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六位了呀。雖然粟田口那兩把刀並沒有定契有些可惜,不過也差不多了呢。可以開始了。」
「……」
「誒呀,已經到了這種時刻,難道您後悔了嗎。」
「這可不行呢,畢竟……如您所料,‘那些’已經蘇醒過來了。」
……
…………
是誰在說話呢?
這個聲音,總覺得是在什麼地方听見過。是她所熟悉的、甜膩的聲線。
陸喬喬的眼睫輕顫,慢慢睜開了眼楮。
暖黃的暈光映入了眼簾,耳邊是人群的笑鬧聲,視線之中隨處可見懸掛在高處上祈福的燈籠。
這是……慶典?
是了,為了慶祝白鬼夜行的終結,平安京的居民似乎自發的舉行了慶典,她現在就在慶典上呢。
陸喬喬環顧四周,果然看到成群的居民,大多是平民。臉上的神情都是喜悅的。一條燈火長龍,點燃了夜色,一路蜿蜒著,直至夜色深處。
人潮涌動,從她的身邊經過,卻都奇異的避開了她。
「……」她有些茫然,周圍並不見任何一位付喪神的蹤影,只剩她一人站在人潮之中。
怎麼回事,三日月先生他們呢?
她試圖邁開腳步,去尋找同伴們,卻發現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
隨後她便看到了那個人。
他出現得毫無預兆,卻又仿佛早就已經站在那里,行人笑聲如潮,他卻面無表情,雪白的發與衣衫,是這天地里唯一的亮色,他的金瞳卻又是晦暗不明的。光影交織,映入了他的眼眸,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緒。
「……」陸喬喬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他來,過了片刻,那個名字逐漸浮現,她張開嘴︰
「鶴丸國永?」
在她開口的剎那,涌動的人潮突然靜止,一切聲音也都消失。尾音落下,裊裊消散在驟然而至的寂靜之中。與此同時,陸喬喬發現自己終于可以動了。
她踉蹌了一步,堪堪站穩,便又慌忙的抬起頭,付喪神依舊站在原位,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靜靜的看著她。
一只有著艷麗符紋的狐狸從他的肩膀後繞出,蹲在了他的肩頭,尾巴搖晃著,用甜膩的嗓音說道︰「審神者大人,又見面了呢。」
「狐之助?」
陸喬喬再怎麼遲鈍,也發現不對勁了,先不論這突然靜止的詭異人群,她盯著狐狸,詫異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還有……」
——怎麼會跟鶴丸國永在一起。
陸喬喬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模了模臉頰,她臉上的傷痕已經很淡了,不過仍舊能看得出兩道月牙一般的牙印。
狐之助一言不發,火光跳動著,鶴丸國永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狐狸,把它扔在了地上。
「誒呀,您可真是狠心啊。」
狐狸細聲細氣的抱怨了一句。便抬起了一只前爪,對陸喬喬招爪︰「審神者大人,請跟我們來吧。」
「……」
「來呀。」式神笑眯眯的,「您不是要去尋找同伴們嗎。」
「你看——」
一把太刀浮現在鶴丸國永身後的夜色里,刀身行走著新月般的紋印,華美得可奪天工。
「這是三日月殿呢。」
越來越多的刀劍逐一浮現。
「小狐丸殿、加州殿,一期殿……啊,兩位粟田口的大人也在哦。」
六把刀靜靜的懸浮著,毫無動靜,仿佛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死物。
這詭異的情景,令陸喬喬不可抑制的感到一股涼意,她並沒有立刻沖過去,而是先抬起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她听見小狐狸輕笑了一聲。
「不是夢哦。」它眯著眼楮,愜意的搖晃著尾巴,又抬起爪子,輕輕的推了一下鶴丸國永的衣,「鶴丸殿,您也說些什麼吧。」
然而付喪神一言不發。
自從他出現開始,便再也沒有開口,安靜得有些反常。
他的眼眸之中,仿佛流淌過時間的洪流,他就這樣注視著少女,良久,鶴丸國永轉過身,朝黑暗中走去。
人流又涌動了起來,他逆行而去,漸行漸遠,那六把刀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所牽引著,跟隨著他的腳步,被夜色逐漸的吞噬。
「等等!」陸喬喬顧不上再試探,她邁開腳步,追著付喪神跑去,一股力道卻拽住了她。
「別過去。」有人對她說。
陸喬喬轉過身,便看到一名妝容艷麗的男子,他偏著頭,一只手握著一柄朱紅的短劍,另一只手則捉住了她的手腕。
陸喬喬有些驚訝︰「是您,藥郎先生?」
「……還能認出我來嗎。」男子開口,語調輕緩。
陸喬喬當然還認得他︰「我記得您。是您的傘喚回了三日月先生的靈魂。啊……不對,不是傘,是傘下的鈴鐺。總之多虧了您。」
前方的付喪神停下了腳步,鶴丸國永轉過身,金瞳中似乎淬染了一縷冷光。
「誒呀,」狐之助眯起眼楮,「真想不到,竟然還有人來攪局呢。」
攪局?
