房的小四,「快去請大夫。」
這時,藺覺回了頭,囑咐︰「去萬象堂請一位叫萬琿春的大夫,旁的人不要。」
說罷,又趕緊往院子里走。
小德跟在後頭,也慌了,連著喊了好幾聲「公子」,不見回應,大著膽子上前,想要掐掐他們公子人中穴的。
藺覺的眼楮一瞪,先把人放在了榻上,又接了冷雲遞來的帕子,給她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這才喝斥他︰「別亂動,大夫馬上就來了。現在,我問你什麼,你說什麼?」
小德重重點頭。
「你們家公子往時可出現過這種情形?」
「我們家公子……往時……沒有撞過頭啊!」
「我問的不是撞頭,可曾暈過,可曾流過鼻血?」
「啊這個,听林叔說我們家公子還好,除了結巴,沒有旁的毛病。倒是我們家過世的小姐,因為體弱,幼時總是流鼻血,長大了之後,方才好些。」
藺覺的手不自主緊了緊,朝外間喊了一聲,「大夫來了沒有?」
順意顫著聲音道︰「回世子,小四的腿腳快,應該快回來了。」
一刻鐘之後,萬琿春終于來了。
藺覺擺了擺手,只留下冷雲,讓其他的人全都出去。
萬琿春沒說出多有建設的話來,只說脈象平穩,按理說該醒過來了……
藺覺一听,當即就眯了眼楮,「什麼叫按理說該醒過來了?」
萬琿春是街口萬象堂坐診的老大夫了,行醫三十余年,還是頭一回踫見這樣的事情。按理說流了這麼多鼻血,也該有血虛的癥狀。
可這位,脈象好著呢!
萬琿春躊躇了片刻,道︰「若世子同意,我給這位夫人扎上幾針……」
他的話還不曾說完,藺覺便抬了眼。
坊間都說壽王世子溫潤如玉,可這會兒的壽王世子分明渾身透著狠勁兒。
這時候,房門「 當」一聲合住,門邊立了個丫頭,正警惕地將他望定了。這丫頭的表情也是不善的,像是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他似的。
萬琿春又回頭看了看床榻上躺著的人,那人的身上蓋了薄被,只露出了一只手,脈象為女子不錯,可那發型卻是男子無疑了。
一心為了救人,倒是他大意了,一語道出了人家的秘密,可還有活路!
萬琿春打了個冷戰,心里想著命休矣!
藺覺卻不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若不然,他也不會點了名讓小四去請。
他也不賣關子︰「萬大夫在萬象堂坐診三十余年,醫術高超,為何不自立門戶,開一家自已的藥鋪?」
萬琿春一听這個,便知這是想要收買他。
看來,能夠保命的法子唯有這個了。
他道︰「世子有什麼吩咐?」
「正是萬大夫心中所想。」
萬琿春只思索了一下,撩了衣擺拜下,「但憑世子吩咐。」
「這世間富貴都是險中求,我听說你有兩個兒子,大的與我年歲相當,小的也已滿十歲,兩人自幼跟在你的身邊學習醫術。這樣,我給你銀錢,讓你在京城中創立門戶,這筆銀錢呢,只當是我放在你的鋪子里,每年我要你鋪中盈利的3成。我再賣你一個便宜,二十日後,太醫署會廣招學徒。二十日之內,你將你的琿春堂開起來,我給你弄一個太醫署學徒的名額。你可這筆買賣如何?」
太醫署那是什麼地方,若他的林兒能去太醫署里學習,且不說便有機會做太醫,就是做不了太醫,到時接手藥鋪,也能成為城中緊俏的名醫。
若說先前,萬琿春還有些不大情願,這會兒何止是甘心情願啊,簡直謝天謝地。
他叩了又叩道︰「多謝世子的大恩大德,萬某定當為世子鞍前馬後。」
上一世,他父王和母妃入了京後,因為懼怕皇祖母早就是父王最大的心病,當然不肯相信皇祖母派來的太醫,但凡有病,即使太醫來瞧過,也必須得請萬琿春過府一趟。
後來,他父王登基,便將萬琿春弄到了宮里做太醫。
讓他父王暴斃的那碗藥膳,也是出自萬琿春之手。
萬家被他母妃尋了個玩忽職守的理由,滿門抄斬。
且不論,上一世,萬琿春給他父王配制的那碗藥膳,是不是真的如其他太醫所說是虎狼之藥。
如今,請了哪個大夫都不合適,倒不如還請相熟的這一個。
至少,他了解萬琿春的品性。
藺覺起了身,立到了一旁。
萬琿春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趕緊拿出了藥箱里的銀針。
他能在萬象堂坐診三十余年,說起來靠的便是這手扎針的功夫。
他壓制住了心里的竊喜,穩住了心神,抬手下針。
第一跟針刺入百會,躺著的這人,只略微皺了下眉。
第二根針刺入後頂,躺著的這人,哼唧了一聲。
萬琿春是有意賣弄的,他頓了一下手,瞧了瞧一旁世子的表情,這才拿起第三根針。
也就是將刺入頭皮,躺著的這人便緩緩睜開了眼楮。
藺覺大喜,趕忙湊近了問︰「你如何了?」
傅白彗的眼楮越瞪越大,他還听見了她抽氣的聲音,又見她動了動嘴唇,忽然又暈了過去。
藺覺大驚失色,抬頭,急問萬琿春,「她說了什麼,你可听見了?」
「不曾听清。」
方才他上前的時候,萬琿春恰好退後了一步。
萬琿春沒有听見,他听見了。
他听見她叫他……太孫!
