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藺覺就是不問也知曉,傅白彗九成九不會跟著他走。
就連他自己也知曉,如今並不是她進京的最好時機。
多留這一晚,他想,不過是為了和傅白彗交代一些事情,省得到時候,她有話說,說他連句話都沒給她留,就不見了人影。
傅白彗是過了飯點,才從北學齋出來。
白日的暑熱已經消散了不少,山在夕陽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她已經吃過了,小德把晚飯送到了張運和的屋里。
至于芋魁,早就吃光了好嘛!她就是和張運和聊天去了。
和張運和說話,比和藺覺說話舒坦,她不懂的就問,沒什麼顧忌。
主要她問的最多的還是藺覺他們藺家的八卦。
其實張運和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寒門子弟不像那些世家總是端著,三幾個人湊在一起,聊一聊八卦,這個一句,那個一句,傅白彗便覺得打開了人生中的新天地。
昨兒才听說當今的皇後,不是皇上的原配,是皇上還不是皇上還是王子那會兒,去京郊上香,偶遇,而後帶回王府,起初的身份也只是侍妾而已。
一個侍妾的上位史,不用細說了,能想的到是何等的血腥。
昨兒回屋,傅白彗本來想跟藺覺說一句——你祖母好牛掰!
想了想,牛掰這個詞兒,他也不一定知道是什麼意思,還得費勁解釋。再有,哪有在人家背後八卦完人家家事,再跑到人家面前瞎得瑟的。
今天又听張運和他們聊起壽王為什麼被貶的事情,還真是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嘿,稀奇。
傅白彗出了北學齋之後,沒急著回去,又繞著講堂轉了一圈,天快黑的時候,她才匆匆回房。
藺覺一看她,跑出了一頭的熱汗,氣便不打一處來,道︰「你是山猴子嗎?」
小德把新打上來的井水,倒到了木盆里,她擰干淨了布巾,先是擦了擦臉,又解開了一顆衣扣,準備擦一把脖子。
這樣的事兒她哪天也得干個兩三次。
藺覺眼楮往門口一斜,順意便明白了,這是讓他出去。
他走到小德的旁邊,還拽了拽小德的袖子。
傅白彗手里捏著布巾,看著兩個書童一前一後離開了屋子,並且合上了門,又回頭看了看藺覺,見他面色嚴肅,心里知道,他又要嘮叨了,嚇得她瞬間一凜。
兩個人隔了半個屋的距離,大眼瞪小眼,藺覺是正在猶豫,一肚子的話,不知該先說哪一句。
片刻後,他道︰「今日府里傳來了消息,皇上下了聖旨,召我和阿和二十日進京。此次進京,多半是不會再回轉……」
「只召了你和你弟弟?」傅白彗下意識問。
「嗯。」
她一听,抽了口氣,嚴肅道︰「那我就不知該不該恭喜你了!召你們入京,原本是好事的。可不叫你父母同去,這就說不好是好事還是壞事了。不過,料想,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你這麼機敏,無需是多在皇上和皇後的面前多表現表現。」
這話听起來倒是順耳,至少是站在他的角度,設身處地地為他想了。
藺覺微微笑了一下,故意問︰「如何表現?」
傅白彗瞥了他一下,一臉「你少逗我」的表情,不過,還是道︰「無非就是表現得好一些,證明你父母對你們的教養還是很有用的。」
「你以為這會是皇後想要的?」
冷不丁被問了這麼一句,一時之間,傅白彗想不明白他是幾個意思。
藺覺沒有解釋,倒像是想讓她安心似的,又道︰「我入了京城,確實是如履薄冰。不過,還輪不到你來為我操心。我如今跟你說個清楚明白,我藺家和趙家是勢不兩立。你既投了我,就得有這個自覺,得和趙武楠保持了距離。不是我沒氣度,不許你在外交際,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趙武楠是個什麼人,我比你知道的清。你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你自己也得謹記。我離了百鳴書院,我的衣物不會帶走,這個屋里,便不會再有人住進來。就是如此,你也一樣得小心,不得在外人的跟前解了脖頸邊的扣子,你也不想想,男子的脖子和女子的脖子,分明是不一樣的,若叫有心的人看了去……哭你都找不到地方哭。」
