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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為還沒踏入「獨園」,遠遠便看到朱磊獨自站在園內,正望著一株老梅出神。經過常考和品級考,此際時節已經步入仲夏,老梅上頭沒有了紅艷艷的花朵,卻生得一樹郁郁蔥蔥的綠葉,看起來生機勃勃。

這株老梅栽下已有數百年,當年還是他倆人的師父玉衡真人為了開解彼時悲病交加的朱磊才從海外仙山移來,數百年來,梅開梅落無為都不會忘了寄一壇梅花酒給朱磊送去,不管他人在何方,又是什麼地位,只是……無為老人輕聲嘆了口氣,他覺得時至今日許多往事早該隨風而去,如今的賀歸城中,靈修們早已經只知朱城主而不知齊城主,更不用說賀歸城所管轄的下界。兩百年光陰,賀歸城所轄地盤一擴再擴,凡人生老病死,也換了一代又一代,市井中人又有幾個記得賀歸城的前身是嘯風城?就像再往前數,又有誰知道,數百年前嘯風城原先的城主乃是姓賀呢?

賀歸、賀歸,如果他沒猜錯,本就是寓意慶賀賀氏一族重歸故里,重掌大權!早年間,朱磊因家破人亡,被人追殺,這才被迫隱姓埋名,保全性命,然而,這兩百年里他明明已重掌大權卻並未用回本姓本名,反而依然用著「朱磊」這個化名,這或許也正間接說明了他至今也沒有從兩百年前的往事中走出來——一想到那人如今似乎還在心心念念找尋什麼,無為便不由暗皺眉頭。

修道之人,最怕的便是心上蒙塵、入了魔障,此魔心一旦生發,便絕難善了,輕則道心有損,修為止步不前,重則走火入魔甚至可能自毀前途乃至性命。朱磊天賦異稟,贊一聲天才也無不可,無為真的不想自己這位師兄為著一樁前塵舊事墮入迷途,只可惜朱磊為人聰明絕頂卻向來固執己見,極少能听進人勸,就連他這個師弟,這麼多年來似乎與他走得很近,其實他自己知道,朱磊從未曾完全對他放下戒心。無為老人輕聲嘆氣,旁人都贊他是大器晚成,以古稀之年入玉衡真人門下,一日間三次進境,精進迅速,他卻自覺自己資質魯鈍,相比他那早入門三日的小師兄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是以對這位小師兄極為尊崇。他兩人師父當年本已成聖,只差半步便可白日飛升,卻因為一樁小事最終自毀修為,渡劫輪回,臨去只留下一句「天道如此」便音訊杳無。

也罷,或許正如玉衡真人所言,修仙者越是修為提升便越是明了世間一切其實冥冥之中皆有制衡與定數,此即為人各有命,即便修至呼風喚雨、白日飛升,仍逃月兌不了頭頂看不見的那一根線。正所謂天道五十,大衍四十九,人遁其一,這個一便是虛無縹緲,便是難解其奧,便是生機、轉機,也可能是危機。

無為想明白了這一點,緩步走過去,扣了扣門環,銅環發出輕響,朱磊似是被其驚醒,下意識地看向了無為。在那一瞬間,無為心頭不由一跳,因為此時的朱磊看起來既哀傷又迷茫,然而只不過一息過去,他便又恢復成了那個運籌帷幄,高高在上的男人。這個轉變極快,快得好似剛才的一眼不過是鏡花水月的錯覺,然而卻給無為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這株老梅真是多虧你平日細心照顧,這麼長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了靈魄。」他說著,彎下腰去,將樹下雜草拔除,放到一旁,問,「找我有事?」

無為邁前一步,謹慎道︰「听說師兄前日里曾指點我那幾個徒弟去迷蹤林一探?」

朱磊拍了拍手上泥土道︰「我還當是什麼事,他們查禁堂被破之事始終未有寸進,我一時好心指點他們兩句。」

無為眉頭微皺道︰「師兄,你應該還記得迷蹤林中有魔眼婆息留的遺骸。」

「不是被封禁了一百八十年了嗎,不必擔心。」

「師兄,」事關自己的徒子徒孫還有整個學堂的安危,無為到底還是有些忍不住了,他道,「當年你我聯手才將婆息留殺死後封禁,但是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魔族會再次通過魔眼來到人界,金堅他們……」

「已經不小了。」朱磊直起身來,看向自己這位須眉皆白的師弟,伸手替他拂去了肩頭飄落的一片綠色葉片。葉片雖綠,卻與新葉的女敕色不同,泛著沉重的碧色,證明了那其實是一片老葉。他道,「師弟,一百八十年的太平日子似乎把你的斗志都磨平了。魔族從來沒有完全被擊敗,你那些徒子徒孫被你照顧得太好了……」

