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良書社盜刻猖獗,待小生肅清這股歪風,再來與姑娘們同文共賞!
秦霄抽唇抖了抖︰「姑娘莫要打岔,沒听我說是宣宗朝麼?那時節是在百余年前可好。」
夏以真哪里信他,哼了一聲,繼續吃糖,就听他續道︰「當此時,那位前輩名滿鄉里,人人稱道,他自己也是意氣風發,可惜好景不長,來年春闈不濟,竟落第不中,從此便交了霉運,十余年間屢試不第,漸漸淪為笑柄,自己也心灰意懶,閉門謝客,不願再考了。」
「真沒出息!考試考不中而已,竟然自暴自棄,連人也不願見了。當初我娘年輕時修習一門內功心法,也是阻滯重重,一直沒什麼進境,可比你們讀書難多了,但她堅持不懈,寒暑不斷,直到前年方始練成,這才叫做有志者事竟成。」
秦霄只作沒听到,不去理她,接著方才的話頭道︰「忽有一晚,那位前輩睡夢中得見文昌帝君降臨,對自己微笑不語,將手一揮,擲出滿把月兌了殼的花生,紛紛灑落在放有糖碟的書案上,當落盡時,眼前一晃,那些花生突然幻化成一群奔牛急沖而來,他登時驚醒,天明時找人問解。解夢的說,花生落案,應了‘妙筆生花’,奔牛迎沖,則是運勢已到,他听了大喜,急忙收拾了赴京趕考,結果連中會元,狀元,成就‘三元及第’的佳話,為感謝文昌君托夢,他讓家人用糖和花生加米榖,制成脆糖,又軋作牛狀,用以祭拜文昌君,所以這糖稱為牛軋糖,又叫做狀元糖。」
夏以真起初頗有些不屑,到後來竟听得入神了,等他說完,忽然若有所悟︰「你買這糖吃,不會是也想討個彩頭,沾沾人家的運氣做狀元吧?哼,也不知這狀元的名號可有多了不起,連制塊糖也要爭搶?」
「這狀元公乃天下文士魁首,科場獨佔鰲頭,國中第一人,在姑娘眼中卻是算不得什麼?」
「那有什麼?像我們習武之人都是拳腳上見真章,動起手來,高下立判,哪像你們,提著筆扭扭捏捏半天,都是白紙黑字一大片,比誰用的墨多麼?悶也悶死了。」
秦霄呵笑不語,暗想讀書人究竟怎樣厲害,你早晚都會知道,當下也不與她辯,探過手去又拿了塊糖吃。
夏以真見了,竟生出孩童爭食之心,不待口中吃完,便又抓了兩塊在手里。
秦霄憋不住笑問︰「夏姑娘這麼急,敢是從前不大吃這糖麼?」
「誰說的?小時候我娘常做這糖給我吃。」她不滿地一瞪眼,隨即俏臉又有些黯然︰「不過,後來我漸漸大了,她練武又愈加的勤快,便極少再做這糖,想來也有好幾年沒吃過了。」
她像是自言自語,說到後來竟帶著幾分幽幽的怨氣。
秦霄自然听得出,嘴上卻仍笑道︰「既是如此,那這趟赴京路上,我便時常買與姑娘吃好了。」
這話已帶著三分調笑的意味,夏以真微沉的雙眸登時一凜,像只發怒的小雌獸,寒然瞪著他。
「剛與你兩分好顏色,便不知好歹了是不是?」
「姑娘,在下並無……」
「滾出去!」
「……」
秦霄情知自己一時忘形又惹了她,不好再說什麼,只得臊眉耷眼地退了出去。
在梆盤上坐好,舉目一望,就見前面不遠處站著十余名衙役和民壯,似乎攔路設卡的樣子。
他清清嗓子,沖車廂內叫了聲︰「花妹,前頭要出鎮了,須還得停一停,你坐穩了便好。」
里頭卻沒應聲。
秦霄咂咂嘴,不由竟有種心頭砰跳之感。
不多時,到那路卡旁,兩名身穿紅色罩甲的衙役近前一抬手,粗聲道︰「停車查驗,人都給老子下來!」
那車夫收住韁,望了秦霄一眼,趕忙下了車。
秦霄也自跳下來,微笑著走上前拱了拱手︰「幾位差哥辛苦,辛苦。」
那為首的衙役見他是個讀書人,說話倒也客氣,便也抱拳還了一禮,緩下聲來道︰「這位公子要去哪里?車上還有何人?」
「不才是今科舉人,進京赴考而已,車內是女眷,還有些隨身之物,沒什麼特別。」
「有沒有不是你說,奉本縣堂尊之命,凡出入本鎮者,不拘是誰,都要嚴加盤查,不得有誤。快把人叫下來,我等要搜車。」
那衙役嘴上說著,卻站在那里沒動,雙眼半眯,盯著秦霄,見他伸手入懷,只道是個有眼色的,要拿些好處出來。
不料對方掏模了半晌,拿出的卻是一張紙。
「莫急,這里有封文書,先請差哥過目瞧瞧。」秦霄笑著將紙向前一遞。
那衙役干咳了兩聲,頗有些不耐,但還是接了過來,垂眼一瞧,赫然見那上面是知縣大人親筆所寫的通關文書,其下還蓋著縣衙的堂印,當即便愣住了。
秦霄忍笑又一拱手︰「在下與吳大人也算相識,途經貴縣,得蒙眷顧,還請差哥行個方便。」