這還真是臨別「贈言」,傅白彗被他訓的一愣一愣的,這話,連她娘都不曾給她交代過……陡一听他交代,感覺怪怪的。
傅白彗靜默了,本來沒有什麼不舍的情緒,被他一攪合,好像有了點兒。
不過,這種「我舍不得走」以及「我好像有點兒舍不得你走」的氣氛,很快就因為傅白彗的一句話結束了。
「听說,你爹被貶,是因為太寵你娘了,不肯納妾,嘖嘖,我今兒真算是大開眼界,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兒子和媳婦的感情好,做父母的難不成還眼饞來著!」
說真的,她其實是想緩和一下氣氛的。
話音將落,便收到了藺覺飛來的眼刀,她就只剩下…嘿嘿嘿了。
她默默地將手里的布巾搭在了木盆邊,一點一點地往藺覺的跟前兒移。
藺覺正坐在屋子當中的桌案邊,她想打他的面前飄過去來著。
才移到他的跟前兒,忽就被他一伸手,給拉住了。
她往後扯,他往前拽,這個瘸腿兒,平日里看著弱不經風的,可她就是拽不過他,嚶嚶嚶。
拽又拽不過,她陡一收力,砸在了他的身上。
先前的力用的有多大,後面反彈的就有多猛,不過,他倒是坐的穩,居然沒被她砸倒。
這個畫面,可難看死了,好像她在生撲他。
其實她是拒絕的,奈何他松了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又擒住了她的胳膊。
藺覺舉起了另一只手,舉過了她的頭頂,是想彈她一下,讓她好好長些記性。
所謂高處不勝寒,剛剛她那話,在他的面前說說便罷,要是落到了有心人的耳里,可做的文章就太多了。
他父王被貶,認真說起來,還是因為言行不當。
手舉那麼高,要做什麼?
傅白彗下意識就閉上了眼楮,還縮了一下脖子,在心里斥責自己︰這張嘴喲,一不小心,就在他的跟前兒蹦出了心里話。
藺覺的手舉了又舉,落下的時候,還是落到了一旁。
還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他這是有病,為什麼一看見她閉了眼楮,就下不去手。
她閉了眼楮的樣子,也不是第一次見了,睜開了眼楮丑,閉上了眼楮更丑。
藺覺是想要移了眼楮,松開她的,心里想的和實際行動不一,忽然就湊了嘴上去,親到了她的額上。
親之前,並沒有一點兒「我要親她」的想法,是以,親上了之後,自己的眼楮還瞪了老大,一把就把她松開了,還順勢推了一把。
傅白彗一個趔趄,倒退了兩步,眼看就要倒栽過去,他趕忙跳了起來,右腿先跨了出去,一個健步竄到了她的跟前兒,一伸手又攬住了她往後倒的身子。
傅白彗站直溜了之後,下意識看了看他的右腿,再對上他的眼楮。
她探過來的眼神,有七分探究,三分懷疑。
藺覺沒好氣地道︰「不許說。」
不許說什麼?傅白彗迷惑了,不許說他親她了,還是不許說他的右腿……
正迷惑間,藺覺伸了二指,輕彈了她的額頭,將好,彈的就是方才親的地兒。
他又道︰「你記著!」
又讓她記著什麼呀?
傅白彗狂眨眼楮。
這樣猜來猜去的……他還是趕緊走吧,要不然非得累死她不可了。
人活一世總是要有些執念的,更何況他這個重活一世的。
藺覺看了看她額上漸起的紅印,微眯了眼楮。
原以為是怨念的,不曾想,竟還是執念呢。
四更。
藺覺便起了,輕手輕腳地穿衣,又輕手輕腳地離去。
傅白彗沒有听見門響,倒是感覺到了陣陣涼風,迷瞪著眼楮,偏了頭去看,原來藺覺給她開了窗,人卻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