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駱敬之跟高薇並肩走在馬路上,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其實你不應該這麼早出來的,」駱敬之道,「今天為了歡迎你回來才組織的聚會,你一走,大家該覺得掃興了。」

高薇不在意地笑笑︰「我今天有點累了,年紀不饒人,又喝了兩杯酒,只想回家睡覺,明天還上班呢。下回我補請大家,還有機會聚的。」

駱敬之不吭聲了,其實他知道今天掃了大家興致的人大約是他。

「原來剛才那個就是殷教授的女兒,好像叫長安吧?以前只听其名,不見其人,腦海里總覺得是個小孩子,沒想到這麼漂亮。」

高薇提起來,駱敬之無法逃避,只說︰「她已經不是孩子了。」

「听說她不是生來就這樣的。」

「嗯,六歲的時候發高燒,她爸媽那時候工作太忙,耽誤了病情,病好了就這樣了。」

「怪可憐的,難怪教授那麼寶貝她。」

簡簡單單一句話里,仿佛還包含有其他意思。駱敬之停住腳步,抬頭看向她說︰「你還怪我?」

「我要說是,你打算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重新選擇,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提出補償她,又像是另一種羞辱。

「那就繼續怪下去,就算恨我也沒關系。沒有必要的話,以後我們也可以不見面。」

他不像開玩笑的意思,高薇卻笑了︰「你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不,他變了,她也是,他們都知道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從前。

繼續走下去,路也沒有盡頭。高薇說︰「你不趕回去真的沒關系嗎?我看長安好像很依賴你。」

「她回她爸媽那里,有人陪她,不要緊。倒是你……」他停頓一下,「好像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麼事?」

「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就是工作上的事。」

高薇額前的碎發落下來,眉眼看不太真切。但越是這樣,駱敬之越是要刨根問底。

醫學攸關人命,工作上讓人煩惱的事才往往不是小事。

高薇抬起頭︰「我們科室做試管嬰兒,門庭若市,你也知道。前兩天有兩對夫妻找到門診來,說是當初胚胎弄錯了,一家成功分娩,孩子都很大了,但跟夫婦倆其實沒有血緣關系;另一家還沒成功的就想著把孩子抱過來。這事兒醫院百分百有責任,但是發生的時候我人還在美國,沒到這兒來,前任經手的醫生退休了,家屬就把事情攤到我頭上了。主任為了不讓事情影響擴大,讓我暫時休假。」

她說著,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瞧,我在美國留學學的就是這個,本來以為回來找了個對口的科室可以安心工作了,誰能想到剛到崗就遇到這樣的事兒,也算流年不利吧。」

駱敬之蹙眉︰「醫務處怎麼說?」

「不太樂觀,兩家人都做好了上法庭打官司的準備,醫院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你找了律師沒有?」

高薇搖頭。

駱敬之沉思一會兒,說︰「那我幫你介紹一位信得過的律師,先咨詢看看情況,至少不能影響你正常工作。」

高薇吁口氣︰「那就謝謝你了,其實我最信得過的人,還是你。」

駱敬之胸腔里像有什麼東西狠狠搖了搖,面上表情卻還是淡淡的︰「不用客氣,還不一定能幫上忙。」

駱敬之夜里回他跟長安的小家過夜,沒去她爸媽家,兩人沒有踫面。第二天下班後,他才到長安的咖啡館去,一進門就跟她撞個滿懷,她手里的蛋糕差一點就落在地上摔個稀爛。

「怎麼這麼不小心?端著東西就走慢一點。」

他語氣不好,一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像個態度惡劣、故意找茬的客人。

「對不起。」長安也嚇了一跳,連聲道歉,然而等看清了來人,又興奮地笑起來,「敬之!」

昨晚在飯店偶遇時的那種感覺又直沖腦門,駱敬之有些不耐,撥開她抓住他衣服的手,看著她手中的盤子︰「我說過多少次了,這種事你不要親自做。」

「沒關系,我能做好的。你看,蛋糕沒摔,盤子也沒摔。」她獻寶似的把盤子捧到他面前,他卻只是漠然地別開眼。

她只有幾歲孩子的智商,很多她以為能做好的事,不過是有人跟在身後為她善後罷了。就像這個小小的咖啡館,是她的夢想國度,父母就傾力為她打造,美其名曰有份小小的「事業」也不錯。其實算什麼事業呢?從選址到裝潢,再到聯系供應商和工商登記,都是他拿主意和實際操作。正好那段時間他要從殷奉良所在的醫院跳出來,翁婿鬧了老大的不愉快,他幫著長安把咖啡館開起來,投入的精力人人都看在眼里,他們也沒話說,後來竟然也就松口同意他跳槽的事了。

長安看不懂賬,甚至不會洗碗,咖啡館步入正軌後遲早要請人專業人士做店長,她頂多憑借烘焙和沖咖啡的手藝做個小小的螺絲釘。小店能撐多久,誰心里都沒底,但殷家家底殷實,她父母不怕蹉跎,他又有什麼置喙的余地?