「不敢,不敢。」
那衙役堆起笑來連連擺手,脹著臉尷尬道︰「這個……秦解元為何不早說,小人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勿怪。來啊,把東西搬開,讓秦解元過去。」
身後眾人趕忙應了聲,將那攔路的木柵拉開。
秦霄道聲多謝,同那車夫攀上梆盤坐好,催馬繼續起程上路。
離了鎮子,一路向北,行了不足十里,便到了寧德縣城。
秦霄想著若是入了城,必然還要去向吳知縣當面致謝,少不得又得盤桓一日半日,夏以真定然耐不住,自己也不願多生事,索性便繞城而過,傍晚時到了下一個市鎮才停下歇息。
就這般走了三日,已到了應天府。
秦霄尋思這里已不是神蛟門勢力盤踞的要地,與其如此顛簸勞累,不如便改為船行,經弋江走運河水道一路北上,該不用七八日便到達京城,當下便與夏以真說了。
走陸路快馬加鞭,自然比江河中行船快。
夏以真急欲快些到京,听後本有些不願,但想著他一介書生,定然騎不了馬,倘若自己一個人去,又不如與他同行穩妥,再者這次全賴他相助,也確實不好一走了之,于是便有些勉強地答應了。
秦霄甚是高興,泛舟江中,飽覽沿途風光,又有美人相伴,實是人生一大快事。
當下算了錢,打發那車夫去了,又在州城內尋了處客棧,用飯歇息了小半日,午後夏以真換了男子裝束,兩人這才到埠頭尋船北上。
萬萬沒想到此時江邊竟已沒了小船,只有一艘外飾精美的樓船停在近處。
秦霄頓感失望,後悔沒早來一刻,問那樓船上的水手,原來他們這船也早已被人包下,這兩日船只都緊俏得很,就算有,也早都被人訂了,若想租船北上,少說還要等兩天。
夏以真听得有些不耐,當即便勸他還是另走旱路。
眼見無法可想,秦霄嘆口氣,正要同她回去,轉過身來就看二十幾名僕廝抬著十余口大小不一的箱子迎面而來,其後是一頂兩人抬的藍緞小轎,旁邊還隨著七八個丫鬟。
這排場可著實不小,一看就是富家仕宦之人。
秦霄和夏以真避到旁邊走,到了近處,那半遮半掩的轎簾忽然撩開,里面的人探出頭來,驚叫了一聲︰「慕雲兄,可是你麼?」
秦霄愕然停步,轉過去望,見那人極是熟悉,又看了兩眼,當即也喜道︰「原來是龍川兄!幸會,幸會。」
那人呵呵一笑,當即命下人停轎。
夏以真湊過來低聲問︰「這是何人?」
「今科同年而已,姓周,名邦燁,你稍時只叫周公子或是周兄便好。」
秦霄也小聲叮囑著,說話時候,周邦燁已下了轎子,迎上前拱手行禮︰「哎呀,慕雲兄上次為何不辭而別?小弟這月余日日思念,不想竟在這里遇見了。」
「勞龍川兄掛心,之前思念家父甚急,不及辭別,確是失禮,還請兄台勿怪。」
「哎,慕雲兄何出此言?」周邦燁在他肩頭一拍,目光落在夏以真身上,轉而問道︰「這位是……」
秦霄淡淡一笑,拿手比著夏以真道︰「這位是夏兄弟,單名一個真字,小弟來時路上遇一伙剪徑賊人,原以為無幸了,恰逢他從那里過,仗義相救,因他也要去京里,便結伴同行至此。」
周邦燁「哦」了一聲,轉身朝夏以真長揖到地︰「原來如此,在下周邦燁,這里也謝過義士相救慕雲兄。」
夏以真听秦霄說起謊話面不紅,氣不喘,不禁瞪了他一眼,但想想對他這番解說也算滿意,總好過什麼女眷之類,于是也抱拳還禮,謙讓了幾句。
周邦燁接著便問兩人為何來此,秦霄如實說了,周邦燁听了更喜,便說面前這樓船就是自己租下的,轉為此番上京,當下邀他們同行。
听他這麼說,秦霄立時故作驚訝︰「江湖仇殺?」
吳知縣似是自覺失言,干笑了笑︰「今晚咱們只談風月,不論公事,莫叫這些擾了雅興,來,再飲一杯。」說著便端起酒盞。
秦霄敬了一杯,卻想這案子牽涉著夏以真,不能不留心,何況自己現下連她的家門來歷都不知道,便有心多問兩句,想了想,然後道︰「今日江邊埠頭一案,晚生親眼目睹,其後回思起來倒是有些發現,或許能助大人早破此案也說不定。」
「哦?慕雲快說來听听。」吳知縣醉眼一亮,立時頓住手問。
「是,當時恰逢正午,那男方迎親隊伍行至埠頭,再又上船,其間並無異狀,然此時那新郎卻甚是賣弄,忽令手下朝人群撒喜錢。人性俱貪,自然一擁而上,場面立時便亂了,連江面上的舟船也都靠上前去,將喜船圍死,無路可走,而那幫襲船之人恰恰就就舟船之中,後才有岸上接應,大人可想到這其中有何蹊蹺?」