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光上船很緊張,因為他不知道旦在船上做了什麼,打開艙門後迅速進入主控室檢查,卻發現底層艙被封閉,里面有數十人活動的熱力反應,希光本能地又給底層艙上了幾道封|鎖控制。
陽萌不懂船,幫不上什麼忙。
晨東沉默地看希光滿頭大汗地檢查飛船各個系統,一邊還要關注屏幕上,顯然是懼怕著旦。希光雖然模透了這艘船,但第七星域和第五星域的文明不同,飛船的制造方法和控制方法差距也很大,盡管他極力掩飾,晨東還是看出來了他心里的底氣並不十足。這個騙子,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騙得尊者要離開自己家族的守護者——
「我來吧!」晨東還是主動道,「這是很老款的飛船了,操作很繁雜的。」
希光看一眼晨東,將操控台讓了一半出來,「我來控制中央能量站,你幫忙設定航線。」
晨東似乎有些懷念,雙手放上去,飛快地下達各種指令,調出飛船內儲存的星圖,道,「我們要去哪里?」
希光扭頭看向陽萌,陽萌翻看著星圖。這個星圖是旦珍藏在飛船內的,幾千年了都舍不得丟掉,雖然經歷時空變化,這星圖已經不準了,但陽萌相信,其中必然有她想找的地方。
「湯谷!」她堅定道。
晨東定定地看陽萌,陽萌道,「不要看我,快點找這星圖上有沒有湯谷。」
晨東輸入信息檢索,一片金色的區域被調出來,他的手有點發抖,只有作為太陽氏族一員的晨東明白,湯谷這個地方對他們的意義何在。
希光瞥了一眼,「還真有啊!」
晨東悶頭,手指的速度動得更快了,臉上也完全沒有了不樂意的申請,「航線建立了,馬上就可以啟動!」
希光豪放地將能量輸出開到最大,飛船緩緩上升,駛離大氣層,高速進入虛空。
希光擦一把額頭的汗,視線還是盯住屏幕不放。
「你在怕什麼?」陽萌見飛船開始行駛,心就落下了一半,「他不會追出來的了。」
「你沒有被旦直接針對過,不知道他的可怕。像他這樣強大的戰士——」
「他還沒恢復。」陽萌肯定道,「他怎麼都弄不死你,不是不想,而是他還沒恢復。」
「不,那是因為他沒殺心。」希光肯定道,「這次,他會認為是我拐帶了你,騙你跟我回家,他知道我沒安心做你祭品。」
陽萌靠在椅背上,「那你就好好祈禱,但願他追不上來。不過,就算他追上來,我——」
「他追過來了。」晨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兩人的幻想。
陽萌狼狽地撲到控制台上,「怎麼那麼快?」
晨東調整屏幕視角,旦的身體放大在屏幕上。
「那是什麼?」希光指向旦手中的弓箭。
晨東臉色更冷峻了,看那箭尖上的血光,「我們死定了!」
陽萌咬牙,「他不會殺了我們,怕什麼,趕緊全速前進走掉!」
隨著血光越盛,旦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去。
希光起身,晨東道,「你去做什麼?」
「我去給這破船外面搞個護陣!」
「別去!」陽萌冷道,「我有辦法!」
希光看著陽萌,陽萌從空間中模出一個精巧的金碧二色的面具來,希光認得出來,那是陽萌一直編的面具。這個面具,最初就是為了旦而準備的。
「你用符將這個面具送到他面前去。」陽萌將面具丟到希光面前,仿佛毫不在意。
「你什麼意思?」希光雙目倒立,「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和他**?」
「當然不是。」陽萌笑一笑,伸手從空間模出一個小瓶子,指甲劃開手腕的鮮血裝入瓶中,拳頭大小的一瓶,充滿著芳香的味道。陽萌又將小瓶子放在面具上方,看向希光。
希光撿起瓶子,「你還是舍不得他?當初只一篷血便讓他如斯厲害,這麼大一瓶,他該——」
晨東眼尖,看見了那面具上一閃而過的暗色血線,遲疑道,「尊者,那面具,融入了你的血肉?」既然如此寵愛旦,為何又要千方百計離開?