「我……」

朱磊凝神看向遠方︰「黑環人面鳥出現在朱明學堂,我手下鄭恭追蹤魔族細作到了學堂附近,新魔君收攏勢力,這些還不夠讓你警惕嗎?」

無為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其實他很明白,這位城主師兄特意出現在學堂並不僅僅只是為了尋人一事。

朱磊道︰「一百八十年前的鳳清音之死把你變成了一個閉門不出便以為可以安享太平的‘瞎子’,但是事情並不是你以為或是我們以為、我們希望便會成真的,總有一天……」他頓了一頓,而後慢悠悠地道,「總有一天,你也好、我也好,或許我們這些老人都可能在戰爭中死去,到時候留下那群天真爛漫的小家伙,自保尚且困難,又如何去守護世人?」

「師兄!」無為老人直覺地想要反駁,他不是想要反駁他師兄的話,朱磊說得是對的,鳳清音本是他的愛徒,愛徒一家慘死的事情的確對他打擊頗大,加上為了修復林茂魂魄折損了他許多修為,導致他不得不閉關一百八十年養傷不出,然而世界並不會因為人們的美好想法而真的萬事如意,所以光避是避不過的,他真正想要反駁的是他師兄明明還年輕,上等靈修的壽數可以數千年計,為何他竟會說出自己將死這樣不吉利的話來?

朱磊似乎很明白這位師弟的意思,他終于展顏一笑道︰「我只是說總有一天,這一天可能還很遠,但未必沒有這種可能。」他放眼看向遠處,朱明學堂里生機勃勃,四處可見靈氣溢散,學堂子弟們生活在太平盛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考試考砸了要挨先生的訓或是等級始終沒有提升,恐怕有被退學的危險,他們早已經忘記了,一百八十年前的人類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之中,有多少人每天每晚不敢閉上眼楮,就是生怕再也沒有睜開的機會。

世人承平太久,已經變得如此軟弱了呀!

***

一連數日齊墨鶴都過得提心吊膽,每一刻都在擔心朱磊會在下一秒出現把他再殺死一次甚至連魂魄都不放過,可是心里卻又有一種叫作「僥幸」的東西在發酵,告訴他,放心,他並沒有發現你,不然以朱磊的能耐一旦發現了陸無鴉就是齊墨鶴又怎麼可能無動于衷地離去?他如今一絲靈力也無,鶴舞也不在身邊,朱磊要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差不多,完全不用做什麼萬全準備。所以,他是不是成功瞞過去了?

齊墨鶴惴惴不安,吃不好睡不香,有的時候半夜醒來都想打點行李逃跑,可是想起喬單所說,又覺得這樣的確容易弄巧成拙。

「記住,你現在是陸無鴉,不是齊墨鶴,你無需害怕。」齊墨鶴一再提醒自己,言行舉止越發謹慎起來。

不久,煉神如約給他吐了一柄靈劍出來,齊墨鶴不知道這家伙是從哪里搞來的材料,不過八成不是偷的就又是其他什麼手段搞來的,齊墨鶴也沒心思說它了,跟一只器靈講律法道德那基本就是對牛彈琴,他只能想著要是在外頭听到誰說丟了什麼東西,他將來就想辦法找一份一樣的賠給人家。這柄靈劍外形十分普通,看著毫不起眼,齊墨鶴上手使了一下卻發現很趁手,完全是為沒有靈力,體力也不強的陸無鴉量身定做,煉神這「人」雖然看著粗糙,倒是粗中有細。齊墨鶴向煉神致謝,後者就打了個哈欠說了句「好好考試」。齊墨鶴又旁敲側擊問他陸無鴉的身體到底是怎麼特殊,煉神依然是表示說不清楚,它只道︰「如果說別人保護魂魄的中樞是一團光,那你的中樞就是一個封閉的球,誰也不知道那里頭裝有什麼東西,甚至都不能感覺到那東西的存在。」

齊墨鶴道︰「那這樣豈非也能引起他人注意?」

煉神翻了個白眼說︰「你以為人人都像我那麼敏銳?一般人絕對分辨不出來,就算是上等的靈修也只能察覺似乎有異而不知為何有異,除非是專門做這方面研究的醫修,或許還有發現的可能。你可別忘了,我可是煉神,女媧下屬,九鼎之首,天下煉器之王。」

齊墨鶴︰「……」他覺得煉神給自己的封號真是越來越長了。

在這樣的惴惴不安中,時間過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小選考試終于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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