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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七月中旬的休沐還未到,京中便接到音信︰河東路河北路三路諸軍集合四萬禁軍進京勤王。

此時陳元初和李穆桃帶領契丹寧邊洲一萬重騎兵剛剛攻下夏州,和趙栩失去聯系的陳元初只能安排飛奴給京中張子厚送信,要調動河東路火山軍、保德軍,以及永安寨駐兵,隨他直搗西夏興慶府。

西夏大軍和回鶻聯軍正日夜不停地進攻秦州一帶,連各村寨也不放過。大趙西軍在陳青率領下嚴守熙州秦州,戰事進入膠著狀態,所幸戶部糧草調運得當,並無圍城之困。

陳太初率領一萬水師自膠州灣航行至黃海,要強行登陸被高麗人和叛軍佔領的海州。叛軍及高麗軍隊已攻佔了淮南東路大半區域,正欲進攻徐州。

北方傳來消息︰燕王趙栩在黃龍府參加武德郡主和金國四太子大婚時,因武德郡主刺殺四太子一事,燕王被女真人囚為人質的消息也已天下皆知。

京師四方戒嚴,盤查嚴格,每日皇榜皆貼出各地戰事及進展,並宣稱燕王殿下早已改赴永興軍路,不日將返京監國。女真人故意傳出謠言,只因黃島大敗企圖亂我軍心。百姓皆深信不疑,禁軍士氣高漲,民心亦穩。諸宰執在蘇瞻帶領下每日都在京中巡視一番,以安民心。

深夜里,皇城南邊的都堂四周更是戒備森嚴,慈寧殿的內侍提著食籃緩緩穿過廣場,驗了腰牌,入了都堂,和惜蘭說了幾句,空手退了出去。

***

「阿妧——阿妧——」

似有甜膩呼聲在她耳邊呢喃,又似乎極其遙遠,嗓音熟悉無比。

「六郎?」

九娘又驚又喜,和趙栩多日失去聯絡後,她總是心神不寧,卻不能顯于人前,還要再三撫慰陳素阿予及向太後等人。雖有張子厚時不時說幾句讓她安心的話,但她每夜總輾轉反側睡不著。

趙栩的聲音忽近忽遠,九娘只覺眼前隔著輕霧,看不見也模不著。

「六郎?六郎!」九娘放聲高呼︰「我在這里,你在哪里?」每次都是你找到我,終于輪到我找到你了麼?

轟然如天地崩塌,九娘眼前赫然一片汪洋,她嗆了一口水,眼淚直冒,忙往外吐氣,一串串水泡在眼前升起,隔著水泡,不遠處一人正被卷在旋渦中心,似乎全身無力,長發如海草糾纏飛散,奇怪的是她看得清那被飛舞的長發覆蓋著的容顏。

是趙栩,她的六郎。

九娘奮力蹬腿劃手,撲向他。她被卷入旋渦之中,而他還在水中央。月復中一口氣再也不能支撐,九娘咬著牙拼力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長發,他會疼醒的。

可是無論如何也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她力竭,氣盡,卻不肯放棄,胸口劇痛起來。

一只手抓住了她,將她拉入旋渦中心,平靜無聲,甚至無需呼吸。她被趙栩緊緊擁在懷里。

九娘抬起頭,趙栩含笑的眼近在咫尺。有一剎那,她錯以為是回到了幼時金明池落水那次。她有許多話要問他,他去哪里了,為何沒了音訊,他們又怎麼會在水里。

她剛微微張開嘴,趙栩冰冷的唇倏地已覆在她唇上,渡入了一口氣。九娘想閉上眼又不舍得。

「娘子,娘子。」惜蘭的聲音輕輕響起。

九娘猛然坐了起來,原來方才自己竟伏案做了一場夢。她看看四周,案幾上又多了一疊文書。琉璃燈敞亮,一旁的更漏已殘。那個夢極其清晰,她的心還跳得飛快,胸口還有些憋氣憋太久的疼痛感。

這里是都堂後閣,經蘇瞻、謝相和張子厚商議,特地給她騰出了小小地方,和前廳隔著一道十六扇素屏,好方便她幕後听政,也能及時出謀劃策。

九娘見惜蘭已換上了宮女常穿的男式窄袖圓領衫,正憂心忡忡地凝視著自己,便微微笑了笑︰「不想我竟睡著了。」

「娘子三日三夜未眠,也該憩息片刻了。張理少在屏風外等著。」惜蘭給她遞上一盅鵪子羹︰「四主主派人送來的,還溫著呢。」

九娘接過來喝了一口,擱到一旁,笑道︰「請張理少進來說話吧。」張子厚又不是外人,無需拘禮。

張子厚步履沉重,繞過素屏,不自覺站定了,靜靜看著長案後的少女。

透過琉璃燈的金色暖光,柔柔地籠罩著九娘,她還是一身男裝女史官服,正襟危坐著在寫字,頭上的黑紗雙腳襆頭已經歪了而不自覺,平白增添了一分俏皮,鴉青的鬢角有些松亂,臉頰潮紅,國色如舊,天香更甚。

