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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燃燒了一切。

煙霧包裹了他,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發出痛苦的哀鳴。

那是他的夢魘……大阪城一戰,他和弟弟一起,被燒毀于戰火之中。

從那之後,這就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一期一振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被灼燒的痛苦如此真實,他……又要再一次毀滅于火之中了嗎?

「醒醒。」有人在呼喚他。

是退和骨?他的弟弟們。

‘一期哥。’他們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你怎麼變成了這幅樣子!’

‘一期哥,我們,也從原本誕生的本丸里逃了出來。’

‘是審神者,將我轉化成了敵短刀。不過骨哥逃過去了。’

黑色的火焰纏繞著他,隨著弟弟們的話語,一點一點的灼燒著他的靈魂。而他卻動彈不得。

只能看著它,將他吞沒。

「醒醒。」

別再呼喚他了啊,他早已經無法回頭了。

清涼的水珠落在他的臉上,夢魘之中那無處不在的灼熱似乎被驅散了一些。一期一振眼睫輕顫,終于感覺到有誰在不斷的搖晃著他的肩膀。

他睜開眼眸,一片昏暗之中,一雙清凌凌的眼眸正注視著他,她舉著手,指尖輕輕彈動,灑下清涼的水珠。

一期一振終于回過神來︰「姬君?」

他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臉頰,觸手一片冰涼,細碎的水珠不斷滑落。

「你醒了。」

坐在他身前的少女移開了位置,一線天光灑落,隨後她舉起一片芭蕉葉,擋在他的頭上。

淅淅瀝瀝的水珠打在芭蕉葉上,一期一振這才發現,他正靠著一塊巨石,面前是一片荒野,天幕低垂著,連綿的雨織成一片厚重的帷幕,昏暗的光線中,少女坐在他的身側,輕聲的道︰

「你一直說著‘火’,怎麼都醒不過來,我就給你撒了點水……」

一期一振︰「……」

「給你,」她將芭蕉葉遞過來︰「可以擋雨。」

一期一振看著那明顯是剛摘下來的芭蕉葉,過了片刻,才伸手接過。

「多謝……勞煩姬君了。」

等一期一振接過之後,在他的注視之下,陸喬喬站起身來,從巨石的頂上,又抽出了一片芭蕉葉……

她像撐傘那樣打起芭蕉葉,還很細心的將葉片上的積水給抖了下去。

「……姬君,這是怎麼一回事。」一期一振學著陸喬喬的模樣,握住了芭蕉葉,不過即便如此,同樣的動作,他做出來就顯得分外優雅︰「我們怎麼會在此處?」

「我記得,我與鶴丸殿戰斗,接著地面裂開了,」一期一振道︰「在這之後,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呢。」陸喬喬說︰「我醒來就在這里了,接著就發現了你。」

「不過這里應該不是本丸吧,」她示意一期一振起身︰「你看後面。」

巨石之後是一片荒野,遍地倒伏著士兵的尸體,似乎剛剛才經歷一場大戰,折斷的刀戟胡亂掉落在地上。

大火灼燒著,即便在雨中也沒有完全熄滅,風穿過荒野,帶來一股物體燒焦的難聞氣味,混雜著淡淡的硫磺氣息。

這情景一期一振太過熟悉。

「這是……戰場?」

倒在地上的尸體,大多穿著藤甲,有些甚至只著布衣,一看就是大名城主從附近征召而來的農民。

但也有些穿著盔甲的將領,死去的戰馬與主人倒伏在一處,隨身的佩刀掉落在地面上,浸沒于血水之中。

火焰燒焦了一切,不時有兵器被大火吞沒。

「我沒發現活人,」陸喬喬說︰「他們……看起來像是戰國時代的士兵。」

藍發青年沉默著,半晌,他輕聲道︰「是的呢。」

雨勢漸大,火焰小了下去,陸喬喬說道︰「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準備去找回歸本丸的路,閣下有什麼打算嗎?」

「您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呢,」藍發青年輕嘆一聲︰「看到這幅情景,連我都吃了一驚呢。」

「我只是比您醒得早一些,」陸喬喬搖搖頭︰「已經冷靜下來了而已。」

不管怎麼說,她既然都能出任異常時空「本丸」的審神者了,那麼突然掉落到一個疑似戰國時代的戰場,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