就當扮家家酒,只要她玩得開心就好,太投入就沒意思了。

吧台有人朝他招手,駱敬之走過去,默契地跟對方拍了拍肩膀。

程東是他好友,兩人是差不多同期進入醫院的醫生,駱敬之還長他兩歲。兩人同屬外科系統,又是同期醫生里最被看好的兩把刀,程東專攻胸外,他則偏向腫瘤治療,男人間的惺惺相惜讓他們成了好朋友,後來又同時獲得公派留學的機會。然而駱敬之卻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了,程東去了日本,回來再遇,竟然還有機會做同事。

這小店離醫院不遠,開張後漸漸被醫生護士們當做吃午餐和見面小聚的去處。今天雖然是他請程東幫忙,但要不是程東主動約在這里見面,他也未必到這兒來。

昨天的聚會和偶遇在心里留下的疙瘩,好像怎麼都消不掉。然而他看長安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忙著兼任咖啡師和服務生的角色,見他來了,甚至留意到他偶然朝她瞥去一眼,都不吝熱情地同他親近,或是毫無芥蒂地朝他笑。

所以當程東說羨慕他安居樂業的時候,他心里是苦澀的。他寧可像程東夫婦那樣,鬧到天翻地覆,也好過娶一個吵架都吵不起來的太太。

他把高薇的事情跟程東一說,他就答應幫忙。程東的前妻莫瀾是南城小有名氣的律師,最擅長的就是醫療糾紛,兩人雖然離了婚,但到底是有感情根基的,說幫忙也不含糊。

程東走了以後,他獨自坐在吧台邊,長安端上一份意大利面放他面前︰「你們剛才忙著聊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你吃吧,不然晚上會餓。」

面不是她煮的,但她總給他加更多茄汁和雙份的薩拉米。旁邊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店員都朝他們看過來,似乎好奇他們這樣的夫妻到底是怎樣的相處模式。

他接過她手里的餐叉,金屬柄身還留有她手心的溫度。

「原來你也認識程醫生,你們是好朋友嗎?」長安問。

「嗯。」他埋頭吃面,回答得很簡練。

「他常來光顧,人很好的。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駱敬之的手停了停︰「沒什麼,工作上的事。」

他也不懂是出于什麼心態,跟高薇有關的事,他不想讓長安知道。

「哦。」長安拖長了語調,有點遺憾的樣子。他工作上的事,她肯定听不懂,也幫不上忙。剛才偶然听到他們談話間提到高薇的名字,看來他們都是認識的,都是同事,真好。

駱敬之差不多吃完了盤子里的面,才問她︰「你昨晚怎麼回去的?」

「左時開車送我的。原來他也會開車,車頂還會收起來,像這樣的……」她比劃著,高興地把昨晚兜風的經歷講給駱敬之听,卻見他已經丟開了餐叉,冷冷地看著她。

「敬之,你怎麼了?」她又說錯什麼嗎?

「這個左時,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長安答完這一句,想到昨晚左時說男人喜歡獨佔,試探著,又帶了絲歡喜地問,「敬之,你是因為我跟他一起吃飯,所以不高興嗎?」

「你為什麼跟他吃飯?」

「感謝。」長安說不好,「他在巴黎的劇院救了我,他還教我坐公車……我請他吃飯,感謝他。」

駱敬之臉色更難看了︰「你在哪里遇到這個人的?」

長安指了指角落的座位。

他于是轉頭問旁邊兩個年輕的店員︰「你們見過這個客人嗎?」

阿元和米婭都有些莫名,雖然長安很急切地磕磕絆絆地形容了一番,但他們真的沒有留意過。誰讓他每次都坐在被綠植擋住的角落位呢?第一回出現的時候他們也不在啊!

駱敬之仰頭嘆了口氣︰「我說過很多次了,在巴黎沒有人救你,是你弄錯了。不要再編故事,小心被有心人給騙了。」

長安急得眼楮都紅了︰「不是的,我沒編故事……左時他是好人,他不騙人的!」

駱敬之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說了一句晚上還要值班,就拎起外套走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