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的禪修墊上花瓣次第開,夏暖雙手合十慢慢跪坐其上,低頭深吸口氣才抬眼往上,漢白玉做的整尊觀音慈眉善目,呆看了會,也不知盼了多久,出來上香的心願總算是達成。
她小聲慢慢念到,菩薩,雖則我平日不來,可是我都是讓人帶了心意來的,您一定要保佑我……
嘴唇幾番張闔,終是道,保佑我多活幾年吧,我還沒看夠這個浮世。
這句話講完,夏暖慢慢委身跪拜,伏在地上良久。
再起身的時候,夏暖臉上才帶了些釋然,她語速漸漸快起來,菩薩,要保佑爹和小爹都健康平安,保佑我的侍女洵青變得活潑開朗些罷這樣日子才有意思些,再保佑給我看病的太醫尤復禮尤太醫能多休息些畢竟年紀大了的人不經折騰,對了,最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保佑他們身體安康少病……
等夏暖連最最微末的小願景說了,再找不到說的,不由又叩首拜謝,婢女洵青拿出早就準備好了的香火錢,厚厚的裝了一個信封,夏暖樂呵呵努力將它塞到功德箱中,完了又拍了拍箱子,像是尋求什麼保證一樣。
走時一抬頭,那個守在一旁的小僧倒是笑的好不燦爛。
走出供奉菩薩的大殿,夏暖有些好奇四望,此時正值三月中旬,大地回春,寺廟內種植了些零星的桃樹紛紛開了花,夏暖深深吸口氣,還帶著春寒的凜冽,她卻覺得整個人精神好多了。
洵青在一旁開口道︰「郡主,王爺說今日可以去普渡寺後山走走。」
夏暖一愣,連忙問︰「真的?」
洵青點頭。
夏暖笑起來,臉頰右邊有個小小的梨渦,給她蒼白的臉上添了些許生氣。
夏暖是安陽王的獨女。安陽王夏瑋的名號,在大夏,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倒不是因著安陽王多麼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想當年夏暖的娘親去世之後,多少大夏名門閨秀都盼著給夏暖這個女乃女圭女圭當後娘,誰能料到,夏暖她後娘沒有,倒是多了個小爹。
小爹來頭也不簡單,皇商蕭家長子蕭羽,也是風流倜儻,一夜之間破碎的一京城的芳心,數都數不過來,閨中相思的人是斷袖誠然已經很悲慘了,更悲慘的是,意中人還帶了一個好男人一起斷袖。
而夏暖,養在深閨中,大夏都知道安陽王有個女兒,見過她的,卻是寥寥。
普渡寺旁邊的香山。
不少人在看著他,筆直的鼻梁,菲薄的唇,眼角微翹的眸子,左眼角下燙一滴朱紅淚痣,香山狩獵場開闊,風鼓起他黑色的披風。雲涯隨意揮著鞭子,無甚力道,黑色汗血馬懶洋洋走著,他看著前方,不言不語,只是跟隨在今上周圍,不遠不近的。
另有一少年打馬上前,一身黑色的騎裝,和雲涯並行,低聲問︰「阿雲,你怎麼心不在焉的啊?」
雲涯眼角掃他一眼,聲音也低︰「你不跟著水南**後面轉了?」
水南和水東各是青燕四大主事之二,前段時日,水東對水南姑娘的青眼相加,雲涯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得出——就算看不出來,青燕里面的人嚷嚷也挺多了。
水東一囧,嘿嘿一笑,道︰「水南昨天有些著涼,今日沒出來。」
雲涯又瞥水東一眼,越發不屑︰「笑這麼蕩漾,好事將近?」
水東蹙眉︰「你今兒話怎麼這麼沖呢?!」
雲涯想說什麼,生生咽下,只梗著個脖子慢慢隨著陛下走。水東見他不想說,也沒多問,就並行在他身側,隨著自家堂主晃悠。
雲涯心思紛繁,水東說的也沒錯,他確實心不在焉,連素來最愛的狩獵也失去了興趣,他輕嘆口氣。
再抬頭的時候,前方的親衛似乎少了許多,雲涯心中一凜︰「親衛呢?」
水東疑惑回復︰「剛才不是去追麋鹿了麼?」
「娘的,有埋伏,給老子滾回去叫人。」
「你怎麼肯定……」
水東話未說完,雲涯兩腿一夾,揚鞭上前,一騎絕塵突入前方親衛軍中。水東見這陣仗,再不遲疑,勒馬掉頭,往來路飛奔而去。
雲涯初初上前靠近今上,茂密的樹林里不知何處飛來流矢,箭身一道銀練,而箭頭烏黑,他啐一聲,飛身點足踏步于馬背之上,人如離弓之箭彈出,在空中右手甩出一枚銀釘,細微叮一聲兩兵相踫,待那流矢和銀釘雙雙落地之時,雲涯也穩穩落在了今上身前。
