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路邊的男子大概二十上下,他有著一頭淡綠色的短發,額前一縷發絲特別的縴長,穿著黑色的、類似軍裝的服侍,干練而又精美,腰間懸著一柄太刀。
他用手撐著額頭,面目陷在陰影之中,淡淡的水痕從他的臉頰上劃過,無聲的滴落,沒入薄霧之中。
本丸所在之地,是一個異化的空間,想要返回現世,便只能借助各種不同尋常的「道」。
此前她從未在鬼道上遇到過別的生物。
陸喬喬回過頭,來時的道路已經隱沒于薄霧之中,再想返回本丸也來不及了,她又朝前方看去,男子依舊坐在石頭上,似乎並未察覺到她的存在。
他擋在必經之路上,不管要去何方,必然要從他的身邊經過,陸喬喬猶豫了一會,便放輕了呼吸,慢慢的向前走去。
她才邁開腳步,那邊的人便仿佛被驚到了一般,猛然的抬起頭,一只手還揉著眼楮,另一只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極為迅猛的抽刀、起身、向前揮擊。
刀鋒挾著森林的刀氣,驟然刺破了薄霧,空氣的輕鳴聲中,雪亮的刀尖懸停在了少女的眉間。
「……」
陸喬喬睜大眼楮,微微向後仰著,連眼楮都不敢眨,耳中听見冷酷而嚴厲的詢問︰「什麼人?」
沒等她回答,那人又追問︰「你看見我哭了?」
陸喬喬想了想,然後……誠實的點了點頭。
「你……」那人發出好像鳥一樣的輕鳴,仿佛既羞憤又惱怒,他的手腕微轉,刀鋒立刻便向下壓去,但卻在即將觸及少女肌膚的時刻,倏然收了回去。
「哼,」他垂下手臂,卻並沒有將刀收回去,只是迅速抹掉了臉上的水痕,「……我可沒哭!」
「……(☉☉)。」
她小心翼翼的退後了一步,那男子的目光,便也緊緊的追著她。
他擦掉了淚痕,情緒也仿佛隨之平穩了,于是立刻便探究的開口︰「你是……人類?」
「嗯。」陸喬喬點點頭,又對他報以友好的一笑。
「因為一些原因,我要經過這里,請問,您能稍微讓開一些嗎?」
男子眉頭微皺,他又看了陸喬喬一會,突然收回了刀。
他將那柄鋒芒畢露的太刀寸寸收歸刀鞘,隨後便一手握著刀,重新在石頭上坐下了。
「謝謝。」陸喬喬點點頭,她抱住了她的小包,盡量擠到鬼道的另一邊。
男子低著頭,鬼道狹窄,從他的視線里,只能看到一雙縴細的腳踝,略微的踮起腳,仿佛踩著花朵前行。
少女的體態輕盈,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靜悄悄的從他身邊離開了。
「……」
他把頭更深的埋了下去,似乎要低入陰影之中。
喀——
細碎的響動傳入耳中,好似是類似石子一般的東西,被輕輕的放在了石塊上。他略微驚訝,轉頭看去,便見身邊的石塊上,放著一顆糖。
透明的包裝,用金線捆扎著,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這個很甜,」陸喬喬對他微微一笑,「告辭了。」
她將包背好,沒再說什麼,對青年輕輕頷首,便轉身離開了。
迷霧又紛紛聚攏而來,不過是片刻,陸喬喬再回頭看去,已經完全看不見那個青年的身影了。
直到此刻,她才長長的吐了口氣,伸手拍了一下胸口。
「……氣勢好犀利啊。」簡直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樣呢。
她還在回想,便听一聲呼喚︰「喂。」
——是那個哭泣的青年呢。
陸喬喬有些詫異的停下腳步,她回過頭,迷霧之中,一個人影似乎正朝她走來,似乎是被她停下的舉動所鼓舞了一般,他突然加快了腳步,與此同時,有些猶豫的道︰「請等等。」
陸喬喬眨了眨眼楮,正要回話,卻有一股力量,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噓——」有聲音在她耳邊說,隨後視線一轉,好似天旋地轉,陸喬喬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身體一輕,一條胳膊夾住了她的腰,把她像麻袋那樣,夾在腋下。拔腿就跑。
「別說話,咳……」熟悉的聲音道,隨後一把按著她的頭,蹲在了路邊。
霧氣彌漫著,迅速遮蔽了他們的身影,過了片刻,後方的青年終于追了上來。
「可惡,」他左右四顧,「跟丟了嗎?」
猶豫了片刻,他握住了刀柄,繼續朝前方跑去了。
