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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黑暗。

陸喬喬放松身體,朝黑暗深處墜去,不時有一縷細微的火焰,從她的指縫間穿過。

這足以灼燒靈魂的火焰,在她的掌中,卻像是纏綿的蛛絲,並不會給她帶去一絲一毫的傷痛。

黑暗越發濃郁,逐漸的,一些殘缺的刀劍顯現,在虛空中沉沉浮浮。

刀劍越來越多,終于抵達深淵之底,一片刀劍的殘骸之中,數珠丸恆次靜靜站立著,惡業之火纏繞著他,他垂著頭,發絲飛舞著,遮蔽了他的面容。

陸喬喬輕盈的落下,她踩著火星,繞到付喪神面前,試圖觸踫他的肩膀︰「數……」

數珠丸恆次倏然抬起頭,付喪神一直緊緊閉合的眼眸竟然是睜開的,淡金色的瞳孔中隱隱浮動微光。

陸喬喬被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付喪神的眸光一暗,隨後緩緩的垂下了眼眸。

縴長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那雙過分銳利的雙瞳,他便又恢復了那平靜的表象。

「您竟也被拖入了這深淵之中嗎,」佛刀單手立掌,指尖卻細微的顫抖著,「先前察覺到了這極惡的氣息……貿然向您揮刀,以至牽連您至此。我雖無心,卻連累您受難。是我之過。」

陸喬喬一怔。

「啊,」她小聲的道,「沒關系,我沒有受傷。」

懷疑她簡直太正常了……哪個正常的審神者影子里會冒出惡業之火,還會變成深淵入口啊。

「況且……」少女輕輕的微笑,她伸出手,附著在佛刀身上的業火,凝聚成細細的一束,輕快的飛到了她的掌中。

她把玩著那可怕的火焰,像是在揉一團毛線︰「這里對我而言,是最安全的所在哦。」

「因為這里……正是我的,本丸。」

「……」

最後一縷惡業之火,也被少女收攏,數珠丸恆次睜開的眼眸慢慢的合起,佛刀的神情似乎有些迷惘︰「本丸?」

「是啊,哈哈,別看它這幅樣子,它可是達成全刀賬成就了哦,不管是哪一把刀,這里都有復數量的……呃,怨念殘魂……」

陸喬喬越說越小聲,隨即便感覺腰間被輕輕的撞了一下。接著一股力量牽引著她,將她猛然向下拽去,陸喬喬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了深淵之底。吃了滿嘴的惡業之火。

砰咚——幽幽的火焰升起。

「咳咳咳。」陸喬喬咳嗽著,灰頭土臉的爬了起來,若無其事的說,「如你所見,它還是個脾氣不小的本丸……」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數珠丸恆次閉著眼楮,微微彎下腰︰「不介意的話,請扶著我的手。」

「……(☉☉)。」

陸喬喬心中驚訝,她伸出手︰「啊,謝謝您。」

話音未落,她的手掌便輕而易舉的穿過了佛刀的手臂。

付喪神的身軀像是水流一般的波動了起來,過了片刻,他的手掌,才又艱難的凝聚成形。

佛刀的神情有些迷惘,他抬起手,凝視著掌心,便听少女小小的低呼了一聲。

陸喬喬有些緊張的道︰「差點忘記了,數珠丸殿,您現在是魂魄離體的狀態哦。」

「那個,冒昧問一下,您的心中……有著執念嗎?」

「執念?」佛刀輕聲的重復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呢。」數珠丸恆次平靜的道。

「不過,」他抬起了頭,明明閉著眼楮,卻仿佛在直視著陸喬喬,「我卻有個疑惑。」

……

…………

數珠丸恆次,天下五劍之一,他的第一位主人,是日蓮宗的創始人,法號日蓮上人。

而……將他召喚自這個世間的審神者,是一個,天賦卓絕、天生法相的孩子。

審神者年紀小,對一切都很好奇,自從得知自己身具佛家法相之後,便來詢問他這到底是何意。

因為這個契機,數珠丸恆次開始為審神者講經,但逐漸的,他發現……審神者對他的存在,越來越不喜。

‘數珠丸殿,’記憶之中,審神者總是充滿了自信,就連在盛怒之中也是如此,‘您除了會念念法華經,還會什麼呢?’

‘我就是討厭您這幅鎮定的樣子,好像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動您,但這都是假的!您的心比誰都迷惘。’

‘等著吧,我一定會讓您啞口無言的!’

從那以後,審神者開始專心精研佛典,初衷只是為了與他斗氣而起,但逐漸的,審神者竟然能夠在機辯之中,將他駁倒。

‘您的前主,日蓮上人,稱末法已至,自況為地涌菩薩,然而《首楞嚴經》里,佛祖卻已呵斥此輩[我真菩薩、真阿羅漢,泄佛密因,輕言未學。]、[雲何是人,惑亂眾生,成大妄語?]’

‘把亂世說成是末法,把奪取天下信仰的行為,說成是普渡世人,呵呵,附佛外道爾!’

‘日蓮上人至少佛心堅定,而你……總說要追尋佛道,但卻始終心有疑慮,你曾說過的話我可是能夠一字一句的背誦出來啊!’

