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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沈知寒洗完澡出來,雙層的復式公寓里已經被濃濃的火鍋味佔領,空氣里盡是油膩的、腥臊的味道。

他站在二樓的莨苕紋的黑色鐵制欄桿邊,穿著居家的常服,一邊用毛巾搓頭發一邊問︰「你們是要把我這房子燒了麼?」說著,拿遙控器摁開了房里的新風系統,把毛巾隨意地一扔,走下了樓梯。

張超正和小八熱火朝天地往火鍋里扔竹蓀,白女敕彈滑的竹蓀一入鍋,就被滾滾白水包圍,掙扎著沉了下去。

「毛病。」張超嘟囔了一句,不理他。

但小八初來乍到,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來寒哥的房子,沒想到寒哥的房子這麼好,近二百坪的復式公寓,裝潢簡約大氣,一看就很有品味。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有奔頭了,以後他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吧。

「寒哥真有錢。」小八羨慕地說了一句。

張超還在往鍋里扔東西,听到這話,說︰「你寒哥沒什麼優點,最大的優點就見錢眼開,听過那句話嗎,‘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是鬼,」說著,拈個蘭花指比劃了一下,娘里娘氣地,「——死鬼。」

沈知寒︰「……」

沈知寒插著兜,湊過去聞了聞,覺得味道好像還行。

「還行個蛋。」張超咒罵了一聲,清湯寡水的,連點辣都不讓放,真不知道吃個什麼勁兒。

張超覺得沈知寒毛病特多,潔癖,強迫癥,口味清淡,定期素食,整一個修道的苦行僧——除了偶爾破破色戒。

「也不知道以後誰能收了你,可得讓她好好治治你。」張超不滿地嘀咕。

沈知寒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坐到沙發上,雙腿悠閑地交疊,等開鍋。

張超把筷子伸在鍋里涮了涮,想起什麼,又回頭問他︰「噯,上午到底怎麼回事啊。」

動靜那麼大,搞得整棟醫院都差點被封了,最後居然顛顛地把人送了回去,他著實不能理解這位大仙的想法。

沈知寒的眉心短暫地皺了一下︰「這你得問李晶晶。」

說曹操曹操就到,門鈴突然急促地叫了起來,听頻率和敲門的音量,李晶晶無疑。

張超用膝關節撞了下小八,小八急忙放下東西,跑出去開門。

「晶——詩桐姐好!」小八被李晶晶的吊梢眼瞪得慌忙改了口,等人進去,蹲下來,乖乖把她月兌得亂飛的高跟鞋撿起來,放到鞋架上,這才回到屋里。

客廳里凝滯著一股不祥的悶熱,小八不安地扭了扭的領帶,琢磨著,寒哥這國外的新風系統,好像也沒那麼好使。

「沈知寒……」李晶晶的火還沒發出去,就被沈知寒淡淡的一眼封住了,他站起來說︰「跟我進來。」

小八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背影,悄悄問張超︰「沒事吧?」

張超淡定地從桌子下面端出來一盤偷藏已久的蝦滑,看一眼閉上的書房大門,稱心如意地往鍋里劃拉,喜上眉梢,說︰「應該沒事。」

小八剛要說「這蝦滑,不會被寒哥罵吧?」,里面就傳來「咚」一聲,他渾身一顫,緊張兮兮地探問︰「寒哥,不打女人吧?」

「一般情況下不打。」

小八緩一口氣。

「不過李晶晶在他眼里不算女人。」

小八︰「……」

……

書房里,李晶晶把她剛才不小心踫倒的高爾夫球桿放好。

「李晶晶,你行啊,瞞了我這麼久,」沈知寒坐在老板椅上,翹著一只腿看她,「你那個金主,是北安集團的吧?」難怪他當時覺得耳熟。

「……」

「那女的,是姜北安的女兒吧?」

他一字一句都帶著笑,聲音卻很冷,像湖里撈出來的冰塊,兜頭都澆到了她心里,李晶晶有些怯,平日里的潑蠻勁全沒了,唯諾道︰「我,我覺得,這沒什麼……」

「是沒什麼,」沈知寒穩穩地接過話頭,「但你得告訴我。」

「我這人,不愛管閑事,但你求我做事,就得跟我坦誠,」他拈著兩根指頭來回搓,像在搓掉上面的煙灰,只是最後什麼也沒搓出來,他沒什麼情緒地說,「我把她送回去了。」

李晶晶大氣都不敢喘,等了一會兒,才壯著膽子問為什麼。

「因為她想逃出來。」

他偏不如她的願。

最後,李晶晶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書房的了,她只知道,出來的那一刻,她心里想著姜瑤的那張臉,暗下決定,這條路行不通,那就換條路!

