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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趁火打劫(二)

夕照第一次見自己的父親是在十歲,那時候的他對這個世界似懂非懂,同齡人和長輩對他的冷淡和無視讓他的內心非常脆弱和叛逆。失去長輩的教導,夕照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調皮搗蛋做一切壞事都是為了在別人臉上看到憤怒,以此來獲得內心的滿足,那些冷漠的大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讓他很失望和無趣,直到他犯了一個連小孩子也無法原諒的錯誤——他將女尊在成年時候要用到的祭壇和儀式給破壞掉了。

那一次他被關在燈塔下的地牢里,倔強地不肯認錯,是晨曦哥哥獨自一人去找了幾個長老並且做出了各種承諾以後,他才被勉強放出來,放出地牢的時候,晨曦哥哥帶他去了燈塔的最底層。

夕照至今還記得那純粹的黑暗中閃耀的一點銀光,是自他誕生以後第一次所見的世間最最溫柔和清涼的光芒,而那些光是從一個男子身上發出來的。

晨曦將夕照推到那個男人面前,說,「這是你的父親。」

夕照不理解父親這兩個字的含義,他愣愣地看著那個鐐銬纏身的男人,時間似乎在這個男人身上沒有任何意義。

夕照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那個男子也不怎麼看他,會面的時間過去得很快,晨曦將他拉走的時候,他回頭看過去,那個男子的身體卻融化在了黑暗中。

夕照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和別的小孩一樣也是有父親的,但是,他的父親是罪人,罪人的孩子,得不到寬容。

夕照第二次和父親見面是在十二歲,這一次那個男人開了口說話,只問,「你的名字是夕照嗎?」

夕照點頭,惡狠狠地說,「我討厭你!」

男子毫不在意小男孩的恨,打量他的臉和身體,最後遺憾道,「你像你媽媽更多一些。」

這一次見面毫無意義,夕照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個帶給他屈辱的男人,他也不願意晨曦哥哥為此再付出任何代價。

夕照第三次和父親見面是在十六歲的前夜,逃避了幾年之後,處于成年前的舊例,男孩必須從父親那里得到相應的教導。晨曦為夕照爭取了十二個小時的時間,夕照並不想要去,為此躲避出去,被晨曦硬抓了回去。

晨曦是一個多事且嘮叨的哥哥,他對夕照說,「你和我的血脈不同,我的成長經歷對你毫無參考意義,你想要變得更強大,活得更好,未來的路走得更加堅定,你必須要認識自己。而那些,都是我不能教導你的!」

夕照被晨曦冷酷地甩到了地牢的最深處,他干巴巴地抱著門把手不想靠近,那個全身散發光芒的男子卻露出的笑容,他說,「你知道什麼是死亡嗎?」

夕照謹慎地看著男子,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在他十六年成長的認知里,沒有死亡這個詞語。所有人的認知中,生命有萌發,有成長,有向女尊奉獻和結合,最終依附與女尊,在當生命告一段落之後將精神和**寄托在她的大地之中,只待合適的時候重發新枝。所有人將誕生的喜悅以及終結的恐懼交付給女尊,安心地存在于這個世間,綻放最美麗的光華即可。

「死亡就是,你所有的喜悅和希望都在某一刻不可避免地被擊碎,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無可挽回。」男子雙腿盤在地上,雙手被鐐銬牽引著掛在牆壁上,肩頸的位置被鋒利的金屬器具扎入,「他們想要讓我付出代價,但是卻不願意讓我終結生命,因為他們認為我生命的終結是罪孽的結束,也是另一個輪回的開始。新生意味著上一個生命的罪孽全消,他們並不認可,所以以這種可笑的方式讓我活著,你猜,我現在是高興還是悲傷?」

「你走過來一點。」男子溫柔道,發如流銀,整個人如身在夢幻的光芒中。

夕照不想按照男子的指示行動。

「想要知道你和周圍的人為什麼格格不入嗎?」男子引誘著,「因為我們發光樹一族所信仰的,並不是生命的循環啊——」

「我們信仰死亡,畏懼死亡,我們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旦完結便萬事皆空。」男子微微閉上雙眼,「我所畏懼的,便是他們永遠不會給予的。」

「你想死?」夕照不知自己為何而憤怒,厲聲道。

「你有什麼想要知道的,我盡量向你解答。」男子溫和道,「畢竟,你身體里也有一半我的血脈——」

夕照憤怒地打著金屬大門,他想離開這個地方,永遠都不要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這個男子的存在。

男子冷靜地看著少年人憤怒、瘋狂、絕望以及到最後的平靜,這才道,「一直以來,燈塔都有計劃想要重新點燃太陽,他們在尋找合適的人選。」

夕照痛恨地看著男子,男子坦然道,「晨曦的血脈,非常優秀。」

「你什麼意思?」夕照不可置信地看著男子。

「你以為,普通人可以隨意帶人進出這燈塔守衛最嚴密的地牢嗎?」男子的臉上似乎有一層光,這使得他的面目模糊,「這個孩子,從小就被他的父親教導得十分具有奉獻精神,他是一個標準的晨明戰士,愛護家人,不畏犧牲同時品行高潔。他必然是信奉著生命的循環,期待著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太陽後,太陽承載著他的血肉和精神揮灑向這晨明的大地,大地上一切的神木萌發新枝,而他也借此再獲得新的生命。」