她太疲倦,竟在這里伏案入夢了。他勸過她幾回,甚至發脾氣要她回大內好好睡上一宿。可九娘卻執意不肯。宮中向太後也甚依賴她,各司諸事都要派人來問一問,便是孟在安排的宿衛布防,也會每日送到她案前。

人人都知道她是最周全的,看得遠想得深。東一件西一樁,加在一起卻堆積如山。她還要了樞密院和兵部的舊檔在細看。前世阿便是因此積勞成疾的,才會遭暗算後醫石無效。可當下局勢,他竟然又無力勸阻,無從勸阻。

他要怎麼告訴她燕王跳入壺口瀑布的事,也許她對天文地理知之甚少,不知道壺口之險,也許她對殿下深信不疑,不會過于憂心他的安危。那他就讓她無需擔心,靜候殿下歸來。若她都知道呢?張子厚躊躇不已。

九娘听不到腳步聲,抬起頭來,見張子厚神情詭異,想到方才的夢,心中一動,赧然問道︰「殿下有消息了麼?」

張子厚被見她眸中隱有瀲灩水光,心中大慟,低聲道︰「高似、成墨和方紹樸回來了,樞密院正在問話——」

九娘猛地站起身,五髒六腑絞在了一起︰「殿下呢?」

「殿下于青澗城調用種家軍四百余騎兵,回京途中于宜川遭阮玉郎率領河東路叛軍狙擊。殿下用計,讓高似成墨回京報信——」張子厚走至長案前,聲音低沉。

「殿下呢!」一把火灼燒得九娘胸月復疼痛不已,聲音已變了調。

張子厚竭力鎮靜︰「殿下另有謀算,自行跳入了黃河。」他雙手有些發顫,想隨時扶住九娘。

九娘卻有些懵懂,躍下了黃河?阮玉郎,河東路叛軍,宜川——

「宜川哪里?」她輕聲問道。

「壺口,壺口瀑布。」

九娘嗓子口一熱,眼前金星直冒,她瞪著張子厚,一時腦中空空如也。

張子厚伸出手去,又慢慢縮了回來,輕聲道︰「高似率四百人,難敵河東路近萬禁軍,後再戰于孟門,迂回尋找殿下一日夜未果,听聞河東路禁軍趕來勤王,才火速返京報信。」無論趙栩是何計策,都沒有理由在這麼關鍵的時刻生死不明音信全無。他一听成墨所言,就想到殿下故意留了一線生機好穩住京中局勢。壺口瀑布那是什麼樣的地方,誰能從中逃生?只有說成是自己的謀算,才能讓眾人心懷期待。

九娘輕輕坐回椅中,垂首不語,片刻後才抬起頭輕聲問道︰「河北兩路要來勤王的禁軍是否也是叛軍?」

張子厚一怔,他方才心神大亂,並未細听成墨所述的每一句話。但九娘所言有理,河東路禁軍既然已被阮玉郎所控,一同上書勤王的河北東路河北西路只怕也有問題。

「有勞你去和蘇瞻說。對了,還有福建路、兩浙也需警惕。」九娘轉過頭看向惜蘭︰「我先回宮里歇一歇。」

張子厚點了點頭︰「你勿要胡思亂想,殿下智謀過人,他是特意停留在壺口等候阮玉郎的,必有後手。」殿下那麼說,一定也像讓她別太擔心。

九娘唇邊微微勾了勾︰「我知道,我信他。」她的心漸漸定了下來,不錯,趙栩如果真的面臨絕路,一定有話要留給她。但成墨高似返京只為了報信,他就必然有月兌身之法。她想不出他怎麼能逃出生天,但她就是信他。她會替他守住汴京,守住家人,等他回來。

他說過的,待他回京,要親手將那白玉牡丹釵插在她發髻上。

可腳下卻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九娘穩了穩自己,對張子厚微微福了一福,帶著惜蘭走出了都堂。

沿途的廊燈、立燈、宮燈,照得皇城入大內這段路亮堂堂的。九娘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越走越快。她信他。他在她就在。她在他也一定在。方才那個夢無端端浮在眼前,趙栩的一言一笑,一雙眼,只有她知道的撒嬌耍賴賣可憐,他的腿傷,他的臂膀,他的溫度,他的一切,潮水般涌上來。

眼淚卻在夜風中悄然迸裂,滾燙咸澀,從她唇邊滑過。等她緩一緩,等她有力氣了,她再去細細問高似和成墨方紹樸他們。現在她連問都不敢問,知道得越少,才越能相信他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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