「請讓我跟您一起行動吧,」一期一振道︰「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他有些憂郁︰「我很擔心弟弟們。」

于是陸喬喬撢掉芭蕉葉上的水︰「那麼,走吧?」

「請等等。」一期一振道。

「怎麼了?」

「您的腳……」

少女光著腳,白生生的腳丫踩在泥土之中。她似乎一愣︰「啊,抱歉。我忘記了。」

她走回巨石旁,伸手在巨石的頂端摩挲著,隨後拽下來一雙草鞋。

跟芭蕉葉一樣,這草鞋一看便知是新編成的,手藝很差,勉強做出了鞋的形狀而已。

「能請你轉過身去嗎?」她說。

「不窺視淑女換裝是應有之禮,」一期一振立刻轉身︰「那個……您原本的鞋呢?」

「壞掉了。」

一期一振問道︰「姬君居然會編織草鞋嗎?」

「並不會呢,全憑想象,勉強弄成鞋的形狀而已。」

「不過,」藍發青年似乎有些擔憂︰「草鞋粗糙,您……」

「我穿好了,您可以轉身了。」少女輕聲道,打斷了他的話。

一期一振轉過身,便見她輕輕的點著腳尖,稍作試探之後,便邁出了腳步。

「其實還挺舒服的。」陸喬喬輕聲道。

她撐著芭蕉葉,走入了雨幕之中,對他微微一笑︰「走吧。」

「去找回去的路。」

……

…………

一期一振是一把聞名天下的刀。

豐姿高雅,皇室御物。

似乎骨子里就刻入了優雅、謙遜;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

一期一振手握著芭蕉葉,行走在蜿蜒的山林之中,他們已經快要走出戰場,但卻依然隨處可見戰爭的痕跡。淡淡的血氣在空氣中繚繞著,揮之不去。

「您還好嗎?」他停下腳步,回望著少女。

灰蒙蒙的雨幕之中,她的臉色顯得更加白了一些。地面並不平坦,滿地都是碎石,經常還有碎裂的鎧甲、折斷的刀劍。需要小心避開。

陸喬喬穿著那粗糙的草鞋,一路走來,神情卻很平靜。

「嗯?」她抬起頭,仰望著一期一振,似乎對他的詢問有些不解︰「我很好,謝謝你。」

「辛苦您了,」一期一振溫和道︰「已經快要離開戰場的範圍了,只要走到大道上,路面便不會這樣坎坷了。」

陸喬喬︰「(☉v☉)嗯。」

「似乎已經快要入夜了,」一期一振道。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得找個地方過夜才行。」

夜晚的野外,比白天要危險得多。

「一期一振閣下,那邊似乎有東西。」陸喬喬道。

一期一振抬起頭,便見蔥蘢的山林之中,露出一角紅色,他遲疑片刻,才詫異道︰「鳥居?」

這山中竟然會有神社。

「我們過去看看嗎?」陸喬喬問︰「也許會有人在。」

她等了片刻,才听藍發青年低聲道︰「……是呢。」

這聲音有些遲滯,不過很快他便又微笑起來,表情無懈可擊︰「這樣一來,您也可以稍作休息。」

「請讓我為您引路。」

神社距離並不遠,陸喬喬很快便看到了一排紅色的鳥居,只不過走進了看才發現,這座神社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跡了。蔥蘢的樹木幾乎快要將它淹沒。