「一個人,變成為另一個人?」夕照從沒感覺過刻骨的含義,可在這一刻,他開始手腳冰涼。如果說,這世上有他永遠也無法傷害的人,有他付出生命也要保護的人,那個人,只能是晨曦。可是,當晨曦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將不再是他的兄長,不再會寬容他,也不再為他犧牲,他不能忍受。

「這是他們的期待而已。」男子張開雙眼,銀光中紅瞳分明,「我們發光樹一族對此始終保持懷疑的態度,為此,我們將每一個族系的家譜詳細記載並且跟蹤了上千年,你猜猜,我們發現了什麼?那所謂的生命循環,只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我們愛的人,我們珍視的人,一旦生命終結,無論你上下追尋多長的時間,他的血脈和精神都無法再重現。」

「我曾經更換過信仰,希望自己和普通的晨明戰士一般信奉這生命的循環,可是無論我怎麼尋找,你的母親依然沒有進入這所謂的輪回。」男子輕柔道,「你有去拜祭過母樹嗎?」

夕照的身體在發抖,搖頭,「他們不允許我進入母樹的區域。」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嘗試用你母親剝離出來的神木逆向恢復你母親的血肉和軀體。」男子笑道,「不過我失敗了,得到的都是一些沒有意識的仿制品而已。」

夕照突然明白,為什麼這個男子會被關押在這常年不見天日的黑暗中,連一個手指頭都無法動彈,他不僅褻瀆了晨明的信仰,他還褻瀆和女尊的尊嚴。

「我不怕死,但我不知道你怕不怕。」男子看著夕照,從他的眼楮里發現了畏懼,「從小沒有父親的教導,雖然有哥哥會保護你,但哥哥也沒有辦法整天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充滿了不安全感,全身尖刺,隨時以攻擊的方式表明存在感,可你的內心是恐慌和懦弱的——」

「閉嘴!」

「我無法改變你目前的狀況,也無法讓你有一個正常的人生。但是呢,也許可以給你一點東西,在危機的時候能夠幫你一點忙。想要嗎?」

「不要!」夕照倔強地扭開頭。

男子嘆一口氣,半晌才道,「我已經十多年沒有挪動過身體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幫我將手上的鐐銬松一松——」

夕照遲疑地看著男子,男子散去滿身光華,露出一具干瘦的男|體來,骨頭被皮膚覆蓋著,皮膚下的血肉已經被消耗殆盡,男子道,「因為要和你見面,不想讓你看見我悲慘的樣子,所以隱藏了一下。但是,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夕照看著那垂死的人體,耳邊有時間流逝的聲音,最終他動了,走到男子身邊,將掛在牆壁上的鐐銬松了一節。男子感激地沖夕照笑一笑,「乖兒子,真是謝謝你了。」

夕照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可是,爸爸要教你最後一課了,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沒什麼值得你信賴的人。」男子雙手從鐐銬中伸出來,一手掐住夕照的後頸,一手探向自己腦後,撕開干枯的皮膚,抓出一段銀灰色的樹枝。

夕照掙扎著,可那男子的手爪如鋼骨一般扎入他的血肉中,他的皮膚被撕開,鮮血直流,一段又涼又滑的樹枝深深扎入了他的身體中。

因為太過冰涼,夕照的身體一下子被凍僵,動彈不得,待他醒過來,整個房間一片漆黑又萬分安靜。

夕照掙扎著爬起來,地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走廊昏暗的燈光亮起來,牢房的門大開,幾個穿著鐵甲的戰士出現在門口。夕照不明所以,卻被那些戰士強硬地扣押在牆角里,然後他看見了滿地的鮮血和一具萎縮到不足正常人身體一半的遺體,他僵硬地看那男子被塞入黑色的口袋中,一束枯萎的銀發落在血液中,一路劃出一道鮮艷的血跡。

夕照不想哭的,但是身體不受控制,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被推出地牢,又怎麼被帶回家,晨曦哥哥看著他欲言又止,夕照問,「哥哥,你什麼時候成為晨明的主祭呢?我都不知道!」

晨曦哥哥一臉的不自在,道,「最近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哥哥,你高興嗎?」

晨曦的臉上顯出理所當然的表情來,「當然,這是我最高的理想。」

夕照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是嗎?哥哥,我會幫助你的。」

晨曦安慰地模了模夕照的頭,夕照看著晨曦毫無防備的笑臉,他想,他怎麼可能冒著死亡的風險,讓哥哥消逝或者變成另外的什麼人呢?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生命的循環和輪回,那該是多麼沉寂的一潭死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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