「護駕!」
普渡寺。
夏暖蹭著洵青的手,一步三跳就拉著洵青往山上走去,洵青拉了幾次夏暖的腳步都慢不下來,洵青料想自己功夫好,一定能在夏暖摔倒前接住那小身板,于是作罷勸她的念頭。
寺廟清幽,越往山上越是人少,待看到桃花爛漫的時候,洵青不用勸夏暖了,因為夏暖已然喘著粗氣累的走不動,更不消說什麼蹦蹦,能走就不錯了。
洵青見夏暖坐在亭子中靠著,眼神卻是望著那遍野的桃花,心知這是真走不動了去。
洵青矮身下來︰「郡主,我背你。」
夏暖鼓鼓腮幫子︰「自己走上去更有意思嘛。」
洵青面無表情︰「郡主,自己走上去後,怕是蕭爺就要來接您了。」
夏暖癟癟嘴巴,還是扭捏矜持道︰「那我有力氣了就放我下來,回家了不準在小爹和爹面前說背了我。」
洵青不由笑彎起嘴角,點頭︰「好的,郡主。」
夏暖歡呼一聲就趴上了洵青的背,洵青是練家子,夏暖本來就輕,洵青背著夏暖步伐不減慢反而變得挺快,洵青掂了掂背上的重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換了藥之後人精神好了許多,但總覺得輕了些呢?!
夏暖趴在洵青背上不一會兒就到了山坡上,桃花開的大片大片的,平日里來人不多,桃花便是肆虐長得更是囂張,好像要將這一片地都霸佔滿一般,夏暖仰頭看去,滿目的粉紅生機灼灼,夏暖微笑起來,梨渦加深,雖然臉上有些不正常的蒼白,可是那種喜悅是掩不住的。
「這個顏色好像小爹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那個……」
夏暖說完,從衣服下面一把掏出一塊璀璨的石頭,放在陽光下面,石頭呈現出淺淡的粉色。夏暖驚訝張大嘴,原來小爹還真不曾騙她,在陽光下的石頭真的有點偏粉,盡管很淡。
這個是舶來品,據小爹說是鎮國之寶,一個小國家的,別看透明,小爹說很堅硬,她很喜歡就時常帶著,這石頭不像她。她喜歡那淡淡的粉,就將石頭放在衣外,任陽光在石頭里面折射出耀眼的璀璨。
普渡寺旁邊的香山。
從青燕的人趕來圍了陛下一圈之後,雲涯就一路上追著偷襲的那幫人走,已經砍死了三個,青燕副堂主水千還在後方,而他被這伙子人削了幾刀激出來些子血氣,勢要拿下一個活口。他也不知道追到了何處,手拿著的劍上面染著血。
雲涯今日著那身紅衣倒是派上了用場,身上血浸上袍子,看也看不出,他搓搓鼻子,心里直罵,真真闖了鬼了,多少年他娘的沒受過傷了!
可是,最近也是鬧心,事情查了那麼多年,偏生最近有了消息,雲涯拉扯嘴角,也不復雜,他是師父撿的,一直在查父母。
他深吸口氣,就在這時,細微破空聲響起,三枚暗器呈三角形飛來,完美的三角形,角度和方向選的都很好。
「老子果然是闖到鬼!」
夏暖一路上看著桃樹,慢慢走著,不時問自己的侍女。
「哎哎,洵青啊,桃花每年都會開這麼好嗎?」
「郡主,不知道。」
「洵青啊,要不要我們摘些回家啊?」
「郡主,你要是開口的話,蕭爺會在園子里種上好多好看的花,保證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唔,」夏暖模了模鼻子,「家里的有什麼好。」
洵青瞥一眼夏暖,不復開口。
夏暖漸漸放緩步子,有時回頭看看,曲曲折折的山路上青石板扭成一條路,延伸遠方,而鱗次櫛比的紅牆寺廟被大片的樹遮擋,若隱若現。
夏暖往上看,大片的桃樹看不到盡頭,她深吸口氣,心道,還是再走一會兒吧。
夏暖頓了頓,那股子味道……
她不由往側面看去,半空中一黑一紅兩人,紅衣人劍鋒帶急一揮,細碎的血珠順著刀刃飆出,而黑衣的那人宛若破碎的風箏落地,紅衣人緊跟其後,嘔出口血,隨意將劍插到土里借力站著。
他抬頭,就看到了她。
夏暖心跳的不正常的快,手心浸出汗水,她吞口口水,卻沒有避過眼楮。
洵青很快護在了她身前,可是那人卻依舊看著她,那本是一雙桃花眼,此刻卻是不容置疑的專注,從那雙眼,那人的臉上,夏暖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只看到眼角下的淚痣艷麗,他們視線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