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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就任儀式之後,何竹便因為「上面」的事情暫時離開了朱明學堂。這陣子他一面在上頭處理著公務一面卻總是不由得掛念朱明學堂里的那個人。他想著那個魂魄不全的孩子今天有沒有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他每一天都在做些什麼,又有沒有想他,他一次次回想著那孩子喊他「何師兄」的樣子,以前的他也會喊他「師兄」,那時候的他總是眉眼彎彎,看起來又溫柔又讓人憐惜……他越想越是焦慮,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燒,飛快地處理完了一切便又趕回了朱明學堂。

整整七天了,他以為自己看到了那孩子以後,那種心無處可放置的不安全感就會消失,他剛看到那孩子的那一刻也確實覺得十分的歡喜,他給他帶了好吃的,那孩子便歡呼著接過了,兩個眼楮睜得大大的,里頭滿是喜悅和感激。他陪著那孩子說話,听他講這陣子都在忙些什麼,那孩子雖然因為魂魄不全,腦子不好所以描述事情常常顛三倒四,可是他一點都不介意,反而很有耐心地听了下去。他听著那孩子說黑鳥怎麼怎麼,黑鳥又怎麼怎麼,黑鳥還怎麼怎麼,那孩子講了一上午,他便听了一上午,他自己都沒發現,真正讓他心安下來的或許並非是再次見到了那孩子,而是因為他又听到了那名少年生活的點點滴滴,直到他看到那名少年和另一名個子高挑的青年一起笑著勾肩搭背地走了回來。在那一刻,他莫名覺得心很悶、很煩,就像是那只看不見的手又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將他的心髒牢牢地攥在手里。

他就那樣盯著他們兩人從遠處走來,他們倆不知在聊什麼話題,聊著聊著,高個子的青年便伸手去扯少年有點兒嬰兒肥的臉頰,少年的臉上雖然露出了無奈的神色,但唇角卻掛著笑,乖巧地任對方對著他又揉又捏。在那一刻,他什麼也听不清了,他听不清身邊那孩子在說什麼,也听不清周圍別的什麼聲音,他听到的只有那兩個人簡直像是打情罵俏的對話。

那青年說︰「能夠認識你,我喬單真是三生有幸。」

少年便說︰「你怎麼一下子那麼一本正經……」

他們兩人還說了些有的沒的,又說要一起吃飯,慶祝重逢。

重逢……他費盡心思,上窮碧落下黃泉,整整找了兩百年,不過是為了能夠再見到他,能夠與他重逢,他卻歡喜于跟其他人重逢!等一等,他到底在想什麼?

那兩人似乎終于發現了他的存在,齊齊停下了腳步。陸無鴉怔怔地望著他,只是一眼,便讓他像是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那是一種何其避忌、嫌惡又恐慌的眼神啊,那名少年顯然十分不樂意見到他。

「不要怕我,我不會害你。」在那一刻,他幾乎就要把這句話說出來了,結果身旁那孩子突然就發出了一聲驚呼︰「呀!」他說,「地、地上的石頭怎麼會裂開啊!」

一瞬間從恍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他看向地上。失控的情緒激發出了失控的靈力,原本鋪設平整的院中小徑已經被他無意識的切割成了縱橫交錯的碎石。他微微皺起眉頭,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何至于失態至此,而後一揮手,那些裂痕便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抹去了一般,又逐漸恢復了原樣。

「咦,怎麼又不見了?」林茂驚訝地喊著,高興道,「何師兄,你是在給我變戲法嗎?」他定了定神,而後伸手模了模林茂的頭頂。其實至今為止他也不能完全確定林茂就是他,但是林茂的確是這兩百年里最像「他」的一個了。當年他以自己的命魂在那人魂魄之中下了烙印,即便死亡也無法將兩人分開,然而沒想到的是,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那人終究還是離他而去,只留下了一魂一魄殘留在他手中。

三魂七魄不全的亡魂本是無法投胎的,只能以幽魂的形式留在世間,時日一長便會魂飛魄散,如果要保住魂魄只有行非常法投入輪回,忘卻過去所有不說,輪回後的那人還會因為心智不全而無法如同常人一般生活。本來林茂跟那人也不是完全匹配,他早就查清楚,那孩子是在五歲那年才被撕裂魂魄縫合後成了傻子,五歲之前如何卻沒人可以給他提供信息了,可巧的是林茂魂魄中也殘留有烙印的痕跡,雖然由于魂魄不全看不周全,但看手法確實與他當時所使的十分相似,加上那個九皋的字,都讓他相信自己找對了人。可是陸無鴉呢?他看向那名少年,再次疑惑自己怎麼會在意起一名完全跟「他」不同的少年來。陸無鴉心智正常,沒有靈力,長相性格也與他並不相像,究竟為什麼?