**

那天醫院發生的事情,除了使當天隨行的警衛被開除,她又被關了幾天禁閉外,並沒有對姜瑤的生活產生很大的影響。

相比之下,林子千倒是比較慘。

那麼浪的一個小姑娘,連著數日都沒有出現,姜瑤不難猜出,她也被關禁閉了。

關禁閉,對林子千來說應該是很大的懲罰,尤其現在是寒假,她本該和狐朋狗友們有一堆娛樂活動,結果被姜瑤這麼一折騰,整個假期都要泡湯了。

真是無辜。

早上,姜瑤一個人推著輪椅坐在庭院中央發呆。

深冬的京寧,寒意料峭,高牆上蔓延過一片蒼白的天,偶有群鳥掠過,從她這里望,就像流水從光禿禿的枝椏間穿過,時間就這樣從罅隙里鑽了出去。

又是一年。

眼界里是蒼茫,心里也是蒼茫。

姜瑤把手放在蓋在腿面的毛毯里,一動不動,在干冷的冬日里,坐成了孤零零的雕塑。

偌大的別墅,冷清寂靜,就像只有她一個人。

也確實只有她一個人。

梁姨住在主宅後面的一棟配樓里,每天只在做飯和她需要幫助時才出現,輪班的警衛就像隱形人,悄無聲息地待在別墅里。

她好像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可卻又分明哪里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了。

這種近乎于廢物的無力感,才是林子凡最想給她的。

對于意志堅定的人,那就摧毀他的意志;

對于心中有夢想的人,那就剝奪他的夢想;

對于向往自由的人,那就掠走他的自由;

真正想要打倒一個人,從來不是從外部進入,而是讓他自發地、由內而外地崩潰。

這種精神層面的潰敗,才是真正的潰敗。

林子凡深諳其理,並且熟練地運用在了姜瑤的身上。

……

中午吃完飯,姜瑤接到了陳助的電話。

陳助在電話里告訴她,新的安保人員已經在來的路上,叫她不需要擔心。

言辭之間,除了責怪先前的安保人員外,絕口不提醫院那場由她引起的騷亂。

姜瑤經常為他們這種睜眼說瞎話、選擇性失明的本領折服,一個人究竟該有多厚的臉皮,才能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謊言?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商場上縱橫馳騁,無往不利吧。

下午,姜瑤靠著輪椅小憩,睜開眼沒多久,就听到了外面的動靜,新的警衛來了。

梁姨先帶人在別墅里轉了一圈,絮絮地囑咐各項事宜。

男人不怎麼回答,只是簡短地應一兩聲,但那一兩聲,已足以使姜瑤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姜小姐性子冷,脾氣差,不喜歡和人接觸,平時沒事不要出現,尤其是庭院和書房,那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需要幫助的時候,她自己會按鈴,一般時候都是找我,你不用擔心。」

……

「每天早上八點,姜小姐會在周邊一帶散步,那時候人少,比較清靜,你得陪著,也不用理她,就遠遠地跟在後面就行。」

……

「不是那種散步,就是推著輪椅自己在山路上逛逛,這片山區風景好,她喜歡看景,也不知道有啥好看,還帶著那兩條殘腿,夠讓人看笑話的。」

……

「還有啊,姜小姐這人平時行為有些古怪,你要是听到她房里出了什麼怪聲,也不用太稀奇,習慣了就好。至于監控的事,他們都跟你交代完了吧?」

……

「對了,我就住在後面的配樓,你要是遇到什麼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

……

「那行吧,那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她吧。」

兩個人往里走,梁姨一路絮叨,到了門前自覺噤了聲,神色收斂幾分,恭謹地抬起手,剛要敲下去,門忽然從里面打開了。

姜瑤面色淡漠,推著輪椅直接就出來了。

梁姨愣了一下,恭敬地低頭︰「姜小姐。」再偷偷給旁邊的人一個眼風,看吧,我就說她特古怪了。

姜瑤略過她,直接轉向她身旁的人,伸出一只手,神色倨傲地說︰「你好。」

男人身量高,撐起一件剪裁良好的巴爾瑪大衣,像T台上的模特,深色領子因為天氣寒冷而立起,襯得神色淡漠生冷。

他不動聲色地抬了下眉峰,把輕便的行李箱交換到左手,然後才回禮握住她︰「你好,姜小姐,我叫沈知寒。」

他的雙手很冷,像今年冬天,京寧市久久不下的第一場雪,握住她,就把輕飄飄,白茫茫的八角雪花撒進了她心里。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馬上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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