「這里似乎沒有人呢,」陸喬喬推開門,手指上頓時沾染了一層灰︰「一期一振閣下,先進來避雨吧。」

她等了一會,卻沒听到回答,陸喬喬有些詫異的轉身,便見那名青年,站在神社門前,看著已經倒塌在地的式神雕像。

「一期一振閣下?」

藍發青年抬起頭,臉上又露出了那溫和的微笑,他表示出了恰到好處的歉意︰「抱歉,有些失態了。」

他頓了頓,往前走了一步,便又停下,剛好停在了那兩尊式神的雕像前。

猙獰的雕塑一半掩埋在泥土之中,只剩下半邊怒目,似乎在惡狠狠的盯著藍發的青年。

一期一振低垂著眼眸,嘴角含笑,視線輕輕掠過式神,隨後一腳跨了過去。

一道驚雷掠過天幕,帶來沉重的震顫聲。

藍發青年走到陸喬喬身邊,從容的收起了芭蕉葉。

天光漸漸的暗淡了下去,大雨並沒有分毫減小的趨勢,所幸這座神社雖然被廢棄了,但年代並不久遠,一應建設還很完好。

陸喬喬翻出了儲物櫃里的硝石,千辛萬苦的生了一堆火,剛坐下來休息了片刻,便見一期一振端著什麼東西走了過來。

「我在神社里找到了這個。」藍發青年在她的身旁坐下,將兩根蠟燭燃起,分別放在兩側的燭台上,廳堂里頓時明亮了一些。

一些淡淡的檀香味隨著燭火的燃燒,飄散在空氣之中,驅散了雨天的濕冷。

「這是神社特有的安神香,」一期一振道︰「姬君,這味道您還習慣嗎。」

「挺好聞的。」陸喬喬道。

火光幽幽的跳躍著,一期一振摘下腰間的刀,緩慢的擦拭著刀鞘的水珠︰「姬君,雖然有些冒昧,不過……您是怎麼成為了審神者的呢?」

「這個問題,我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呢。」陸喬喬有些窘迫︰「總之……都是沉迷毛茸茸之毒的錯。」

藍發青年輕笑一聲︰「看來姬君真的對‘審神者’一無所知啊。」

陸喬喬︰「……」

「所謂審神者,能辨別真神與偽神,聆听山岳、河川、精靈、凶煞……一切偉力之物所發出的言語,」藍發青年緩緩的道︰「審視著名為‘神明’之物的的言行,既為審神者。」

「是比巫女更加重要的存在呢。」

「……听起來很厲害。」

「的確如此,」藍發青年的聲音低了下去︰「審神者,並不是隨便一個人類都有資格擔任的呢。」

一聲脆響,一期一振拔出了刀。

鋒利的刀身映著搖曳的燭火,一期一振將刀放在腿上,側頭看向陸喬喬︰「姬君,有沒有興趣听听我的故事?」

不等陸喬喬回答,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我此前所在的本丸,審神者是個暴虐之人。」

「因為出身不高,便分外的疾世憤俗,偶然有幸,竟然被選中作為審神者……于是立刻便得到了發泄不平的渠道。」

「他對于世俗的憤怒,如此無能為力,因此轉而恨起了刀劍中所謂——出身高貴者。」

「例如我。」

陸喬喬一怔︰「他欺負你?」

一期一振輕輕一笑,並沒有回答。

陸喬喬揉了揉眉心,總覺得一期一振似乎產生了虛影,她搖搖頭,努力坐正了身體︰「我也、成了……審神者。」

她講得結結巴巴的,似乎非常吃力︰「我會……」

還沒說完,她便突然向後一仰,軟軟的摔在了地上,眼眸也慢慢合起。

「我會……努力。」少女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小。

她閉上了眼楮,發出了安然的呼吸聲,居然睡了過去。

火光躍動著,少女的神情一片安寧。

一期一振的笑容消失了,他靜靜的凝視著陸喬喬,輕聲道︰「姬君,所謂安神香,便是供奉給神明之物,使得它們松懈、困倦,輕易便能被人類所驅使。對于靈力強大的人類而言,它也有同樣的功效呢。」

陸喬喬平穩的睡著,並不能回答他。

一期一振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了陸喬喬面前。

他慢慢的回憶著︰「……召喚我的那位審神者啊,他不敢直面我的刀鋒,于是就折磨我的弟弟們。虐打他們,讓他們不停的出陣,即便重傷也不允許停下。」

「曾經的我,毫無尊嚴的跪在地上,懇求審神者能夠放過我的弟弟們。只要弟弟們能活下去,不過是下跪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藍發青年自言自語︰「只是這樣的話,還是能忍耐下去的。」

是的,即便是如此苟且的活著。他也想要與弟弟們一起活下去。

皇室御物?天下聞名之刃?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時間久了,審神者得到了出身更加「高貴」的刀劍,對于折辱他的尊嚴終于不那麼上心,開始外派他去遠征。