陽萌看著晨東,望向屏幕上的旦,「在還沒找到易方哥哥之前,他還不能死。希光,你去找他,問問他,是要那個面具,還是要那些血。他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陽萌不能忘記,在陽里城堡的那一夜,她這短短不足二十年的生命力,貼近旦最近的時刻,她和旦對視。旦的雙眼中有掩飾不住翻涌的□□,但看著她的樣子卻仿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木偶,她深刻地明白,這個旦,是絕對不會在身體上和她有更過多的接觸,那仿佛是一個不能打破的禁忌。他可以寵她,縱容她,將她捧上天,但他不會如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那般愛著她。
希光雙目瞪著,「這麼過份的事情——」
「他一定會選血,然後放我們走。」陽萌堅定道。
「為什麼?」晨東不解道。
陽萌指向屏幕中旦眉心的那第三只眼,「我感覺得到,那不是我的徽記。」陽萌又模向自己後頸看不見的裂口,「這里的遺骨,也不是我的。」
希光對晨東道,「陽萌成年的時候,旦把她的整根碧色脊骨全部抽出來,然後另用一根血色的脊骨替換。」
「血色?」晨東更加迷惑,「沒有那樣的——」
「確實是血色。陽萌的碧色脊骨被旦收起來了,之前一直放在陽里母樹下的神壇內。」希光確定道,「旦說,那是因為陽萌的血脈純度不夠,所以需要用血色的遺骨來純化。」
「易方哥哥不過是旦體內的真身取出後的化身。」陽萌冷靜地一字一頓,「那你們說,我身體里的遺骨,如果有一天取出來,該回到哪個真身去呢?」
兩個祭品過于年輕,無法回答。
「所以他一定不會選擇我的面具。即使在最饑渴的時候,他都能忍住自己的欲|望不動我。」陽萌低聲,「你告訴他,要麼做我完全獻祭的祭品,要麼就放開我,那瓶血是對在晨明上諸多照顧的感謝,除此外的第三個選擇——,那就殺了我吧!」
希光咬牙,拎了面具、血瓶以及自己僅存的半條命出門。
晨東惶惶然看著希光出門,「尊者,你讓我發誓為你尋找的哥哥,是旦先生的一個化|身?」
「不,他是真實存在的。」陽萌怒目看向晨東,「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地球人類,或者比一般人聰明厲害,但他只是一個人類。」
晨東這才醒悟,他跳進了一個坑,一個不見天日的大坑。
「你準備如何找回他呢?」晨東強自鎮定地追問。
陽萌揚起下巴,「這個宇宙這麼神奇這麼大,人的身體便可以構成這個無垠的星空,那你說,會不會存在那種可以回到過去穿越時空的人?只要找到那樣的人,回到地球,回到小時候的話,我就來得及——」
「那是不可能的。」晨東的鄭重道,「時間是唯一連燈塔也無法掌握的力量。」
「你懂什麼呢?」陽萌的表情有些憐憫,「你們連自己的母星也無法拯救,當然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麼樣子。」
晨東竟然無話可說。
「肯定是有辦法的,只是我還沒有開始認真去找。」陽萌不斷說服自己,眼淚濕潤了眼眶,她首先要找到能夠掌控時間的人,然後她得找到即使自己成為普通女人,也能保證在不放旦出來的情況下,讓易方活到壽終正寢。
希光手里捧著面具和血瓶,在符文的保護下迎向旦的方向,他目光微冷。陽萌給她玩了一個花招,什麼找回易方,不過是沒有完全得到旦的借口而已!他把玩手中冰冷的面具,面具里洶涌澎湃的力量在奔涌著,他確定,如果旦選擇了面具,陽萌將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和他的全部約定,興高采烈地奔向旦。
什麼喜歡不喜歡,只不過是年輕貪圖新鮮好玩罷了!