陸喬喬心中疑惑,便又听小狐狸說道︰「唔……還不止一位呢,那位著名的陰陽師,居然也在……」
「不愧是審神者大人,」它笑眯眯的說,「如此令人憐愛啊。」
黑暗微微涌動,狐狸突然停下話,抬起了爪子。
它舌忝了舌忝毛︰「唔……被警告了呢。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它搖晃著尾巴︰「審神者大人,快來呀,不要停下。」
六把刀劍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大家都在等著您呢。」
「藥郎先生,請您松手。」陸喬喬立刻掙扎起來,「我現在……」
「噓——」賣藥郎手中的劍輕輕的震動了起來,他抬起手,表情嚴肅,指尖輕輕的壓刀柄上,直指著前方的——
鶴丸國永。
「不可以過去。」他說道,「一旦走過去,我也沒辦法將你再帶回來了。」
「真意外,沒想到還能看到這樣的東西……」賣藥郎握著劍柄,居然皺起了眉,「說是地獄也不為過了。」
地獄?
陸喬喬心中一凜,她看了一眼鶴丸國永,付喪神仍舊是那副不染塵埃的樣子。
「你好像看不到呢,那團……東西。」賣藥郎握著她的手腕,並沒有松開,他偏過頭,「你看到了什麼?」
「……」
陸喬喬猶豫了一會,她抬起眼眸,並沒有回答他的詢問,反而輕聲問道,「說起來,藥郎先生。您怎麼會在這里?」
「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的。」她又低聲的問道。
「是真實的哦,審神者大人。」立于前方的式神笑眯眯的回答。
「您能感覺得到的,不是嗎,您與諸位殿下的契約——」它抬起爪子,好似在竊笑,指著黑暗中那六把刀劍,「它們就是您的契約刀,這一點……是真實的。」
沒錯。
它沒有說謊。
陸喬喬沒有說話。卻在心中肯定了。
不知何時,周圍的人潮已經消失了,熱鬧的慶典好似泡沫一樣的消散,黑暗越來越濃重。
「審神者大人,」狐之助再度開口了,它笑眯眯的,「快呀,過來。」
陸喬喬感到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又緊了一些。
賣藥郎上前一步,艷麗的和服如同展開的羽翼,將她遮擋在身後。
陸喬喬睜大眼楮,過了片刻,她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
「藥郎先生,」她反手握住了賣藥郎的手腕,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說起來,這個情景,真是熟悉啊。」
「我想起來了……好像,也曾經遇到過,這樣濃郁的黑暗。」
陸喬喬抬起頭,她陷入了回憶之中︰「雖然不記得了具體經過,但那個時候您也在呢。」
「那一次,也是您幫了我嗎?」
「我好像被您幫了很多次。也是您告訴我,應該怎樣去聆听偉力之物的言語。」
她注視著賣藥郎的眼眸︰「您總是這樣,來去匆匆的。很神秘……」
但也很溫柔。
那是一種不同于平常的溫柔,簡直像是悲憫眾生的神明。
她輕嘆一聲。
「藥郎先生,謝謝您。」
隨後便趁他驚訝的一瞬間,陸喬喬掙開了他的手,按在他的胸前,輕輕的一推。
他像一片羽毛,輕飄飄的後退,黑暗瞬間涌來,不過是片刻,便再也不見了男子的蹤影。
陸喬喬放下手,她轉過身,這一次,她看向了鶴丸國永。
付喪神回望著她,六把刀劍懸浮在他的身邊。
陸喬喬看了半晌,她移開了目光。
「小狐狸。」
她對狐之助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雖然我不清楚你們到底要做什麼,但有一件事情你說得對,契約是真的,三日月先生他們……的確就在那里。」
「這一次我得自己面對了呢。」她喃喃自語,「只能辜負藥郎先生的囑托了。」
話音落下,陸喬喬不再猶豫,朝著刀劍付喪神所在之處走去。
在這個瞬間,她看到白發金瞳的付喪神,露出了極為悲傷的神情。
他的表情其實並沒有改變,然而那雙眼眸,卻好似氤氳著悲慟,他的眼中映著少女的身影,越來越近,那悲傷便也越發的濃郁。
「……」
他開口,無聲的說了什麼。
時空驟然靜止,陸喬喬一步踏出,卻仿佛踩在了虛空,黑暗驟然碎裂,她伸出手,驚呼聲尚未出口,眼前的景色便突兀的改變了。
「誒呀——」
砰!
「……」
陸喬喬慢慢的坐起身,視線逐漸恢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縷天光。
清脆的鳥鳴聲透過窗戶傳入耳中,電風扇在呼呼吹著,賣力的工作;地面上散落各類家居用品。還有好幾個未曾開封的箱子。
付喪神也好、籠罩一切的黑暗也罷,亦或者是那詭異的狐狸式神。
都像夢境一般消散。
陸喬喬愣了一會,她慢慢的低下頭,身前的地面上,躺著一面古樸的鏡子。
——正是當初,自稱狐之助的式神,穿破時空,從中跳出的……那一面鏡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
陸喬喬豁然起身,鏡子從她的膝上滑落,摔在地面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門外立刻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喬喬,喬喬!」有人喊她。
接著門被拉開,一名中年女子出現在門前︰「怎麼了,喬喬?」
陸喬喬的震驚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猶如在做夢一般。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