那兩人終于還是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陸無鴉先走上前來,還是那副看似恭敬實則謹小慎微的表情,他行了一禮,乖順道︰「拾物陸無鴉拜見何堂主。」

一旁的喬單听了恍然大悟,趕緊也行禮道︰「外堂東靈寶閣管事喬單拜見何堂主。」

他久久地看著陸無鴉,從他的臉孔身形看到他的穿著姿態,每一寸每一絲都不肯放過。他在尋找,尋找屬于那個人的痕跡,屬于他的小鶴的痕跡!陸無鴉顯然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他因此微微地往後退了一下。不許走!先于語言,他一個跨步上前,伸出一只手,穩穩地托住了少年的手,當彼此相接觸的那一剎那,他能感覺到少年的身體猛然僵了一下,但是他並沒有松開手,而是就著這要扶不扶的姿勢繼續打量起他。

齊墨鶴額頭的汗水都滲了出來。發現何竹出現在他和林茂的宿舍已經夠刺激了,為什麼這個人現在竟然還抓著他不放?他到底想干什麼?

因為這樣想著,齊墨鶴下意識地微微動了一下,誰想到原本抓著他的那只手立刻便用了更大的力氣狠狠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一股靈力從兩相接觸的地方探入了他的體內。「嗡」的一聲,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棒,齊墨鶴感到一股熟悉的靈流頃刻間滲入了他的神識之中。他虛弱的神識根本無法負荷這可怕的力量,原本淺淺的一窪水頃刻間便被轟得支離破碎,與此同時,無數過往的畫面向他雪片般襲來。齊墨鶴睜開眼楮,發現自己又再次站在了那間熟悉的屋子門口,那里曾是他瞞著父親兄長偷偷模模在外置辦的小院,那時他是多麼的喜悅又是多麼的傻,他一心一意想要將來和朱磊在此處廝守終生,誰料想,那處院落最後竟成為了那人關押他、侵犯他的場所,而那里也是他最後的葬身之地。

齊墨鶴的手顫抖起來,當他感覺到那股靈力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躲不過了。他……恐怕要被發現了。

「寧心靜氣,抱元守一。」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誰?」齊墨鶴輕聲問。

「煉神,我如今與你魂魄相系,所以能跟著你一起進來。」

齊墨鶴突然之間就松了口氣,朱磊想用共情的方法試圖剝離他的偽裝,他差一點就上當了。但換個角度想,正是因為不確定才需要試探,朱磊居然用了這個法子,那就表明他根本不知道齊墨鶴就是陸無鴉。換言之,只要他不融入這個局里,他就不會暴露。煉神出現的時機剛剛好。

齊墨鶴暗暗說︰「謝謝。」

煉神卻道︰「不謝,我自身安危如今都系于你身,你要是出了問題,我也跟著倒霉。」

齊墨鶴頓了一頓說︰「根本就沒有咒靈是不是?那天禁堂里的那雙手和如今在我身體里的那股力量都來源于你。」

煉神沒想到齊墨鶴到了這時候還能有心情推測出這些,噎了一下才道︰「這些……這些都是小事,出去再說。你先听我的,等下我會幫你穿過迷障,此人神魂十分強大,但幸好他似乎重傷未愈,所以目前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這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朱磊受了重傷?他……齊墨鶴猛然回過神來,不,這與他有何相關,正如煉神所說,這是他眼下最好的機會。他說︰「可是他的靈力已經進入我的神識,我怎麼才能避開他?」

「不用避,」煉神說,「但要闖。」

「闖?」齊墨鶴大驚,「那不是馬上就會被發現?」

煉神說︰「不一定,你這具身體的原主十分特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靈修以氣海神識為本體,肉身只是軀殼,但這副身體似乎天生就有一股隱秘的力量,沒人有能力真正接近他的核心區域,我不能,這個人也不能,好就好在,你現在是受這股力量保護的。」

齊墨鶴愣了一下道︰「你、你知道我是借尸還魂?」

煉神說︰「這……這也是小事。」齊墨鶴總覺得煉神這句話說得挺心虛的,不過好吧,他說的沒錯,跟現在擺月兌朱磊相比,這些都是小事。

忽然一陣微風刮過,從小院牆內飄出了幾片花瓣,輕輕地落在齊墨鶴的面前。那是梅花,來自梅樹,來自那棵他和朱磊曾經親手植下的春梅,那時候一切還都很美好。

煉神說︰「我們停留得有點久,他似乎起疑了。做好準備,我數到三,你便上去推門,記住,守住本心,不要被幻境所迷惑。」

齊墨鶴在心里「嗯」了一聲,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推開門,嘴里喊道︰「這里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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