——我名為數珠丸恆次。在世人的價值觀數次改變的漫長時間中,一直在尋找佛道究竟為何物。

——殺人的道具,去守護佛道。如此存在方式,是否是錯誤的呢。

‘數珠丸,’那個孩子笑著,狂妄而又光輝,‘你終于說不出話了,我這點微末的學識,竟然也能駁倒天下五劍之一的佛刀,簡直太可笑了。’

‘你也終究不過是一名刀劍付喪神而已,迷失在了前主的影響之中,連自己的本質都忘記了,真是可悲。’

……

…………

「……之後,我便被審神者放逐了,」付喪神的聲音在深淵中回蕩著,他的神色平靜,訴說著難堪的事實,「我的確無法辯駁審神者的質問。」

「……(☉☉)。」

「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嗯……」陸喬喬沉吟半晌,「冒昧問一句,您的年齡是?」

「年齡嗎,」付喪神的眉目一松,似乎是有些詫異,但還是回答了她,「自誕世起,已逾數百年。」

「我不是問這個,」陸喬喬道,「我是說,您獲取人身的時間。」

「……」付喪神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約一年。」

「這就對啦,」少女輕輕的拍手,她微笑著,輕聲說道,「您看,您當了幾百年的刀,但是,您才當了多少時間的人啊。」

「人會煩惱、會迷惘、會暫時不知前路如何,太正常了,越年輕就越容易陷入這些困惑之中。」陸喬喬的聲音很平靜,「沒有誰是生來就能開悟的。」

「……但審神者卻並不迷惘。」佛刀微微的偏過頭,用極低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雖然狂妄,但卻……」

「可那孩子所駁倒您的話語,都來自佛典,不是嗎。」

陸喬喬撥開火焰,坐在了地上,並拍了拍身側的位置︰「來,您也坐下吧。」

付喪神沉默了一會,便依言而坐。只不過是端端正正的盤腿蓮坐。

「那孩子拾取了佛典之中的吉光片羽,用這一宗的佛典,去反駁另一派的佛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這並不是審神者自己頓悟出來的哲理,只是辯論的話術而已。」

然而佛刀的神情卻更加迷惘了︰「既然如此,那麼我所追尋的佛道,究竟是什麼呢。」

「嗯,」陸喬喬撐著下巴,突然她微笑起來,「這個嘛……數珠丸殿,若我將您當成假和尚、無知的騙子,您會生氣嗎?」

「不會。」

「那,要是我將您供奉,把您當做世間活佛來對待,您會高興嗎?」

「……不會。」

「這就對啦,」陸喬喬張開手「您看,不因誹謗而生怒,也不因虛榮而生喜,這不就是佛心了嘛。」

「這便是?」

「對啊,」陸喬喬道,她扳著手指,絞盡腦汁回憶文化課學的東西,「世間有禪宗、淨土、真言、天台、般若……教派有大乘、小乘;佛陀拈花,迦葉會意,因而微笑,佛從此始,世間有那麼多的教派,但歸根到底,佛道是個人的修行。本就是個無形的東西。」

「所以,為何又要苦苦追尋具體的‘道’呢?」

「而且,」她看向付喪神,「雖然迷惘,但您從未迷失,神社里面依然參佛……還把善功箱子給移開啦……不是嗎?」

「善德箱並非是我搬走的。」數珠丸恆次道。

「哦哦,這樣。」

「而且,」陸喬喬放輕了聲音,「您的第一位主人,日蓮上人,我倒是覺得,他其實是個慈悲之人。」

「……您也對上人有所了解嗎?」

「很淺顯的了解啦,」陸喬喬擺擺手,「雖然大家都說,日蓮上人一力挑起了教派之爭,不過呢,他卻又視眾生平等。」

「只要唱誦妙法蓮花經,無論男女都可成佛,這可是很了不起的哦。畢竟當時,人們普遍認為,女性想要成佛,要先托成男身才行。」

「是的……上人並不歧視女性。」付喪神輕聲道。

「所以,身為刀劍男士的您,又有什麼能夠限制您去追尋佛道呢,我想佛祖絕對不會介意您刀劍付喪神的身份的。」陸喬喬伸出手,想要拍拍數珠丸恆次的肩膀,手臂抬到一半,才想起佛刀如今是魂魄狀態。

然而沒等她將手收回去,付喪神突然伸出手臂,虛虛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數珠丸殿?」

「我……」付喪神的聲音低低的,「有最後一個,疑問。」

他的眼睫輕顫,緩緩的睜開了眼楮,淡金色的瞳孔之中,似乎有微光暗生︰

「……置身如此地獄,靈魂日夜承受炙烤,到底是什麼,讓您堅持了下來。」

陸喬喬有些驚訝︰「您為什麼會問這個?」

付喪神沉默不語,良久,他才說道︰「我從業火之中,窺探到了一些記憶。」

「是這樣……」陸喬喬有些怔然,她眨了眨眼楮,「這個問題,我只能從凡人的角度去回答您哦,可以嗎?」

付喪神的聲音听起來有些莫名的緊張,數珠丸恆次微微向前傾身,發絲如流緞垂落︰「請說。」

如永夜一般的漆黑之中,唯有少女的身軀,散發著些許的微光,她立于無數刀劍殘魂與業火之中,倏然展開微笑。

如春櫻綻放,無憂無慮。

她的嘴唇張合著︰「……」

在這個瞬間,數珠丸恆次听見浩大的洪流,瞬間便掩過了少女的聲音。

他不由驚慌的追問︰「您說了什麼?」

「嗯?您沒听見嗎,啊!」陸喬喬抬起手臂,纏繞在她腕間的發繩,微微的發出了光芒。

少女的神情變得驚喜起來︰「是三日月先生。」

一線白光,驟然落入這漆黑的深淵之底,纏繞在少女手腕上的發繩,猶如牽引的繩,悠悠舒展開來,拖拽著她的身軀,朝上方而去。

「數珠丸殿,」陸喬喬伸出手,一股靈力瞬間裹住了數珠丸恆次的手臂,「走吧,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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