日子就這樣慢慢的熬下去。

「但有一天,當我遠征回來……」一期一振仰頭看著漆黑的天頂︰「卻發現我的弟弟們,已經在一次戰斗中,被他拋棄在了戰場上。」

「居然會拋棄自己的武器呢。這樣還算是主君嗎?」

藍發青年微笑起來︰「于是我就……殺了他。」

殺了審神者。

當刀鋒切開他的臉時,審神者的表情,充滿了不可置信。

「您很奇怪吧,身為付喪神,我為什麼會不受安魂香的影響呢。」

因為他早就已經不是‘神’了。

付喪神,比起神明,其實更像妖怪呢。從他拔出刀,殺了審神者開始,他就已經朝著妖物墮落了。

……不能回頭了。黑色的火焰,早就纏繞住了他的靈魂,將他拖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一期一振低下頭,凝視著陸喬喬的臉,少女睡得無知無覺,一縷黑發從她如玉般的臉頰滑落,一直沒入她的衣領。

「……原本以為,在別的本丸,弟弟們也許會過得幸福。」

然而,他卻看到了退和骨那副模樣!

一期一振的神情有些復雜,他放輕了聲音,自言自語︰

「姬君,您誘惑了退跟骨啊,讓他們在被那樣對待之後,竟對人類再度生出了依賴之心。這可是很危險的……」

「但您實在太強大了,可以僅憑靈力,喚回骨處于墮落邊緣的心,甚至能硬生生灌注給退一個軀體。」

「您的力量讓我不敢輕舉妄動。原本以為……還需要再小心的等待一段時間。沒想到卻會有這樣的機會。」

「您說,這是否就是,命運呢?」

藍發的青年面無表情,凝視著少女,雙手握住了刀柄,緩緩舉高。

他的動作那樣緩慢,似乎飽受煎熬。

他最終還是舉起了刀。

刀鋒驟落,少女卻無知無覺,她好像夢到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明明沒有表情,卻讓人覺得,她似乎是在微笑。

刀尖停在了她的肌膚上。

一期一振眉頭微皺,他松開了左手,慢慢的翻轉了手腕。

他的衣袖上,有一塊燒焦的痕跡。

這一路走來,因為位置是手肘的里側,這塊焦痕一直沒能被他察覺,直到他雙手握住刀柄,高高的舉起手臂。

——這是被火焰灼燒的痕跡。

「……」

一期一振松開手,移開了刀尖,他皺起眉,神情突然有些慌張。隨後猛然站起身來,開始四處檢索著自己的衣物。

後領、袖口、衣角……各種不易察覺的位置,都有些許焦黑痕跡。那不是沾染上的灰塵,而是真真切切被灼燒後留下的。

火焰、火焰……大火包圍著他,似乎要吞噬一切。

一期一振捂住了頭,難以置信︰「……那不是夢?」

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他又怎麼從火中出來的。

一期一振猛然扔下刀,伸手托起了陸喬喬的一只腳。

少女似乎是有些不適,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她腳上那搖搖欲墜的草鞋,也因此斷裂,一期一振輕易就將它月兌了下來。

一縷暗紅的血立刻便染上了他雪白的手套。

陸喬喬的腳心是大片的燙傷,血泡又被粗糙的草鞋磨蹭著,一路走來早就磨破了。鮮血跟草汁糊在一起,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氣味。

那一直環繞在附近的血氣,原來並不是戰場上飄散而來的。

「……」

一期一振輕輕撫模上她的腳心,少女立刻瑟縮了一下,五個腳趾緊緊的蜷縮在一起。

一路走來,她是怎麼忍耐下這般劇痛的呢?

是了……那不是夢。他摔落在那個詭異的戰場中,摔落在一片火海里。在大阪城中被燒毀的記憶,與現實糾纏在一起。他被夢魘痛苦的糾纏著。

隨後那個少女破開火焰,沖了進來。

「一期一振閣下,」她似乎是松了口氣的樣子︰「你在這里啊。」

「不用擔心,我背你出去……糟糕,背不動。」

她拖著他,艱難的行走在大火之中,熾熱的鐵水流過她的腳底,燃燒了她的鞋,到最後她只能光著腳,踩在那些紅通通的碎鐵之上,慢慢的將他背了出去。

「好重……這幾天光吃水果,快沒力氣了。」

「沒事啦,已經出來了。沒有火了哦。」

那清涼的、驅散了灼熱夢魘的,也並不是水,而是靈力。

‘那位大人……好溫柔,撫模著老虎們,給了我靈力,讓我能變成這幅模樣。’

‘骨哥也是她救下的呢。’

‘一期哥,這次一定能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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