希光停在旦對面不遠處,他手中的長弓已經就緒,只要手輕輕松開,箭便會毫不留情射出,希光感受得到其中的殺意。
旦發現了希光,箭尖的方向調整了。
希光什麼也沒說,攤開雙手,左手是面具,右手卻是那晶瑩的血液。
旦視線從面具移到血液,眉心的第三只眼半開半合,與希光完全張開的第三只眼相對。
「陽萌說,她請你選,是要面具,還是要她的血。」
旦裂開嘴唇,緩緩放開了扣住弓弦的手。
「如果都不選的話,你可以殺了她。」希光看旦一直平靜的臉有一絲松動,「她不想做你的傀儡,她要去湯谷。」
旦的視線落在面具上,希光將托著面具的手往前遞了一遞,忽略掌心的汗。
旦冰冷的眼楮挪到希光身上,輕蔑一笑,手松開。
希光即使張開了第三只眼,也沒有捕捉到那弓箭的運動痕跡,他甚至沒感覺到痛,就倒下了。
旦上前,一腳踢開希光的身體,彎腰從他手中摳出面具和血瓶。
「去湯谷嗎?」旦的聲音很沉靜,听不出一絲怒氣,「很好的主意。」
希光身體動也不能動,那弓箭擊中了他,但是傷卻和被吠咬不同,吠給予他的不過是**上的疼痛,而這弓箭確實直接擊傷了他身體的全部,包括潛伏在他體內屬于陽萌的一部分。
旦仔細看面具,「做得很不錯,可見她是用了心。」
希光的心提到嗓子眼,身體用力掙扎。
「想要?」旦的聲音帶著某種奇怪的情感。
希光根本說不出話來,他才不想要那狗屎面具。
旦伸手將面具狠狠扣在希光臉上,希光拼命偏頭,卻無法抵抗,旦的聲音猶如魔鬼,「我不殺你,只要你戴上這面具。總有一天,你就算是撕下自己的面皮,也無法揭開這個面具——」
希光雙手摳在面具上,想要將它撕開,哪里料得面具上潛藏的血色晃動著,爬出無數細細密密的發絲粗細的藤蔓扎入希光的頭部,與他身體內的枝蔓交纏成為一個整體。希光揚手,打出一串符文,銳利的符文沖向旦,旦微微偏頭避開,皮膚被扎破,皮下隱約有金色。
希光不可置信地看旦的臉從傷口處慢慢崩潰,露出內里金屬質感的一張純金色的面具。
旦伸手遮住傷處,打開血瓶,仰首一口喝干,傷處果然慢慢愈合遮蓋金色面具,血肉也逐漸充盈起來。
希光停止掙扎,第一次感覺陽萌這個女人比他敏銳,旦果然不是屬于陽萌的祭品。
旦伸手入懷,抽出一根手臂長的碧色遺骨,希光眼楮抽了抽,那就是陽萌的遺骨!
旦看希光肚子上被弓箭穿透的一個孔,將遺骨放入其中,「好了,從現在起,你完整了。」
希光有強烈的不妙預感,他此時痛恨自己對這個星域的無知。
「你們去湯谷吧,去好好學習建木一族的歷史,看看文明生滅的輪回。」旦側身準備回晨明,「萬清波會在晨明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太陽氏族,你們切不可辜負她的犧牲。」
「旦——」希光終于開始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他看到陽萌的翠色遺骨在他身體里融化,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要長出來。
旦掃一眼不遠處的飛船,他知陽萌在船里能看到他,張口輕輕說了一句無聲的話。
陽萌淚流滿面看著旦的臉破開露出真容,淚流滿面看他喝了自己的血後又恢復人類的面容,又看他對自己說了一句話,他說,「你長大了啊!」
陽萌抱著胸哭得不能自己,看著旦降落去晨明消失在屏幕中,她當然忽略了希光反常的變化,直到晨東的聲音里帶著驚恐,「尊者——」
陽萌胡亂擦干臉上的淚,卻見希光站起身,旦扣在他臉上的面具融入血肉中消失不見,他的兩耳卻出現了和旦一模一樣一金色一玉色的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