怎麼可能呢?
絕對不可能!
這時,萬琿春又把了把她的脈,驚道︰「咦?脈象居然比先前紊亂了一些!難不成是因為我用針不對?沒道理啊!」
他想了想,又道︰「世子,不如這樣,這位……從脈象上來說,其實是並無大礙的,咱們先靜觀其變,還是暫時莫用外力驚擾。」
藺覺點了點頭。
其實根本沒听清萬琿春說了什麼,上一世的情景,歷歷在目。
「臣與太孫並非一路人,太孫又何必在臣的身上浪費光陰呢。」
「太孫,你瞧臣這樣的,著實不適合當誰的妻子呢。」
「太孫匆匆而來,想必是已經知曉……臣謝太孫不娶之恩。」
「太孫做了太子,怎麼還和往時一樣,缺少了些氣度呢!難不成,還在怨惱臣嗎?」
……
藺覺守了她一日一夜,順意勸了又勸,這才準備去換身衣裳,到國子監。
衣裳才換了一半,就听小德立在左院里喊,「世子,我家公子醒來了。」
藺覺跑出了門,才發現只穿了一只鞋。
順意拎著另一只鞋,在後面追道︰「我的爺,你急什麼呀?」
「急,很急。」說話間,藺覺並沒有停下腳步。
他跑進屋的時候,冷雲正在喂她水喝。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問道︰「我是誰?」
「你是……動不動就撂蹄子的驢世子。」傅白彗嘶啞著嗓音道。
這人,磕著頭的明明是她,他倒像是傻了似的!
藺覺一听,下意識攥緊了手。
他還沒出聲兒呢,順意「唉」了一聲,替他不平道︰「傅公子,你怎麼說話呢?我們世子可是守了你一日一夜,你倒好,連聲謝謝都沒有,怎麼還罵人呢?」
傅白彗一捂腦殼,「哎喲,我腦袋磕壞了,怎麼胡言亂語了」
腦袋︰明明是嘴和心的事兒,腦袋不背鍋。
確實磕壞了。
確實胡言亂語了。
藺覺的眼神閃了閃,接了順意遞來的鞋,套在了左腳上,又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既然醒了,等大夫一會兒來瞧過,就隨我一道去國子監。」
冷雲急了,「啊」了一聲。
藺覺看了看她,「瞧她那樣子,像有事的人嗎?」
去就去吧,反正也睡夠了。
傅白彗使勁甩了甩頭,沒覺得暈,又模了模自己的後腦,嗯,也堅硬著呢!
說她睡了一日一夜,她其實是不相信的。
她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上了馬車之後,她說給藺覺听。
「我夢見我穿著官袍,和一個男人說話,我叫他‘太孫’。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袍,袍角上沾滿了泥土和青苔。我和他的關系應該很好,和他說話的時候,心揪揪地疼,總想抬手把他袍子上的泥給拍掉。我就做了一個夢,一天一夜就過去了。」
藺覺直愣愣地看著她,連順意在外邊叫了兩聲都沒有听到。
他的眼神兒太奇怪了,傅白彗只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被他的眼神給吸走了,趕緊撇過了臉,干笑道︰「世子,到集賢門了。」
說著,她掀了車帷,便要下車。
哪知,他忽然伸手,擋住了她的路。
她回頭。
他上前。
他問︰「你中間醒過一回,你可曾記得?」
傅白彗搖了搖頭。
藺覺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頜,壓低了聲音,道︰「你就跟我說實話吧,你到底是哪個?」
他的手重,她的臉都讓他捏變形了。
傅白彗有些惱,還覺得莫名奇妙,口齒不清地道︰「你這人怎麼這樣!」
這樣是哪樣啊?
大概就是不近人情,看起來和善,實際上冷若冰霜。
她人都已經來了,都把腦袋栓到他這根繩上了,他怎麼還這樣!
有話就不會明白了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