薄霧又聚攏了過來,陸喬喬听見一聲吐息,隨後她的頭終于能動了。
她艱難的偏過頭,有些驚訝的道︰「您是……明石君?」
「居然還記得我啊。」陸喬喬听見一聲低笑,隨後環在她腰間的手松開了,接著太刀青年往地上一攤,歪歪斜斜的倚靠在了她的身上。
陸喬喬猝不及防,差點被他壓倒,她撐著地面,勉強支撐起了明石-國行的重量,隨即便感他渾身冷得驚人。
「明石君?」她嚇了一跳,昏昧的天光下,太刀青年的臉上沾著一些暗色的痕跡,仔細一看,那竟然是血跡。
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數道裂口,似乎是被鋒利的利器所劃傷,最為嚴重的一道傷口,直接斬開了他的鎖骨,傷口一直沒入衣領之中,仿佛將他整個軀體都一劈為二。
「咳咳……」他發出了輕微的咳嗽聲,胸前的傷緩慢的滲出了一點暗紅的血,「抱歉啊,我現在沒力氣站起來了。」
然而下一刻,他居然又抬起手,按住了陸喬喬的手腕。
「別,」太刀青年道,「這里可是鬼道,不要使用靈力啊。」
「我沒事的哦,暫時還死不了。」他把頭靠在少女的肩膀上,半眯著眼楮,「剛才就看見了,你給了那個小子一塊糖吧,還有嗎,也請給我一塊。」
「呃……對不起,那是最後一塊,但我還有些團子……」
「唔,團子啊。」明石-國行干脆的道,「那就算了吧。」
「明石先生,」陸喬喬不敢動彈,「您怎麼了。」
「沒什麼,」明石-國行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你的本丸離開之後……一個麻煩的家伙非要跟過來,為了甩掉他不得不繞了一些路,明明是循著契約找過去的,誰知道居然會踫見兩個更加麻煩的家伙……」
「簡直跟惡鬼一樣……」
他稀里糊涂的說了一堆,陸喬喬半句沒听明白,太刀青年卻又住了口,隨後居然扶著她的肩膀,坐起身來。
「喂,」他將膝蓋曲起,一條手臂搭在膝上,低頭注視著陸喬喬,嘴角略微翹起,說出的話卻有些嚴厲,「你啊,還真是……像燭台切說的那樣,是個迷糊的孩子呢。」
「誒?啊……」
「擺出這一張臉可不行啊,」明石-國行抬起手,將額發撥開,「真麻煩……一臉好騙的樣子,剛才那個人,可是很危險的哦。」
「……嗯。」
陸喬喬小聲應了一句︰「襲擊您的,就是剛才那個人嗎?」
「嗯?這次怎麼突然聰明了起來。」
「您剛才阻攔我與他踫面,並帶著我躲藏了起來。」陸喬喬道,她試探著問,「那位,也是刀劍付喪神嗎?」
「是啊,」太刀青年懶散的道,「一個很危險的家伙。你難道感覺不出,那家伙的殺氣?」
「有一點。」
「那你還敢靠近他。」明石-國行抬起手,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你可真是個麻煩的小鬼啊。不害怕嗎?」
「……」陸喬喬模了模腦袋,沒說什麼,只是淺淺的微笑了一下。
「不過,他並不是打傷我的人。」明石-國行卻又說道,他垂下了手,頭顱也一並低了下去,輕輕的嘆了一聲,「誒,雖然懶散,但我好歹也是來派師祖的作品,可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啊,這是練度的差錯……」
他還在說著,一道聲音卻悠悠的傳入,打斷了他的話。
「哎呀?練度……明石殿是在嫉妒嗎,」那聲音意外的溫和,仿佛拂面的風,與此同時,一柄太刀卻以千鈞之勢,驀然斬碎了霧氣。
空間似乎都被削切了一般,森冷的刀氣撲面而來,割得肌膚生疼,這強大的壓力之下,那聲音還是溫和的︰「這可不行,嫉妒他人……是會變成鬼的哦。」
明石-國行連回答的功夫也沒有,他驀然握住了刀柄,想要拔出刀鋒,抵住這雷霆一擊,然而剛剛直起身,身軀便略微搖晃著,差點倒下。
這片刻的功夫,那襲來的刀鋒,已近在眼前了。
緊接著,一樣事物卻驀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噗嗤——刀鋒好似切入了什麼柔軟的東西,明石-國行抬起頭,便看到一個小小的包。
很熟悉的款式,正是陸喬喬隨身攜帶的那個,裹著一層靈力,被她舉著,像盾牌那樣,堪堪擋下了刀鋒,隨後她抬起手,做出了推拒的姿勢——
一股靈力旋轉著,如同潮水一般,將握著太刀的金發付喪神,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